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渡嘉城靠近海岸线的位置扎着一栋小破屋，城里的人都叫这里“狗窝”。
罗素就住在这栋“狗窝”里。
罗素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懒，每天很晚才起床。等到太阳晒屁股了他才会摇摇晃晃地从自己的狗窝里钻出来，披上脏外套叼着一根竹叶上街溜达。
虽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得，可实际上街道里的大部分人他都不敢惹。
每天出门也就是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欺负的半大孩子，从他们身上薅点钱拿去赌。
新安渡嘉城是最近才被命名的，可无论它叫什么都和罗素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最大的区别大概算是，在他因欠钱而被追杀时，抓他的拘留所警卫到底是隶属于联邦调查局还是联邦审判局，亦或是其他没听过的其他部门。
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差别，那些人无论隶属什么部门，都看不起罗素这样的人，给他一顿毒打，关上几天就会重新丢回城里去。
新安渡嘉城是隔绝在西临长城外部的一座孤岛城市，东方大陆唯一的西方城市，也是这里最大的贸易港口。
当然，这里贸易什么东西，罗素也是向来不关心的。他的生活轨迹永远那么精准。家里，赌场，外加拘留所，三点一线。你永远可以在这其中一个地方找到他。
罗素瞎了只眼，还是个瘸子，干不来水手，也没人愿意收留他。很多年过去，他迷恋上了赌博，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赌狗。
他总是说着同一句话，相信自己是天选之子，总有一天会翻盘赢得万千财富，到时候他就可以坐船出海了。虽然大伙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想出海干什么，不过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来，这么多年来他只输不赢，几乎把所有家底都赌了上去，根本没可能翻身。
不过今天不一样，罗素觉得自己大概转运了。
“我警告你们，最好不要想伤害我。我在警卫团有熟人的！”
罗素提高了一个音节，警告背后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事情要从十分钟前说起。罗素这一天又是像往常一样赌博，可输的比平时都快。心情糟糕的他也没有继续赌下去，这也让他这一天避免被拘留所抓走。
可他走在街上又不知道要去哪，正准备去找熊孩子薅羊毛，可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他踩到了一滩烂水果跌下桥。正当他一边骂街，一边给衣服裤子拧水时，他看到了两个披着漆黑斗篷的人影从水道慢慢靠近城市。
俗话说，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门，那么肯定会给你打开另一个狗洞。
罗素觉得自己碰上了两个满身湿漉漉一看就不像善茬的家伙。他和警卫团有熟人这句话不假，只可惜那是因为他欠了对方一屁股钱，对方三方五次警告他让他还钱。他还因为多次欠了赌资不还被拉进了警卫团管理所，被那位“朋友”亲自审讯。
也就是在那里，他偷听到了警卫团的官方消息——一个月以来这些满城戒备严格管制，其实是在搜人。并且最近有至少两名兰国联邦的偷渡犯抵达新安渡嘉。
而罗素很肯定这俩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偷渡犯。
那么问题来了，罗素深知自己孱弱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正面战胜这俩人。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而是他用事实证明了这件事。
罗素察觉两人的身份后，看到为首的黑发女孩纤细地身子，觉得自己能够一战。只不过一秒之后，他躺成大字倒在地上。那个黑发小姑娘把他压到在地，强大的力量直接锁住了他的双手，并且用一柄火铳抵在他的脑袋顶上。
见鬼，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厉害吗？他不禁觉得自己思虑不周，立刻转换了套路。
“小姐饶命！我就是一时兴起！请别杀我！”罗素大喊。
“你只要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也不想对你痛下杀手，”黑发少女说道，“还有，我是男的。”
罗素一瞬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没见过长得很秀气的男人，只不过这位黑发“少女”实在是过于俊俏，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
有位艺术家说过，东方恒久远的艺术之一，就是男人扮女人。可那些真正的文人并看不起那些男扮女装的人，也就只有红楼的接客小姐可能会有那样的旦女。
