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伴随着刺耳的警告铃,一连串有节奏的滴答声不断地在艾丽卡耳边回响。
艾丽卡猛然睁开眼睛,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似地撑起了上半身。
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落在手边的荧光棒,微弱的淡蓝色冷光向外扩散出去,可光线只前进了一两米就被黑暗吞噬。
这时,一滴水落到艾丽卡头上,把她吓了一跳。这一下才终于将她从朦朦胧胧的睡梦中完全唤醒。
不久前的事件如同快速播放的影片一样,模糊的画面不断地滑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了最后一幕,一个有着少女面庞的黑发少年飞扑向自己,他扭曲着脸庞,死命地把她护在怀里,最终两人一起摔下了楼梯,记忆到此就中断了。
“前辈——!”
艾丽卡下意识地出声呼唤,可是对此没有任何人回应她,耳边只剩下被层层阻隔的旧火车站警告铃,那声音有些刺耳,不断地回荡。
艾丽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在她记忆的最后,安明前辈为了保护她受了不轻的伤,需要赶快接受治疗才可以!
她连忙拿起地上的荧光棒,想要借着光亮搜索前辈。可这时她才发现,伸过去的手掌上满是暗红色的鲜血。
“啊!”
被鲜血吓得害怕得叫了出来。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严重的创伤,也不感到疼痛。
这不是她的血。
啪嗒,又一滴水滴到她的头上,液体从头发上流淌下来渗进了眼睛里,世界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那是血,头上一直滴下来的东西是血!
她连忙举起荧光棒,冷光照亮了天花板。这个空间的天花板不高,天花板上星罗棋布纵横交叉着粗大的管道。其中一个通风口被打开,半个人瘫软在那里,不断地往下滴着血。
那是安明前辈!
艾丽卡连忙从附近找来垫脚物,把安明从通风口救了下来。
他腹部有着严重的贯穿伤,深色的衣服上有一大块颜色更深的血污。艾丽卡小心翼翼地给他脱下了衣服,翻开里层。
艾丽卡被吓到了,那伤口简直惨不忍睹。
安明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工业胶带,给自己伤口捆上了几圈,勉强阻止了失血,胶带底下还塞进去了一团脏布用于吸水。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那简直粗糙得不能再粗糙得伤口处理,艾丽卡觉得很心疼。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管道,整条管道每隔一段,就会有些血从接缝处渗出来。
艾丽卡可以想象安明应该是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后,为了逃离神秘敌人的追杀而躲进了通风口。他带着艾丽卡不知道爬行了多久,本来封住的伤口又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自己太没用了!艾丽卡咬着嘴唇感到不甘心。
她连忙从腰包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这是她在生物研究所的另一项成果。通过研究白垩兽细胞惊人的恢复能力,对它的组织成分进行人工合成的产物。
艾丽卡称它为“愈合凝胶”。可因为这东西的高昂合成成本,联邦调查局觉得它毫无价值。因为他们觉得一个普通干员的生命抵不上三百万兰币。
于是这项研究最终被叫停,艾丽卡手中也只保留了少量未销毁的样本。
她拧开瓶盖放到一旁,接着把安明肚子上的胶带一点点撕下来。胶带和皮肤紧紧的粘合在一起,艾丽卡按着安明的腹部,缓缓地挪动胶带。
“唔——”
安明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前辈,忍着点!”
撕到最后,她迅速一把撕下了整条胶带。长痛不如短痛。
堵住伤口的碎布也掉了下来,伤口又开始不断往外渗血。
艾丽卡连忙拿起自己撕下来的衣服垫住伤口,同时用金属钩子把那些弹丸和碎片一点一点地从前辈伤口里弄出来。
等到差不多处理完毕后,她这才戴着透明手套给安明的伤口涂上凝胶。
这个凝胶和血液融合后会欺骗人类的组织,把自身转化为拟态细胞,并发挥白垩兽的自愈能力高速增殖,最终利用自身的细胞粘合住伤口。
整个过程就好像做手术,艾丽卡手中的凝胶是缝针,她需要仔细的缝合原本受损的部位,却又不能让不同的部分合在一起。治疗过程极其缓慢却又消耗精力。
手术大概花了艾丽卡十多分钟,可当她抬起头时却觉得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脱去手上的外科手套,把所有的手术东西都塞回小铁盒子里,重新放进腰包。
她轻轻擦去头上的冷汗,看着安明逐渐平静下来地睡脸,艾丽卡长输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时,天花板上方传来了巨大的可怖声响。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撕碎了天地。
艾丽卡不禁颤抖起来,本能地恐惧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她当机立断把安明背到背上,借着冷光往远离那个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
安格鲁斯拖着一条瘸了的腿在森林里徘徊。
不久前,西罗尔怪物拆掉了特殊车厢的地盘,并用它砸穿了整条列车。安格鲁斯也在那一次攻击中受伤。
好在他只牺牲了一条腿捡回了一条命。
安格鲁斯不断地往前逃跑。背后是黑暗,眼前是城市。黑夜里远处城市的灯光看起来那么远,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安格鲁斯想到了圣典里的冥河,当生灵走到冥河彼岸时,它便永远回不去此岸了,对岸的人界的灯火对他来说遥不可及。这个距离便是死亡。
他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就好像故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离,也不过分靠近。
嗒嗒,嗒嗒,嗒嗒……
那声音在安格鲁斯听来就好像来自地狱的足音。
安格鲁斯大口吸气,警戒着背后的追踪者,所有的神经都被调度起来感受空气中的一丝一毫的波动,心率飙直接到了每分钟一百八十次。
还有多久?安格鲁斯不知道他还需要逃跑多久。他在第一次摔倒时弄丢了自己的机械表,已经搞不清楚时间了。
那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安格鲁斯猛然回头,可原本有声音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接着他的背后又传来新的声音,并且声音更近一步。
安格鲁斯觉得自己像在被戏耍,那个声音知道他找不到自己才能如此胆大妄为。
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
安格鲁斯知道那个怪物到达了自己背后,某种锐利的金属划过脖子。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可突然间,脚步声却消失了。
安格鲁斯呆在原地不能动弹,甚至不自禁地屏息,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去哪了?那个怪物放过了自己么?
