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看着眼前仿佛散发着微光的空间感到不可思议。
不光是视觉,连听觉也变强了几分,艾丽卡站在身旁有些焦躁地揉搓着衣角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自己这是……变异了?
如果说他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可太多了。
他进入了诡异的死亡赌场,接触了孩童的尸骸和蘑菇病毒,开车前往旧车站还碰上了怪物,甚至还被人打伤……
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腰上的伤口竟然不疼了。他连忙扯开衣服低下头看去,只见腹部长着一块灰白色的皮肤。
这是什么东西?
他轻轻摸了摸皮肤。灰色皮肤触觉完整,和周围的肉色皮肤之间也没有明显的缝合痕迹,就好像从一开始就长在一起,只不过颜色不一样罢了。
“艾丽卡,你处理了我的伤口?”安明疑惑地问。
“前辈,你是伤口还在痛吗?我用特殊的凝胶缝合了伤口。”
“凝胶?”
“一直崭新的化学试剂,我的研究课题之一。”
艾丽卡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地说道。
“这玩意你们应该做过临床测试吧?”
安明脸颊上流下一滴冷汗。
“那当然!”艾丽卡叉起腰,很不满地撇撇嘴,“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性好吗?这种生物制品肯定都有完整的质检流程。”
“那有没有发现什么副作用?”安明小心地问。
“副作用……前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安明突然提起副作用,艾丽卡不由得担心起来,甚至不自觉贴近了安明。
“眼睛和耳朵,有点……异物感。”
安明微微推开艾丽卡。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一觉醒来艾丽卡和他之间的距离感莫名其妙地拉近了很多。这种无法掌控的距离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可能啊!理论上来说,它在缝合好伤口后,会让生物体自行用普通细胞替换掉,最后枯萎。怎么会影响到视觉和听觉呢?”
艾丽卡有些茫然。她哭丧着一张脸,就好像非常担心安明的身体状况,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艾丽卡大概不知道安明把这些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不禁让他更加为难。
“对不起,前辈。我没想过会这样,因为当时情况紧急。”
艾丽卡捏着衣角,委屈极了。
安明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搭在艾丽卡的脑袋上。
“没关系。实际上你救了我,我却质疑你的能力,这才是不应该的。眼睛和耳朵虽然不太正常但也不碍事。不如说多亏了你,我们现在才有办法出去。”
只见艾丽卡听完,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理解安明指的是什么意思。
“即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我也可以看清道路。”安明一把抓住艾丽卡的手,“接下来我带路,别跟丢咯。”
似乎感受到了人体的温暖,艾丽卡不自禁地往安明这边靠了靠。
“我第一次觉得前辈很体贴。”她小声地嘀咕道。
“我平时有那么不知体贴吗?不好意思忘了说,我的耳朵现在也很灵敏。你在我身旁小声说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艾丽卡听完,脸上刷得一下红透了。她立刻噘着嘴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了。可握住安明的那只手却更加用力。
◇◆◇◆◇◆◇
“对了,你给我做手术,有拿出对方的子弹吗?”安明突然问道。
“当然有,要不然前辈你的伤口会有问题的吧!”
“我要看看那枚子弹。”
艾丽卡听完,虽然觉得纳闷,依然从腰包里拿出了铁盒子。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安明理解到自己地嗅觉也被强化了。
“染血的布片也在里面,小心点。”
安明照着艾丽卡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看其中堆满了染血的布片,还有各种零碎的染血物件。
看着触目惊心血迹斑斑的废物,安明不禁觉得自己这样都没死还能活蹦乱跳真是命大。
而且最诡异的是,他已经完全不感觉到疼痛了,就仿佛腰上根本没有受过伤。
距离受伤仅仅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然而他的伤口竟然可以恢复到这种水平。
这已经远远不算是人类吧?就好像白垩兽一样……。安明不禁这么想。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立刻驱散了脑海里的想象,并开始在那些布片中寻找什么东西。最终他在盒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颗金属弹丸。
整个子弹被磨得非常光滑,不像是粗糙的民间产品,甚至也不像是现役军方的武器。它更加精致,说是艺术品也不为过的某种精加工制品。和常规的圆形子弹不同,这枚子弹更像是带头的圆柱体。
他眯起眼睛观察这个弹丸,接着他便在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子弹角落可以发现一排很小的凹陷。
那是一个小小的纹路,特殊的制式流水线产品都会在产品外包装上印上这种标记,以表明这东西是哪家工厂制造的。
而这枚弹丸上印着一个熟悉的标志——金盏花王座。
见鬼,真是到哪都有他们。
安明不禁觉得有些无语。这些家伙的身影真可以说是阴魂不散。不光整生物化学,甚至还插足了高尖端武器制造业。
不过仔细一想又很正常,这群家伙最初在兰国内战是卖军火起家的,没有自己的武器制造厂反倒不合理。
“……这次因为追踪行动跑到这个旧车站还真是不亏。”
安明收起了弹丸,重新合上了铁盒子。
“前辈,有什么收获么?难不成已经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艾丽卡看着安明一副了然于心地表情,瞪大了眼睛。
“恩,是一群你也很熟的人。”安明说着,同时无力地叹了口气。
“难不成又是他们?!”
