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尔躺在冰冷的火车地板上。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地流失。
安格鲁斯甚至没忘记补刀,那柄直剑稳稳地刺入了他的胸膛,破坏了心脏。
他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
不过安格鲁斯还是小看了人类的执念与执着,小看了西罗尔对于这个世界的恶意。
西罗尔从小便不是身材高大的孩子,出生家族也在首都城的贵族世家里垫底。家人出于面子需要,还是将他送入了贵族学府。
西罗尔不喜欢和人交流,他的爱好是画画,每天他都背着画板坐在学校的天台山画着日落。
他每天不厌其烦地画着日落,每天都画,画着同样的角度,同样的时间,同一个太阳。可画出来的却每天不同。
绘画老师也对他说过,在绘画这方面他确实是天才。就好像在他眼里可以看见常人无法观察到的色彩与形状,而那些瑰丽的美只能用笔墨才能表达。
西罗尔每天躲着其他学生,孤独地在天台吃饭,吃完饭就画画。
“哥哥,你又呆在这里了。”
那个有着一头咖啡色头发和闪耀的蓝眼睛的女孩总是会不合时宜地进入他的视线。
“玛丽莱,你不需要在这里陪我。”
“如果我不陪哥哥,那这个学校就没人会陪着你了。”
玛丽莱挺着胸膛说道。
玛丽莱是西罗尔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一个不符合他们家族的坚强女孩。因为母亲不待见玛丽莱的母亲,所以哥哥们也不待见玛丽莱。可是唯独西罗尔很喜欢她,他觉得玛丽莱耀眼得就像是艺术品。他最喜欢看玛丽莱的微笑。
“你今天要去见面吗?”西罗尔问道。
“毕竟是哥哥拜托我的嘛。”玛丽莱笑笑。
一天前,班级里如同女王一样闪耀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腼腆的笑容说她想要和玛丽莱聊天。
那个女孩叫梅琳娜,她在班级里是如同太阳一般的存在,也是在开学后唯一和西罗尔说话的人。
西罗尔看着天使一般闪耀的梅琳娜,心中生出了一丝丝的恋慕。因此当梅琳娜为了玛丽莱的事情找他说话时,他非常开心,希望能和她再多说一点。
梅琳娜告诉她说,她认识的一个女生很崇拜同班的玛丽莱,说想要见玛丽莱一面和她交流,却总是苦于没有时间,因为玛丽莱总是不在班上出现。她希望西罗尔都能帮忙带话。
西罗尔每天回到班上就从梅琳娜那里带话然后转达给玛丽莱。
这一来一回的生活让他乐此不疲,西罗尔能够和梅琳娜说上话,而梅琳娜的朋友也可以和玛丽莱交好。
这天放学后的校园格外吵闹,他也画不好太阳,心中就更是烦闷。
“你的家人叫你快点回去。”
而这时,老师给他带来了一道口信。那时候西罗尔还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回家时才知道出事了。
那个弱小的身躯躺在床上痛苦地呼吸着空气,可是西罗尔却认不出躺在床上的人。那个人整张脸都像是融化了一般满是黑色的污泥,房间里氤氲着焦糊的臭味。那人痛苦地拉扯着传单,仿佛这样可以减轻痛苦。
可西罗尔看到了床上那个人的蓝色眼睛,他认出了床上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妹妹玛丽莱。
他的哥哥们看见西罗尔走进来,立刻愤怒地扯着他的领口。
“你到底在做什么?学校联络我了,说玛丽莱因为嫉妒同班同学而准备用黑水对她们毁容,可是在对方反抗之下黑水反倒泼到了她自己身上!你知道是什么人给我的警告吗?是梅蒂契家的人。虽然只是狐假虎威地远亲,可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和他们作对!”
那之后哥哥把他暴揍了一顿,可他却不觉得疼。他仅仅靠在玛丽莱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睛。可那双可爱的眼睛里此刻没了光泽,满是幽怨。
她咳嗽着想要说话,可黑水也灌进了她的喉咙,彻底毁掉了她的声带,她这辈子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那一晚上西罗尔都握着玛丽莱的手在床边发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几天后,玛丽莱就因为严重的灼伤造成的二次感染去世了。
西罗尔没有参加她的葬礼,而是叫出了梅琳娜准备与她对峙。
可对方爽约了。
这时西罗尔才知道自己被骗。那个女人利用了自己朦胧的好感把玛丽莱叫出来就是为了对付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信任也是有代价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被恶意所利用。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恶意,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你暗恋的女孩。
而现在唯一一个爱他的家人也不在了。
那之后西罗尔就不再信任任何人。他开始变得狡猾。他痛恨贵族,痛恨女人,最痛恨的就数梅蒂契家的人。在他眼里梅蒂契家的没一个好人。
然而中学时的那一天,安格鲁斯救了他,并且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和他成为了可以被称为孽缘的关系。
他觉得虽然不能信任梅蒂契,但是可以信任安格鲁斯。
◇◆◇◆◇◆◇
“这是什么?”