罗素觉得自己这根本不算震惊，而是在对古典艺术致敬。
当然他很快回过神来。出师未捷身未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咸鱼翻身。罗素立刻就想到了下一招——话疗！
相传他们罗家祖宗用十三句话说服了当年的城主为她们家特赦，那之后也因此家族都顺风顺水。
罗素觉得自己多少继承了那种口才，要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把自己折腾死？
“两位英雄，怎么称呼？”罗素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英雄见谅。”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至于称呼，我是‘小明’，她是‘小夏’。”
“了解了，小明大哥！小夏大姐！”
罗素虽然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大姐，可是心中却不以为然。他当然听出了那是假名，对方并不信任他。但这完全不打紧，现在重要的是只要让他们表面上信任，双方都觉得对方有利用价值就行。
“我们想要知道怎么才能穿越那个岗哨。”
黑发“少女”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城城楼。
“英雄，您这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吧。听你们通用语说得这么溜，兰国首都来的？”
“是啊，你这都听出来了？”
黑发“少女”挑了挑眉，露出了些许敬佩的神色。
那也是当然。虽然罗素向来被人看不起，可他实际上掌握了多种语言，兰国语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有能力区分多种西方方言。
不过他基本上也就把这种才华用在和赌博对象唠嗑上。
“那当然，我见过不少像您这样的西方人。不过，英雄有所不知。那座城楼岗哨并不能随便出入。只有获得‘月印’的东方人才能自由进出。”罗素说。
“月印是什么？” 黑发“少女”问。
“月印是现任的新月女皇的通商任免书，看起来就像一枚黑色的钱币。只有持有黑印的商人才能进出城楼。”
“即使我从商人那里偷来也不行？”黑发“少女”又问。
“过去有很多西方人和您有一样的想法。但是月印和个人绑定，非所有者根本拿不起来，也就没什么偷不偷了。”
黑发“少女”思索了片刻，眼睛转了几圈，又问道。
“那假如，我伪装成货物躲进商人的货车里呢？”
罗素渐渐开始自信起来，对方的问题都是他知道的东西，几乎对答如流。
“这个想法已经有人实践过了，根本没用。那些没有拿到许可的人会被直接弹出货车。”罗素摆了摆手。
曾几何时他也想这么偷渡卖货，只可惜根本不行。
通过这个对话，罗素倒是大抵知道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很谨慎，却又对于新安渡嘉和东方一无所知，在此基础上他们试图穿越长城城楼，进入东方国家。
不过问完问题后，黑发“少女”就拉起一旁的另一个女孩，走到和罗素有些距离的地方，说起了悄悄话。
很快黑发“少女”又重新走到了罗素面前。
“罗素先生，我们都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听到这句话，罗素一愣。不是因为句子的内容，而是因为……他在说血裔语！
“你，为什么会……？”
似乎被黑发“少女”带偏，罗素也随口吐出一句血裔语。
黑发“少女”又靠近了一步，脸上地笑容逐渐邪恶起来。
“本来我还打算钓一下鱼，不过既然你已经自爆身份了也省的我浪费力气，”他嘴角的那道弯弧让罗素不寒而栗，“你不是西方人对吧，或者称你为‘旧安渡嘉人’比较好呢？”
罗素最大的秘密被揭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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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明原本并不准备继续和这个无胆匪类有过多接触，但和夏琳娜洱交换情报时，她说了一句很令人在意的话。
“他身上有着微弱的神性反应。我想他应该不是西方人。”
事实证明，夏琳娜洱的感觉是正确的，安明立刻揭穿了对方的身份。
本来安明对于他并没有多大兴趣，可如果他是个居住在安渡嘉的东方人，那么就多少有些作用了。比如，可以和他做交易，以带他回到东方城市为条件，交换他所知道的一些秘密情报。
在船上那两个月，夏琳娜洱给他稍微补了东方的补历史。西临长城之外的那座城市叫做安渡嘉，至少五十年以前还叫做安渡嘉。可是有一天它突然被剥夺了名字，贸易也一度陷入混乱。那之后城市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自称“安渡嘉人”。
不过夏琳娜洱对于安渡嘉并没有那么熟悉。毕竟血裔的历史课教得更多的是本国的历史。
她告诉安明，在被称为安渡嘉城之前，那座城市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美丽的名字。它曾经被称为“东方尽头的翡翠”——翡际城。