艾丽卡立刻想到了金盏花王座。她也和安明一样感到无语。这群家伙在联邦活动这么频繁,过去竟然没发现一点他们的痕迹?
“亦或是他们有不少痕迹,但是在联邦里只手遮天。”安明就好像看穿了艾丽卡的思考,突然说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艾丽卡又问。
“当然是活着回去了。现在无论是我,还是你,亦或是局长,都拿那些家伙没办法,不是么?既然知道黑陶赌场的事情和他们有关,那么再继续追查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对我们而言,活着回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虽然很不甘心,但艾丽卡依然点了点头,同意了安明的决定。
◇◆◇◆◇◆◇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安明这才有时间四处张望。
“一座第二帝国时期的旧地铁,头顶上的建筑是旧火车站,它们共用了一个站点。”艾丽卡解释道。
“原来如此,火车站啊。看来之前袭击我的人是在那里接收什么东西。”
“他们在……接收什么东西是么?”
艾丽卡一脸纳闷。安明前辈到底是如何从旧火车站和袭击者联想到接受东西的?
“简单解释来说……”
安明垂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后又看向艾丽卡,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不解释是不是不行?”
对于前辈的自言自语,艾丽卡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犹豫再三后,安明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艾丽卡,开口说道。
“艾丽卡,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关于金盏花王座的真相,这个真相可能和今天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有关。”
“真相?我要听!”
艾丽卡听到“金盏花王座”几个字眼睛都瞪直了。
她造访黑必尔,伙同安明,最终目的说白了就是调查那些家伙,如今安明不知道吹得什么风突然决定要坦白,她根本说不出“不想听”三个字。
“现在听了,你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知晓真相,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就算听了,他们也不知道不是么?”
“知道真相本身,有时候就是一种罪过。当他们有一天怀疑到你身上时,你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当初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去撒谎不是么?”
对于安明的理由,艾丽卡仅仅花了一秒钟思考,然后回答道。
“我要听。”艾丽卡立刻正色,“安明前辈,也许你已经忘了。我早已表白过‘我希望能有一个和我一样站在金盏花王座对立面的盟友。现在那个盟友就是你’,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你的盟友。那么我听或是不听又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被发现了,死了还有个伴不是?”
艾丽卡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安明无奈地摆摆手说道。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
“首先我帮你梳理一下几个事件。你知道‘首都城的惨剧’对吧?看过我的档案,你当然知道我就是那一个唯一幸存者。可是你知道‘惨剧’为何而起么?”
“……有关八年前事件,联邦政府没有公布任何消息,只说那是‘白垩兽’干的。就和兰国内战时发生的事情一样。”
艾丽卡回忆脑海里有关八年前事件的记忆,努力地回答。
“前辈,你知道真相了?”
“有人对我说过,有时候真相是极其可笑的东西。小时候的我还不相信,可是后来我信了。八年前的首都城惨剧就是这样一起事件。”
安明口口声声说着可笑,可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紧绷着脸颊,仿佛面对着仇人似地开口说明。
八年前,首都城的惨剧仅仅是一次政治内斗的结果。
联邦政府的深层有一个特别的组织,他们是兰国联邦的核心。而这个组织也不是铁板一块,它分裂为好几个派阀。其中一个派阀的领头人急于求成,他们释放了“最先进的白垩兽”到死城里进行“阶段性威力测试实验”,因为和他们同步开展的另一个派阀实验也在紧罗密布地进行。他们急需证明手中的下一代白垩兽是成功的。
“你是说,八年前的惨剧仅仅是一次实验的结果?他们拿自己城市里的几千万居民做实验?!”
艾丽卡咬紧了牙齿。她不想相信这些,可安明信誓旦旦地语气不容她置喙。至少在首都城惨剧这件事上,安明绝不会乱开玩笑。
“不,实际上实验一开始的目标只有死城的居民罢了。毕竟死城的居民几乎提供不了税收,也不被当成正儿八经的劳动力。他们的存在对于联邦来说仅仅只会产生社会压力,正好可以借着实验铲除。可他们没想到实验失控了,威胁范围比预计要广,甚至扩展到市中心边缘城区。那些‘比预计多死的人’才是‘惨剧’。”
“这有些过于冷血了……”
艾丽卡不愿意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
她是一名“贵族”,家里那些老人的做派她比谁都清楚。虽然标榜着平等,可在这个世界上人的价值是有“贵贱”的。那些身居联邦深处的老人们可以毫不犹豫抛弃那些对他们而言没有价值的人。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过是“家族的瑕疵品”,是可以被替代的“物件”。
安明对于艾丽卡的呢喃并没有给出回应,他话锋一转讲起了别的事情。
“你知道五十年前的兰斯洛联邦如何建立的吗?”