“一个保险,你带在身上,如果快死了就往身体里注射。”
在执行接车任务之前,斯图尔特家的黑衣男人接见了他,并且给他了一个黑盒子。男人一边说着可怕的提案一边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
“注射后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怪物,但杀你的人也逃不掉。”
“真是恶心的自爆武器,那我就祈求不会有用上它的机会吧。”
西罗尔没打算用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因为他根本不信任贵族。那些老油条和那些臭女人一样一肚子坏水。
可西罗尔此时却抽出了那柄注射器。
明明已经快死了,可他的身体却用强劲的力量抽出了注射器,往身体扎了下去。
随着发着淡淡蓝光的液体进入身体,身上的疼痛消失了,遭人背叛的悲伤也消失了。他突然觉得眼前似乎白茫茫一片,就好像站在光里。而不远处的光芒中立着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女孩撩了撩咖啡色头发,下一刻她忽地转身,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立刻浮现出开心的神色,动人得好像一只小妖精。
“哥哥,你来啦。”
“恩,再等等我就来。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要把那些伤害你的,伤害我们的家伙,全都杀死!”
“好的,我会乖乖等你。所以,”
女孩笑着,可下一瞬间她的脸上没了那天使一般的容颜,取而代之的则是可怕的如同恶魔般的狂笑。
“哥哥,为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西罗尔的身体在地上抽搐,身边是注射完的空注射器。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肉瘤一般的东西从中生出来,像是藤蔓一样遍布了他的身体,形成了鲜红的肌肉和外骨骼。他眼里没了神色,嘴巴里却含糊不清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句子片段。
“呵呵呵呵呵——”
突然,他狂笑起来,脸上地笑容几乎撕裂了嘴角,在他脸上留下了如同刻痕一般的可怖笑容。
“安·格·鲁·斯——!梅·蒂·契——!”
他大声的呼喊着,仿佛要对这个世界复仇。而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它脸上地笑意更深了。
◇◆◇◆◇◆◇
安格鲁斯微微喘气,他听到咆哮声后连那两个入侵者都来不及处理就赶了过来,可似乎还是太晚了。
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杀死了西罗尔,心脏都粉碎了怎么可能再站起来?
可他不但站起来了,身上还长出了怪物一般的白色触手。触手一层一层包裹着西罗尔残破的身体,最终逐渐缠绕形成白色的坚实肌肉,肌肉上还覆盖着灰白色的骨刺与外骨骼。
那些白色触手让安格鲁斯想起了不久前可以操控的白垩兽“冠军”。
“原来如此。”
安格鲁斯在一瞬间想通了。
联邦或者说协议局早就掌控了可以操控白垩兽方法。安格鲁斯知道联邦一直在暗中研究东方人的秘密,这个怪兽大概也是秘密的一种使用方法。
看到西罗尔死而复生后神志不清的模样,安格鲁斯确信这种技术依然不成熟,至少他知道人如果仅仅只是变成没有理性的怪物可是没有半点军事价值。为此他们才要去偷东方人做实验,就是为了得到可以随意操控的完整神之力。
如果以上推断都符合事实,那么他将要面对的就是东方人的“神明之力”……至少是它一部分的力量。
安格鲁斯立刻抽出了蒸汽手铳准备迎战怪物。可西罗尔怪物在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瞬间,安格鲁斯感到背后发寒,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倒地后又是一段踉跄翻滚。
巨大的声响从他背后传来,他扭头看去,西罗尔怪物出现在他身后,用利爪撕开了黑钢的地板。
安格鲁斯心有余悸,他靠着些微的杀意躲开了这目不可及的攻击。
可是他知道好运不会持续太久,他能靠本能和幸运躲开第一下,但绝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如果他不能找到杀死这个怪物的方法,那么接下来死的必然是自己。
“安格鲁斯——!梅蒂契——!杀了你们——!”
