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抽搐了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坠落时的余悸还萦绕在胸口。
“怎么了，这就不想睡了？”
一个男人的慵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安明呆呆地扭过头看向男人。那是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破旧皮夹克，皮革面子好似很旧了，满是淡黄色的岁月伤痕。他虽然在絮絮叨叨地讲话，可嘴里却还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
安明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四周。他的身体没有那么稚嫩了，很接近原本的自己。而他此时正坐在一辆约德尔重蒸汽机车里。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引擎低沉地轰鸣让他感到分外安心。
“你不是任务结束后才累的叫我不要叫醒你么？”
男人看着安明满脸纳闷地神情，撇了撇嘴。
安明想起来了，这是距今三年半前。这一天，他和养父执行完任务正在回家的路上。那时他每天都会和养父去出任务，两个人累成狗回家倒头就睡。
作为“首都城惨剧”的唯一幸存者，安明花了三年的时间复仇。而在复仇的路途中，他遇见了“死神”——首都联邦审判局的局长。
“你要不要来做我的儿子？”
那个男人这样问。安明也是出于想要利用他而答应了他的条件。转眼间两年过去，安明和那个男人真就变得和普通父子一般。
见鬼，本以为会醒过来，但没想到却是梦中梦！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突然会被困在过去的记忆里醒不过来？再不快点醒来的话，艾丽卡可能就危险了。
安明心急如焚，可身边的男人却以为安明在闹别扭。
“喂，臭小子。别老是板着脸，难得回去看看，笑一笑啊！要是让那个臭婆娘看到你这样，她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男人就好像在生闷气似得哼哼地说道。
安明突然一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和熙的笑容，心里涌上了一些怀念。
那个人是指几年前寄住在养父家的女性。那位女性看着很年轻，但她说自己的年龄已经是安明的好几倍了。明明老大不小的人了，却总是会露出一副小女孩般的天真浪漫的表情。
那个女性说她叫做希里卡，来自东边的小国。她有着一头灰白色的长发和暗红色的眼睛。在联邦里安明还没看过这样的人，觉得十分独特。
最初遇见希里卡时还是在被养父捡回去的时候。安明一进屋子就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矜持地翻弄着一本字典。他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早就有住客了。
这个人和养父什么关系呢？自己住进来会不会打搅到两位？
可希里卡无视安明的担忧，坦坦荡荡地靠过来，并偷偷告诉安明养父地缺点和小癖好，还有如何作弄他并在事后道歉的方法。在安明的印象里，希里卡每次都笑得很开心，特别是在和养父相处的时候。
他不言自明地理解到，其实希里卡大抵是喜欢养父的，而养父对待希里卡也像是面对至亲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是没有坦言，仿佛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不能明说的大河，如果说出去的那一天，不是两人结合，而是分道扬镳。
“自从你来到家里之后，我觉得他好像变了。”
希里卡表情柔和地对安明说。那是在相处了大概一年后的一天，希里卡对安明谈起养父。也是在这一天，安明才知道希里卡原来是一名“东方人”。
西方世界在东西方大战之后就再也没有哪怕一个人见过东方人。时至今日，有传说他们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有说是茹毛饮血的恶鬼，还有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长得像人却满身毛发浑身恶臭，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可安明见过的第一个东方人却是如此优雅而美丽，不说话时仿佛一株盛开在花园里的花朵，朝阳下的春风带着这朵花的芬芳吹进屋子里来。
安明猜测希里卡肯定来头不小，因为她像极了做任务时见过的那些联邦贵族大小姐。她们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仿佛这辈子没有干过粗活，绸缎般的细嫩皮肤好似风吹过都会卷起涟漪。
不过这位大小姐从未离开过养父家里一步，她似乎是在害怕外面的世界，每次走到门口时就满脸不愿意。可就算这样，每一次养父回家时她都会特意走到门前去迎接。大概这就是她的倔强吧。
安明忐忑地走到门前，轻轻拉开大门。随后便闻到了一股凌冽的馨香。这股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可在你没有意识到它时又会徒然发觉那股凌冽的气息无处不在，迷人又如刀一般锐利。
希里卡曾经告诉过安明，这是她很喜欢的花，一种叫做忍冬的东方植物。
忍冬因为可以在寒冷的冬天开花，开在东方最寒冷的北方大地。也因为能够忍耐寒冬绽放而得名。安明觉得这种花很衬希里卡，身处他乡依然像是花朵一样绽放的希里卡也是一朵盛开的忍冬。
“安明，回来啦？”
希里卡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恩，我回来了，妈……希里卡阿姨。”
本来说出口的“妈妈”，却又被咽了回去。这个时期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称呼希里卡“妈妈”，明明称呼养父“老爹”可以脱口而出。
“要叫姐姐哦！我可没有那么老！”希里卡嘟着嘴不满地反驳，随后便又微微一笑，“不过，安全回来就好。韦德先生呢？”
“老爹他在停车，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安明摆摆手。
老爹很犟，希里卡更犟。明明和老爹的关系已经如同干柴烈火，可依然只是称呼他“韦德先生”，老爹则同样称呼对方为“希里卡小姐”。
“希里卡阿……姐姐，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你和老爹之间为什么不挑明呢？”安明问。
“因为我是这样一个人啊。”希里卡苦笑。
“因为‘东方人’？”
“我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人，而不是一把可能伤害到他的利刃。联邦里的那群人不会允许一个活着的东方人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活动，我能住在这里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希里卡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墙壁，仿佛可以透过墙壁看到外面的老爹。
“其实我觉得老爹并不在乎这些。”安明耸耸肩。
“但是我在乎，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因我而死了。”
希里卡就是在这一点上格外倔强，安明也没辙，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作为西方人的安明对于东方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富有幻想。
“那你……有没有想过回东方？”
“我回不了东方。我最后的故乡已经在百年前消失了。况且我们一家是因为做错了事情才被赶出来，从那之后东方的土地上再也没有我的位置，那片土地的女皇也不会再欢迎我们。”
“你们的女皇可真小气。”
安明撇撇嘴有些不满。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人都不知道死了几代，为什么就不能原谅这个可怜的女人呢？
可是希里卡只是笑笑。
“其实恰恰相反，她太温柔了。温柔的人其实做不好女皇，因为任何决断都会让她很痛苦。”
她微笑着看向东方，就好像在怀念一个故人。
看着希里卡如同凋零花朵般若有若无的微笑，安明下定决心。他想要给希里卡一个机会，一个在自己的回忆里希里卡从未享受过的机会。
这个世界欠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