“学校的历史书上写着,联邦在战争中击败了旧第二帝国,我印象里还有很夸张的文字……”
“‘那是一个悲伤的时代,那是一个勇敢的时代,那是一个血腥的时代,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但终究,被那黄金的时代取代’这句话对吧。”
“前辈也学过?”
“我的养父教过我一些,但因为我只负责杀人,所以并没怎么认真学。”安明顿了顿,发现自己跑题了,“总之这就是联邦对那场战争的描述。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处于西方第一水准的第二帝国,为何会被后来居上的寂寂无名之辈在几年内斩于马下?”
“联邦士兵比较骁勇善战?”
“就我在军方的任务中的观察,他们的组织纪律并没有多好。在部分驻军地,还多次出现了侮辱妇女的传闻。”
艾丽卡皱眉,不知道安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不到了。”
“提醒你一个事件。人类最先发现‘白垩兽’就是出现在兰国内战的战场上的。”
艾丽卡听完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支持兰斯洛联邦的那群人,在内战里投入了‘白垩兽’?那些怪物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兵器?”
艾丽卡虽然想要反驳,可所有的碎片都被这一条线索连起来了。兰斯洛联邦恐怕就是掌握了制造和控制白垩兽的能力,才能在那场战斗中胜出。同时也是因为白垩兽实验,如今联邦内部才会频频发生白垩兽的袭击事件。
所以越是远离首都城白垩兽事件越少,因为就是首都城和周边城市圈本质上就是兰斯洛联邦的试验场。
退一万步说,真的如此好了。那些怪物真的值得拿人命去测试么?
然而安明马上给了艾丽卡解释。
俗话说,一场战争的胜利不可能被个人的力量所左右。可万一那个人拥有着完全不是一个世代的力量呢?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甚至不知疲倦。
第二帝国的黑水机械化部队已经证明了旧时代的刀剑骑兵对阵约德尔复合装甲蒸汽机车和连发的蒸汽铳根本毫无胜算。那些骑兵铠甲薄弱的就和纸糊的没两样。
而一只战斗特化的白垩兽可能就拥有媲美常规军队一个连的战斗力。假如兰斯洛联邦可以在那场战斗中投入上百头那样的怪物,结果简直不敢想象。
“可这些又和‘金盏花王座’有什么关系呢?”
艾丽卡不禁又绕回了主题。不过她隐约之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可还是想要听别人说出来。
“那个联邦之下的深层组织,就是‘金盏花王座’。”
安明一点不卖关子地简明扼要地点出了答案。
“以下便是我的推测了。在那次内战里恐怕那个‘金盏花王座’的一些人发觉了媲美白垩兽的新武器,又或者白垩兽在战场上投入的战损比不如预期,所以实验便被搁置。也正是因为这样,另一拨人才急急忙忙开展实验,他们急于证明手中的白垩兽是有用的,这样核心元老们对于白垩兽的研究投资才会继续增加。无论如何只要涉及到白垩兽,肯定就和他们有关。”
所有的线索都一一连上,可这个真相实在不理想。艾丽卡想。
安明前辈在知道了这个真相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肯定想要向那些家伙复仇吧。可这怒火却不能指向兰国联邦,因为这不过是部分派阀领袖的独断专行,也不能把怒火指向白垩兽,因为它们不过是武器。
“别露出那种表情,”安明用手拍了拍艾丽卡的脑袋瓜,“我对于八年前的事件已经释怀了。那些造成惨剧的混蛋也都被我送下了地狱,事到如今没必要纠结这件事。”
听闻安明这么说,艾丽卡才点点头。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吧。我就是知道那只被操控的‘冠军’是和金盏花王座有关系,才能推断出那个袭击我们的人是在这里接收什么货物。毕竟这样一个甚至连警报装置都是完好无损的隐蔽车站,实在太可疑了,正好可以用来偷偷运货某些货物。大概今晚有什么的货物抵达了这座城市,而且那个货物贵重道需要他们派出高阶白垩兽和一名实力在我之上的接车人保护。”
说到这里甚至连安明自己都不安起来。心中突然浮现起这座城市里的少数熟人。局长、卡卡、马克和莱卡,还有面前的少女。
可能实际的事件比他的想象要严重得多。安明突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又被卷入了什么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