只不过在大约三百年之前，东西大战之前。那座城市里有人犯了错，具体什么错误夏琳娜洱也没学过，只知道作为结果这座城市被永远驱逐出新月帝国，隔绝在西临长城之外。
安渡嘉就是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起来的。所以安渡嘉的居民还有不少真正的东方人。
罗素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不成你们是来抓我的！”
因为身份被拆穿，罗素很是紧张。不久前的企图已经全被他抛诸脑后，他现在只想从这两个人面前消失。
他在这块土地生活了快四十年了，换了三个名字，从未有人知道他是东方人。就算没钱了也可以自己去森林里抓兔子，喝兔血，勉强不会饿死。
可如果被发现是东方人就麻烦了，他听说过西方人会抓住东方人做实验。如果让他在实验台上生不如此那还不如选择现在一头撞死在海水里。
“别紧张，你看我说得这么流利的血裔语，就应该可以猜出来我是和血裔贵族有些关系。”安明指了指身后地夏琳娜洱，“她是我服侍的大小姐，一位尊贵的贵族千金。我们因为被邪恶的西方人绑架才流落在外，现在想要回去那座长城里。”
安明靠近了一步。
“如果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进去，身为贵族的大小姐也可以帮你实现心愿。当然，仅限我们做得到的事情。”
“你们真的是东方人？”罗素半信半疑。
“好吧，你会怀疑也是当然。作为一点诚意，你看看这个吧。”
安明走到夏琳娜洱身旁，没有揭下她的兜帽，只是伸手从兜帽下拉出了几缕带着绯红的银色发丝。
罗素一眼就认出了那种特殊的头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拥有银色的头发，那就是新月帝国的皇室。
他吞了吞口水，理解到对方来头不小。
如果是皇室贵族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助自己。
罗素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遍安明，咬了咬牙，嘴巴张开又紧闭。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可以帮你们回去，不过有个条件。不，两个条件！”
罗素紧张地竖起两根手指。
他敢和西方守卫跳脚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本事杀死他。可东方人就不一样了，他完全理解东方贵族的强大。所以和这位贵族大小姐讨价还价，让他心脏狂跳。但这大概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了，他得赌赌看。
“要依其内容而定。”安明说。
“首先，如果你们要回到长城内部，那么我也要回去。”
“罗素先生，我强调一下，我们的交易是建立在你知道怎么回去的基础上。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回去，那么这个交易就作废了。”
安明强调，同时挥了挥手里的锋利小刀，狰狰地笑笑。
实际上这把刀是安明从船上借来的水手刀，不过罗素并不知道。
罗素吞了口口水。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知道怎么回去，只不过靠我一个人做不到……”
“原来如此，”安明接受了这套说辞，“第二个条件呢？”
“其次，我希望你们能利用贵族的人脉，帮我搜寻妻儿。”
“你有妻儿？”
“对，我的妻子不是东方人，而是后来来到安渡嘉的西方人。我们十几年前相爱了，然后育有一女。”
听到这个家庭结构，安明不禁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甚至差点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们现在呢？”他强装冷静问道。
“不知道……十年前，联邦的驻兵突然改变了策略，他们开始在这里抓人。和我一起的好几个东方人被抓了，我逃过一劫，可她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罗素低下头去，拳头紧攥。
安明回头看了眼夏琳娜洱，后者思考了片刻后在安明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儿已经离开了这片大陆，可能随着商船去往了西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很可能短时间内找不到她们。”安明说道。
“我知道，”罗素无奈地苦笑，“我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帮我寻找她们。虽然我已经不抱有多少希望了，但无论花多少年我都想找出她们。”
“你的妻子和女儿叫什么名字？”
夏琳娜洱突然出声道。
“我的妻子叫安吉娜，女儿叫做罗棠。”罗素说道。
罗棠？
安明一愣，想起了远在天边的西方大陆，还有已经死在了黑陶赌场里，那个假扮成男孩子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