西罗尔怪兽不断地咆哮,然而仅有这几个单词格外的清晰。这大概是他内心里唯一的信念。
安格鲁斯虽然面对不可战胜的怪物,可不禁在心里抱怨。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以“梅蒂契家族成员”的身份被人怨恨。
趁着怪物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安格鲁斯立刻滑进身旁箱子的阴影里,借着堆积物的黑影往后撤退。
安格鲁斯躲在一个大箱子后面不断地喘息,他在换气也在调整思路。
仔细想想,这些怪物虽然拥有“神明”的力量,但并非不可战胜,至少协议局的人就用手段抓了一车子人。
但捕获一个有认知的人并不困难,只要把他们骗到什么地方迷晕就可以方便带走。但要欺骗一个疯狂的怪物却几乎不可能。
可是,他看着那些大冰柜子,一个计划逐渐在脑子里成型。
◇◆◇◆◇◆◇
黑夜,首都城郊外,斯图尔特邸。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开阔的阳台上,微弱的顶灯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的半张老脸。老人阖上双眼,仿佛早已死去一般。可他身旁的桌上心电记录仪的咔擦声不断地打在纸带上。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咔擦咔擦的声响。
砰砰,有人敲响了身后的房门,一个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父亲,二级神圣危害警告。事发地黑必尔223号火车站。”男人说道。
“他用了药?”老人突然动了,他动了动嘴问道。
“应该是的。”
“那就好。”
说完老人就不再说话了。
黑衣男人在老人身后站了两分钟,双手开合了多次,最终握紧双拳。
“……父亲,您不想要来自东方的货物?”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父亲您想要那东西,可以派遣更厉害的接车人。西罗尔很强,但并不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人。而且您似乎已经看出来梅蒂契家族的分裂,现任家主和协议局有联合的倾向,您完全可以向梅蒂契家检举他的行为让家族主动弹劾他。可您还是派出了西罗尔,并且给了他神性萃取剂。他变成怪物不但不能保证货物的完整,更有可能彻底毁掉它。”
“你对我的决定不满吗?”
话音落下,黑衣男人才发现老人已经睁开了双眼回头看他。在他满是沧桑的如枯木般的脸庞上,刻着一双暗灰色的双目。黑衣男人知道父亲已经看不见了,如今他只是靠声音辨别方位。可那双灰目却让黑衣男人感觉道仿佛被一匹野狼瞪视,全身都开始颤抖。
“并、并不是这样,父亲。我只是不解。”
黑衣男人也没有说谎。父亲退位的那一天他就要接下斯图尔特家大家长的位置。虽然还有家族那些元老们的辅佐,可毕竟如此庞大的权利。他得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一切与家族有关的事务他都得细心学习。
在他心目中,父亲是巨人般的存在。过去斯图尔特曾一度颓废陷入了谷底。而父亲让这个家族如不死鸟般浴火重生,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缔造了如此辉煌的历史。这是一段家族的历史,也是他一个人的历史。
有人说,他就是斯图尔特,等他死去的那一天,斯图尔特也就死了。
黑衣男人觉得斯图尔特家不能死去,至少不能让斯图尔特毁在自己手里。他需要学习父亲的一切,如果父亲是斯图尔特的缔造者,那么他就要成为第二个缔造者。
“很想知道理由?”
“是的,父亲!”
“那我告诉你吧。”父亲顿了顿,“因为我害怕呀。”
黑衣男人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一愣。
“害怕?”
这怎么可能?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斯图尔特伟大的缔造者怎么会说出害怕这种词语。
“东方人的力量是不容得我们染指的。那只会降下神罚。”父亲颤抖着说道。黑衣男人很明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的情感。
“可是父亲,如今我们有机械,有黑水,如果再得到他们的力量,西方将战无不胜!”
“你错了,西方从来都没有获得力量,我们不过是在如同孩子般玩弄着手中的积木罢了。孩子和孩子之间玩积木也就算了,可你不能拿着积木冲向成年人,那只会让你被打得鼻青脸肿。”
黑衣男人不再说话了。
“话说完了吗?”父亲问。
“恩,说完了。”黑衣男人点点头。
“那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黑衣男人微微欠身,随后退出了房间。房间里再一次回归寂静,只留下纸带打点的咔擦声。
◇◆◇◆◇◆◇
“结果如何?”
“和你说的一样。”
黑衣男人离开房间后就去往另一间密室。他松了松领口,懒散的坐在沙发上,没有面见父亲时的紧张。
“所以您的决定呢,我的大人?”
桌子对的人弹了弹胸口的金色金盏花徽章,微笑着问道。不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黑衣男人的答案。
“那还用问?”男人微微抬头,目光里有着火热的意志,“父亲太老了。他被自己的妄想囚禁,恐惧着不存在的东方人的伟力,甚至还试图阻止斯图尔特的伟业。如今他已经不再是斯图尔特的缔造者,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罢了。”
“您是指?”
“哼!”
对于对方明知故问,黑衣男人轻哼一声。
“要怎么做呢,我的大人?”
“通知梅蒂契,让他们准备好对神性武装。这算是卖他们一个人情。接下来是新时代了,无论是梅蒂契还是斯图尔特,旧时代的老人们应该自觉地退出舞台。”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窗外晃了晃酒杯,暗红色的红酒在酒杯里掀起漩涡,透过漩涡窗外的景色也不断地旋转,混沌。
“父亲,您太老了,老到不可救药。没有药物您根本活不下去不是么?总有一天,您的生命将会走到终点,而我将会成为新的缔造者。”
话音落下,他便把红酒一饮而尽,仿佛试图吞下世间的混沌。
新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