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看着火星子一点点地升上天空,远处的地平线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照亮了半空中的云,就好像也被这火焰烧红了一般。
安明吸了吸鼻子,没有看向老爹的方向。
“老爹,你打算怎么办。”
安明问得有气无力,就好像在没话找话。
“……我打算退休。”
“按你的性格不打算复仇?”
“连希里卡都赢不了的家伙,我复仇又有什么用?”
安明好像刻意地轻哼了一声,用有些不爽的语气说道。
“妈妈在命运面前都会挣扎,你连挣扎都不挣扎,真是没用。”
其实这不是安明的真心话。他也不希望老爹去挣扎,他是自己最后的家人了。
他想让老爹活下去。
安明看着眼前化为飞灰的黑剑,深刻理解到自己的敌人是有多强大。
希里卡走之前告诉了安明与韦德,说那把黑剑是一种咒具,本来她们东方人没有这么容易死。但这把剑就好像剧毒一样,会腐蚀她们的身体。她的心脏被这把黑剑刺穿,毒素扩散了全身。她还嘱咐韦德一定要用她手边的火石把尸骸烧掉。
太阳完全升起来,希里卡的遗体也在火光中消失殆尽,什么也没留下。
这个忍冬一样的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依然是坚忍不拔的,坚强地绽放在雪原上,最终和风雪一起,尘归尘土归土。
老爹拍了拍手心,整了整衣领,满脸坚毅的如同刀削的岩石。安明看到这样的老爹,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第一次见到老爹的夜晚。
那一天老爹冷酷得就像是死神。而突然之间,这个有些沧桑的老男人似乎又从一个父亲重新变回了那个被称为死神的男人,眼里映照着火光。
“你知道我的性子,就算把那什么狗屁协议局搅动的天翻地覆我也不怕。”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停顿了片刻接着缓缓说道,“可是我担心你呀。”
瞬间,死神的锋芒从他脸上淡去。
安明懂了。大概死神早就死了,在他收养那个男孩的夜晚就死去了。死神不能有弱点,安明成为了他的弱点。有弱点的死神终有一天会被从神坛踢下去。他满身鲜血的滚落,败狗一样地夺门而出。在那一刻他不在乎尊严,也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因为他手中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叫做安明。
“什么啊,”安明抽了抽鼻子,“你们都拿我做文章。”
“我需要想办法把你安置好。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任务了吧。”
老爹点了一根烟,在青烟的环绕下看着微微发白的天空。
这也是安明最后一次和老爹推心置腹的对话。
半年后,老爹被人刺杀了。
看着坐在躺椅上,身子微微颤颤,衣服上溅满了血,手边拄着长枪,胸口骇人的伤口上大片红彤彤的血渍蔓延开来。而在他脚边则倒着五名黑衣人,黑衣人领口的金盏花王座标志闪烁着光芒。
“见鬼!这些人为什么阴魂不散!”
安明愤怒地捡起地上的火铳。子弹上膛,对着地上的尸骸连续射击。
房间里不断地传出闷响。一次,两次,三次,子弹打空了,他又换上新的子弹。
“安明……”
老爹气若游丝地呼唤着安明。
“为什么啊!我们明明只是想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老爹和妈妈明明没有犯任何过错!为什么!去你他妈的!”
安明怒气上头,什么也听不见。
“安明!”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吼。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好似用尽全身力气,又再一次站了起来握住了安明的手臂把他拉到身旁。他抽出安明手中紧握地手铳丢到一旁,接着用颤抖的手擦了擦他脸上溅到猩血。
“……为什么啊。”
安明一次有一次地重复这句话,整个人好像奄了下去,哭丧着脸。
老爹用力给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安明啊,你啊,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能让我省心,”他痛苦地咳嗽了一下,咳出一大口血,身上突然没了力气,靠着墙坐下去,“看来我再也无法给你擦屁股了。”
安明慢慢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张老脸,可伸到一半的手只是悬空在那。
“我知道你很愤怒,但别像两年前那样为我……为她复仇了。离开这里吧!到达他们找不到你或者不关心你的地方去。”
“可是,老爹。我……”
“傻孩子,他们想杀我们,想杀你。你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复仇。”老爹声音越来越小,“我和希里卡曾经说过,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平凡地活下去。不是作为‘黑镰’,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凡的长大,平凡的结婚,平凡的衰老,平凡的死去。找到一个你可以依靠的‘家人’,好好地活下去……”
这便是安明记忆里老爹最后的话语。
那天夜里,安明就被老爹过去的好友以特快送往了边境城,他的档案在一夜之间被销毁,连同过去的身份一起沉入历史的黑暗角落里。
首都城再也没有安明这个人了。
看着不断远去的繁华与灯光,安明觉得自己在远离一段记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会被他永远地放到内心深处,不再揭开。
他紧握着栏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随后他缓缓地放开。随着手指松开,心中的某些记忆也一同被装进了盒子里,丢进了记忆仓库的最深处。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拿出来了吧。因为老爹希望他可以平静地活下去。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活下去”变成了一个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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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明终于睁开了眼睛,借着微弱的蓝光,眼前是满脸担忧的金发少女。
“早上好,艾丽卡。”安明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艾丽卡感觉没好气地撅了撅嘴。
“前辈你倒是睡舒服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担惊受怕的啊。”艾丽卡轻轻地锤了锤安明的手臂,但又因为他是伤患不敢太用力,“还有,别说什么‘别管我快点逃跑’这种话了,那会让我很难过的。”
“我……我不能保证。”
安明耸了耸肩,从地上爬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些,难不成他心中还有着念想?是因为艾丽卡带着那个令人讨厌的金盏花王座标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被当成胆小鬼也成,懦夫也罢。他都已经按照老爹和妈妈的遗愿不去思考复仇的事情了,可那些家伙为什么还要纠缠着自己不放?
这大概也是所谓的“命运”吧?真是不甘心。
安明没有继续想下去。如果继续思考,心中的那股黑色的幽怨和情感就会不受控制。他必须履行诺言,那是他和老爹仅有的也是最后的承诺了。
看着安明突然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艾丽卡开口问道。
“前辈,你怎么睡了一觉之后,感觉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你的错觉。”安明冷冷地回答,随后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这是旧火车站的地下,一座第二帝国时期的旧地铁站。前面明明是前辈你带我进来的,都忘了吗?”
“我当时就记得逃跑,哪管得了这是什么地方。”
“哎,可惜现在知道了也没用。我把前辈你唯一一根荧光棒弄丢了,现在没了照明我们哪都去不了。”艾丽卡垂头丧气。
听闻艾丽卡这么说,安明才惊觉原来一直都没有照明。
可是既然没有照明,那么为什么——房间里亮得跟白昼一样?
按照艾丽卡的说法,没了荧光棒的照明地铁通道里应该伸手不见五指才对。可对于安明来说即使不算明亮的耀眼,但周围半径十米以内的一切东西他都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睡了一觉之后眼睛出毛病了吗?安明想不通。
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思索这件事的时候,既然能够看清楚路线,那么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路线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