就在他疑惑时,三只带着氖灯的铁鸟从空中划过,白亮探灯打在了森林里。
十分钟过去,安格鲁斯的增员到了。
安格鲁斯一下子瘫软下来。他得救了,可又觉得自己落败了。那只怪物在最后的最后明明可以杀死他,只需要轻轻一划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可他却放了安格鲁斯一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格鲁斯坐在地上发出一阵一阵的干笑。
他虽然活了下来,可既没有像预计那样杀死接车人,也没有保护好协议局的货物。
不远处的森林里燃起了熊熊火焰,把四周的一切都点亮了。
“货物大概是没了……”
安格鲁斯跌坐在地上呢喃道。
◇◆◇◆◇◆◇
艾丽卡喘着粗气走在黑暗里。
她背着安明,手里拿着荧光棒,淡蓝色的冷光只能驱散半米以内的黑暗。
不久前地面上传来剧烈的声响,她被那种恐惧驱使着往深处逃跑。不知道逃跑了有多久,她没有听见可怕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艾丽卡举起手中的荧光棒,照了照道路。
无论是前方还是后方都是无尽的黑暗。艾丽卡有些胆怯,她觉得黑暗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如果光源在下一刻熄灭那个诡异的东西就会突然扑出来咬断她的脖子。
走着走着,她遇到了第一个转角。手中的淡蓝冷光照亮了墙壁,墙壁上贴着一张古老的画报,画报角落用艺术体写着:1852年7月。
这是一张距今一百年前制作的画报。
画报上画着的军队与武器,穿着深黑色军服的军人们冷着一张脸,一个接着一个握紧手中的长剑往前走去。画报上除开军队外,还画了长长的隧道与运输物资的火车。
艾丽卡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她曾经听闻在第二帝国时期,军部在整个兰国的领土上挖掘了长长的隧道,平时用作民用和商用的地铁路线,而发生战争时则充当军用物资的紧急调配路线。
这个封闭空间就是一个军用地铁车站,而它如今已经遭到废弃。地上那座老旧的火车站想必也是这条军用地铁的一部分,两者共用了一个站点。
可是现在即使知道这是一个旧日地铁,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地方早就废弃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而她们头顶上还有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神秘杀手和可怕的声响。
一阵细微的寒风吹来,艾丽卡一个哆嗦,用手搓了搓手臂,接着吐出阵阵白气。这里越来越冷了。
艾丽卡觉得自己快冻僵了。本来精灵病患者就没发育多少,身上没几块肉的艾丽卡根本抵挡不了这里的温度。手脚在不断地哆嗦,头脑也像是快要冻结般思考不下去。
正准备重新找路前进的艾丽卡一个没站稳,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手中的冷光棒滑落。艾丽卡还想要伸手去抓,可她还是慢了些,那道蓝光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后,马上便没入了地下。它掉进了地铁的排水口里。蓝光消失,黑暗笼罩了整个区域。
安明也因为艾丽卡失去平衡跌落在地上,并滚了两圈,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对不起,前辈!”
