“阿雅，你知道西方大陆么？”
少女突然抬起头问道。她用手轻轻理了镶嵌着红色褶皱花边的纯黑长裙，一如往常的优雅。
站在她身旁的首席侍女歪了歪头，过肩的暗红色短发微微滑下。她伸手轻轻撩了撩发丝，然后顺势托着脸颊，满脸为难。
阿雅出生平民，自从帝国首都第十二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读书了。
她曾经在学校历史课上学到过，这个世界由东西方两个大陆构成，东方大陆富饶而繁华，是神明所眷顾的大地。大路上生活着众多神明的后裔，血裔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数千年前，神祖红月降临到这片大地建立了永世不灭的新月帝国。
所以帝国才拥有在东方举世瞩目的悠久历史、多彩文化与强大技术。
那本书叫做世界史，可是有大半本都在讲述新月帝国的历史。相对的，于西方大陆与西方人的记录则是简短而刻薄。书上说西方大陆由一群没有教养的野蛮人掌管，因为他们不是神明的后裔，所以理所当然的不受上天的眷顾。非但如此他们还多次傲慢地向东方进军挑起战争。
可即使学了这些，阿雅依然不知道西方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书上说他们是野蛮人，可野蛮人又哪会有能力向神之后裔挑起战争呢？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东方的文献里最后一次提及西方人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文献上说他们来犯国土却最终被血裔的军队与强大的女皇击败，其后便再也没有妄图染指东方。
想来想去，阿雅对于西方也没个具体印象。
“公主殿下，恕我无知。血裔的平民可能这辈子都没怎么离开过这个国家，更别提去往西方了。”
对于公主愿意主动和她聊起不知道的东西，她其实很开心。这位优雅地喝着红茶宛如白玉艺术品的女孩很少主动找人聊天，至少阿雅当上首席侍从后从未看过公主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欢乐的同朋友聊天。
公主每天课业繁忙，连这样的红茶时光也仅仅是忙里偷闲。可今天小公主突然来了兴致想要与自己聊天，这让她心中被莫名的喜悦之情填满。但作为首席侍从，她却无法对公主的问题回答半个字，这让阿雅感到自己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好心，自己简直没用到了极点。
不过这位公主殿下似乎完全不在意阿雅回答不上来这件事。
“这样啊，没关系。”
公主微微一笑，又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继续埋头于手中的笔记。
公主殿下真是善解人意。阿雅如此想道，同时在脑袋中继续思考西方世界。
“……西方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想得太专注，她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这句话。阿雅惊觉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嘴巴。可这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公主正抬起头来对着她微笑。
“想知道？”公主问。
看着小恶魔一样仿佛在说着“计划得逞”的笑容，阿雅不禁觉得公主很明显刻意地引导她提出这个问题。明明谈到谁都会感兴趣的西方话题，却又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阿雅点了点头，试探性地发问。
“……公主殿下，您很了解西方么？”
“说了解也算是了解吧。我过去曾在那里待过一阵子，还有些熟人。”公主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有些骄傲地说道。
“公主殿下，您还造访过西方？真厉害！”
“在我成为这样的身份之前，其实我都住在那里哦。”
阿雅知道公主所说的“这样的身份”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因为这位少女成了新月帝国的公主，她才有机会被选为首席侍女。
“原来也有血裔住在西方啊？请问您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
阿雅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公主殿下要住在教科书上称为蛮夷之地的土地上。
“出了点意外，”公主苦笑着看向远方，好似在回忆什么东西，“跑题了，跑题了。不说我的事情，回到西方世界吧。你不是很好奇吗？”
“是呀。因为我过读过的历史书上称西方大陆是蛮夷之地，不受神明眷顾，还傲慢得妄图挑战东方，可最终被击退。但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蛮夷之地怎么可能挑战女皇的神之军呢？”
阿雅捂着脸有些羞愧地如实道来。
“原来如此。实话来说，西方世界并不是什么蛮夷之地，至少这几百年来他们进步神速。那里最大的国家叫做兰斯洛联邦，它击败了兰斯洛第二帝国，继承了它的衣钵与庞大的国土。”
可是公主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那时候死了很多人，无数平民流离失所，甚至还出现被称为‘白垩兽’的怪物。可即使这样战争依然没有停歇。那场内战打了一百年，几乎将整个西方大陆都卷入其中。然而最终所有的欲望与争斗在距今五十年前终结。兰斯洛联邦建国，并整合了处于战乱的西方世界。”
“所以西方现在最庞大的国家建国历史不足五十年？”
阿雅既惊讶又不理解。对她来说国家的厚重等同于历史厚重。没有厚重的历史明鉴世人，一个国家很容易分崩离析。建国不到五十年是如何有丰富的底蕴呢？
“他们确实没有丰厚的历史。但就像东方人有着神术一样，他们也在崛起时学会了‘技术’。”
“技术？”
“没错，那是一种叫做‘蒸汽机’的技术。西方人让一种叫做‘黑水’的液体在密闭的铁箱子里燃烧，接着用烧出来的火焰加热开水。最终烧开水产生的蒸汽会推动机械工作。他们城市都是由机械与蒸汽机组成的——钢铁般的城市！”
“……那一定很壮观吧！”
阿雅想象了一下画面，不禁捂着嘴。东方人喜欢用石造建筑，因为石头最能完整地保存神术的刻印，所以无论是建筑还是景观都充斥着大量的石头结构。可西方人却使用钢铁制造的机械去组成城市。
她也在高中学过一点神术机械学，小小的时钟里有着精妙的齿轮与传动装置。她在脑海里把那些精妙的结构放大几百倍几千倍……足足有一座城市那么大！
那真是太壮观了！以不会神术的人类来说足以称为伟业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教科书还会称他们为野蛮人呢？阿雅不理解。