艾丽卡连忙过去扶起安明,让他稳稳地靠着墙壁。借着下水道口的一点点微光,她看到了安明腰间的那道伤口又裂开了。红色的涓涓细流从衣服上慢慢流出。
这样不行。艾丽卡咬了咬牙想到。
她搓着手臂颤抖着坐在安明身边,静静竖起耳朵警戒。上面那个袭击他们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过来,是故意在拖时间还是出了什么事?安明现在受了重伤而她又没有力气,根本没法逃跑。况且这座一百年前的地铁站如今有没有出口都难说,能不塌方都算是万幸了。
在这里等死不是办法,可逃又逃不了。两难的局面让艾丽卡有些焦躁。
手边突然传来有些冰冷柔软的触感。艾丽卡转过头去只见安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明没有醒,他只是痛苦地发出一连串梦呓。他做噩梦了。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东西,他的脸上挂着慌张、惊恐、还有痛苦这些表情艾丽卡从未看过的表情。
艾丽卡抓起安明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自己则把身子贴过去和他肩靠着肩比邻而坐。她又掀起外套同时披在两人身上,用袖子当做围巾把两个人的脖子轻轻缠住。艾丽卡伸出一只手环住安明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样两人的接触面积就最大了。
她听说做噩梦的人遇到人体的温暖会感到安心从而脱离噩梦。艾丽卡希望自己的体温也能给他安心,驱散他的噩梦。
“前辈,我说过会给你拥抱的。我只不过兑现承诺而已。”
艾丽卡像是狡辩一样低声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突然落到了前辈手边,在那里躺着一张方巾,方巾上写了一行歪歪曲曲的血字。
大概是前辈的东西吧,应该是摔倒时弄掉的。艾丽卡想着,捡起了那块方巾。
“艾丽卡,别管我,快逃……”
字迹有些模糊,甚至后面还带着长长的拖尾,像是一条筋疲力尽的蛇。那大概是安明快失去意识前留下的。
看到这行字,艾丽卡内心不禁鼓动了一下,深处还留有微微地刺痛,就好像有个温暖的种子扎了根,以血液为养分缓慢生长。
艾丽卡轻吐出一口气,瞪了安明一眼。
“前辈你啊,真是个蠢蛋!留下这种像是死亡讯息的东西,我又怎么狠得下心逃跑呢?”
艾丽卡说着,把安明抱得更紧了。
“所以,我拒绝哟。前辈,我要和你一起回去才行。”
她认真地说道,眼里含着坚毅。
◇◆◇◆◇◆◇
安明在一个朦胧的空间里醒了过来。
“艾丽卡,你在吗?”
安明在附近绕了绕,却没看见艾丽卡的身影。
那丫头该不会被抓住了吧?可是他还记得昏迷前应该把她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并留下字迹让她自己逃跑。如果她照做了肯定已经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安明搜寻自己的记忆,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满是光芒的朦胧空间。
这就是圣罗塞塔教里说的天之国么?该不会自己已经死了吧?安明惊然发觉他对于死亡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随后他脸上就浮现苦笑。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八年前就应该死去,到目前为止的生命不过是上天附赠的奖励。
安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脚步便迈得更开了。可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医生,他的状况如何?”
安明一愣,慢慢地转过头去。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依次进入了眼帘。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他们靠得很近应该是一对夫妇,而在他们身后还躲着一名少女。
“我知道你们很担心,但是请别慌张。他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因为头部受到过直击,所以有些事情会想不起来。而且他的腿骨也需要一定的康复时间。”
听到医生面带苦笑的安慰。女人捂着嘴,慢慢地坐到凳子上。
“太好了,他没事。”
安明知道这一幕。那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幕。
他获得的第一个家庭的瞬间。
“妈妈,妈妈,我能去和弟弟说话吗?”
女孩拉了拉女人的袖子。
“去吧,去吧,他如果醒来就和他说说话。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一定对任何东西都感到很陌生吧。你就待在他边上让他安心。”
女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对着女孩说。
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床边。
“你是谁?”
看着快速接近的女孩,男孩胆怯地问。
“我,嘿嘿,我当然是你的姐姐啦!”女孩笑笑。
“姐姐,我的姐姐?对不起,我真的记不起来。”
男孩难过得低下头。
女孩则又靠近了一步,把男孩抱在怀里。
“没事的,有姐姐在,不用怕。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即使你失去了记忆,我还是你的家人不是么?”
“家人?家人是什么?”
“家人呢,就是关系很好地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家人,而另一些人则是后天成为家人。”
“那我呢?”
“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家人,可上天却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了,你忘记了我们的一切,你从家人变成了陌生人。”
说道这里女孩的眼神暗淡下去。
“对不起。”
男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只觉得女孩很伤心,他道歉女孩是否就可以开心起来呢?
“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你的错!虽然你有一瞬间不是我们的家人了,但是你以后的人生还长着不是么?你还可以后天再次成为我们的家人!”
男孩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男女。女人发觉了男孩在看她,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了腼腆地笑容。
男孩觉得那个笑容很温暖,让他很想靠近。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你从今天开始再一次成为我的弟弟了!我叫做华苓。而你的名字是安明。来,来叫姐姐!”
“……姐、姐姐。”
男孩被女孩的气势吓到了,可依然面带红润地叫出了第一声“姐姐”。
对现在的安明来说,那就是第一次见到华苓姐姐,也是第一次见到家人。可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幸福。
“原来如此。”
漂浮在房间角落的安明看着这一切。房间里的人就像是演员,重复演出过去的记忆,他们看不到安明,安明也触碰不到他们。
“这是我的梦啊。”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