而且不光如此，阿雅还发现，假如西方人不如历史课上所讲的那么无能，公主殿下在那里到底读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呢？
她曾看过有关战争与逃亡的故事书，书中的女孩因为迫害而躲到其他国家，可那里却发生了战乱，女孩每天看着铅灰色的阴云忧郁的哭泣。可是她身旁的家人全都在战乱中死去了，身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没有人可以给她温暖与问候。
阿雅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轻轻搂住公主，可很快又分开。
“公主殿下，您在西方的生活一定很灰暗吧。可是现在您不必再担心了，因为我会陪在公主殿下身边，让您不再孤独。”阿雅笑笑。
“恩？”
公主对于阿雅突然而然的亲昵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实际上那里的生活也不算糟糕。”
“是这样吗？”阿雅歪歪脑袋。
“刚刚不是提到那位熟人么？是他帮助了我。”
公主微微挪开视线说道。
阿雅一愣。看着公主微秒又尴尬的小表情，她觉得事情似乎不对。
“……公主殿下，恕我冒昧。您说的那位熟人，是男孩子吗？”阿雅微微皱眉问道。
“是个少年，怎么了吗？”
公主对于这个提问一脸不知所谓。
“这怎么可以呢！”
阿雅突然提高了声音，甚至不禁让公主吓了一跳。
她心急如焚，甚至忘记了侍从的矜持与界限。虽然首席侍从也兼任教育主人的工作，但是她的这句话很明显已经僭越了。
可她看着一脸天真的公主，觉得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可恶，西方人果然是可怕的家伙！竟然把爪牙伸向了公主的纯洁！看来西方之旅已经让公主殿下彻底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家伙心神好感……不，这个好感已经超越了好友的水平，恐怕已经来到了恋爱的门前了！
果然教科书上都是正确的，西方人都是一群居心叵测的野蛮人！竟然想要染指帝国的小公主！
阿雅咬牙切齿地得出了这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结论。
“公主殿下，我们不谈那个熟人了！您在西方难道没认识什么‘同性’的友人吗？”她马上转移话题。
阿雅的脑子已经在全速运转，只为把害虫从公主殿下身边祛除！
可是公主只是歪了歪脑袋，更纳闷了。
“啊，这样啊。”公主在愣了两秒后，苦笑了一声，“其实也有女性的朋友哦。”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傻瓜吧。”
“傻瓜？”
阿雅有点绝望。除开那位多次拯救公主于危难的男性友人外，公主唯一的女性友人竟然是个憨憨！
完了，全完了！所谓鲜花需要绿叶来衬托，在那名憨憨的衬托下，那位男性友人的机智与勇敢想必体现的淋漓尽致。
“公主殿下，您……”
阿雅想要努力把公主的心思从那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臭小子身上剥离。可当她看到公主的表情时又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小小的公主此时脸上堆满了愁容，就好像一个失去家人的幽怨老妇人。房间里夜明灯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火光跳动，更加凸显了她的忧郁。
阿雅啊，你真是个大笨蛋！阿雅重重地拍了拍脸。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把小公主吓了一跳，她有些呆滞不解地看着阿雅脸上的手掌印。
“你没事吧？脸都红了……”公主有些不知所谓地询问道。
“公主殿下，我没事！”
阿雅顶着红红的脸蛋挤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
没错，阿雅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愿望。她所有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女孩脸上永远挂着笑容。
这才是自己作为首席侍从的最重要的工作。
为此她不应该去阻止公主的念想，反倒应该帮助她去找回与朋友相处的那份快乐。
“如果公主殿下那么思念那位朋友，是否可以请女皇陛下允许您邀请她前往您的离宫做客呢。”阿雅提议道。
“思念，也说不上吧。而且我大概已经……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她了。”
“没机会？甚至都不能接她来皇宫吗？”阿雅歪了歪头。
听了她的话，公主苦笑。
“西方世界和东方世界如今完全隔开了，不光相隔一个广阔的内海，而且她……”公主顿了顿，“我最后见到她时已经只剩下一年半不到的寿命，如今恐怕已经所剩无**。”
“对不起，公主殿下。让您想起了难过的事情。”
阿雅看着满面愁容的公主，也不禁悲从中来。
啊，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侍从。阿雅难过地想。
本来决定让公主殿下打起精神，可又一次犯错。阿雅一脸难过，仿佛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狗。
可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指伸到阿雅面前。啪嗒一声，有些清脆。公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阿雅疼得连忙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公主。
可公主只是贼笑着说。
“你难过个什么劲，快给我换杯茶吧。下午还有母亲大人的课程，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先复习一下。”
听到公主这么说，阿雅立刻站直了身体，切换出了一副笑容。
没错，在公主面前应该给她献上最美好的笑容，而不是哭丧着脸。
“遵命。请问是要什么口味的呢？”
“加一点牛奶就好。黄金牛的奶。”
随后阿雅就轻轻地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公主面前无声地合上。
下一刻，强装出来的微笑消失了，只留下有些担心的忧郁脸庞。
“……艾丽卡，别死了啊。”
公主轻轻地呢喃道，思绪也情不自禁地飞向了那个钢铁般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