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发觉自己最近这几个月来似乎昏迷的次数有点多。
他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脑袋思考起这件事。
此时,他没有睡在病房的床上,而是坐在一个轮椅上,身子被牢牢固定。轮椅的一头也被一个手铐锁在墙壁边的铁柱子上。不光如此,这一次连大门外也加装了防盗锁。
看来我这已经受到最高规格的对待了。安明撇撇嘴想道。
因为他动弹不得,所以也没办法吃饭。而护士则在每天送来营养剂时才会打开大门,不过这营养剂也仅限每天中午一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管理。那几位护士每天都是不同的人,给安明注射完营养剂后马上便会离开,期间不会有哪怕一句交流。
不过,就算她们想要交流,也听不懂星纶语就是了。安明想。
安明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书中一位母亲被绑架,绑匪把她关进一栋屋子里向她的家人索要赎金。日子一天天过去,老母亲就被绑在轮椅上,一点点的衰弱下去。她每天都会看着屋子的大门,等待着那扇门在下一刻被开启,她的家人也在那一天会来接她。然而到最后,她都抱着这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待着自己的家人。那个故事在最后揭秘,那位绑匪在交易现场被警方击毙,警方和那家人再也没人知道老人被关押的地方。
就像故事里的母亲一样,他感觉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手脚已经动弹不得,唯一能用的也就是眼睛和嘴巴了。就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对那位母亲的遭遇感同身受。
这他娘的真不是人可以遭受的待遇!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拿起自己的靴子狠狠地踹那个羊角怪的屁股。安明在心中开着玩笑。
他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可是没想过会死得如此憋屈。
至少……至少他想完成这最后的任务。
夜深人静。突然“咔擦”一声,门外传来了一个微不可查的金属音。安明被这声细小的声音从浅度睡眠里唤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等待着那个声音的始作俑者出现。
这时他才惊然察觉自己的手铐和门锁都被打开,甚至房门也开了一半,就好像等着他出去一样。
是谁干的?这是个陷阱么?可是设置这种陷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还不等他得出结论,身下的轮椅开始慢慢移动起来,就好像有人在他背后帮忙推着轮椅。
轮椅轻轻撞开大门,一个转弯,自顾自地走在了走廊上。
见鬼,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轮椅前进的速度很快,就仿佛在深夜的医院里乘着一辆轮玩起了赛车。安明心脏猛跳,奋力抓住轮椅的握把,生怕自己下一刻因为急转而摔倒。
轮椅仿佛猜到了他的担忧,仅仅只在过弯时,速度会放慢下来,就好像体贴的护士在看护某个需要悉心照料的病人。
如果真的很关心我的话,希望轮椅先生能慢点开。安明在心中吐槽。
随着轮椅平稳地移动,安明渐渐熟悉了“驾驶轮椅”的感觉,有了闲工夫去观察四周的状况。
安明一直呆在病房里,如今才知道关押他的建筑物很大,可又十分古老。墙壁上的石灰大片大片的脱落,瓷砖瓦片也碎的碎落的落,金属的大门上也遍布着锈迹。
就好像一名迟暮的老人,它正在死去。
安明的轮椅之旅路过了许多房间,不过没有哪怕一个房间亮着灯。靠着走廊上微弱的光线,安明观察了房间内部。房间早就没人使用了,屋子里也满是蛛网和灰尘,墙壁被水渍冲刷,无人清理。
走了很久,建筑的格局也开始变化。随着通过了最后一扇门,房间徒然变新,生锈铁门被落地的玻璃墙取代,走道也开始使用蓝色的炽灯照明。淡蓝色的光线洒进了玻璃房间,他顺着光路看过去,发现两旁的房间四面都是玻璃,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仅有一张床和一张固定好的桌子,像是监牢一样。
“比起监牢这里更像是……”
“……实验室。”
一个声音忽然从安明身后传来,他一惊,猛然转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有不算高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推着他的轮椅。
那张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看过……
安明花了好几秒钟才回忆起来,此时推着自己轮椅的神秘人就是那位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孩。她的脸依然被阴影遮住,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
“我什么都不是。”
女孩简单地回答,可又什么都没回答。
“我们这是要去哪?”
“这得问你自己,你要去哪?”
女孩回答得模糊又绕圈子。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你的梦,也是这个世界的过去。”
安明纳闷了。原来这个女孩一直都是这个说话风格么?在梦里也是这样,说话根本听不懂,就好像没有对上频道,只有无尽的谜语。
“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帮我离开这里么?”
安明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离开这里,然后呢?”女孩意外地跟上了对话,“你离开这里依然什么都做不到不是么?他们用神术封住了你的双腿,甚至封住了你的身体机能。你现在比起小婴儿还要脆弱。”
安明听到这么一大串回答,心中一乐。原来这个女孩是能够沟通的对象,甚至还亲切地给他解释了处境。
“可是我想救夏琳……也许还有罗素。”
“你总是有好多想要保护的人,救完这个又救那个。可你却没有那么多的力量。你的手不够长,超出你手臂范围的人,你永远也保护不了。”
女孩挥了挥手臂,安明身旁的玻璃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不过里面的格局改变了,几道光路从房间天花板照下来,房间的地板上也铺上了红毯和实木。而三个玩偶般的小人站在房间中央,光芒的正中央。
就好像演出戏剧的舞台一样。
随后,灯光熄灭。等到光芒重新点亮时,照亮的区域变成了一个满是鲜血的房间。房间的中央站着一只凶狠的怪兽,还有被贯穿胸口的姐姐,一扇门外是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安明。
看到这个画面,安明心中骤热紧缩,旧伤又裂开了仿佛在滴血。
女孩没有理会安明的颤抖,冷淡地挥了挥手。姐姐的那个房间暗下去。
她继续推着安明来到了下一个房间的玻璃窗前。这个房间又突然亮起来。
房间中央又是三个小人,男人手中的黑剑刺穿了女人的胸口,而孩子则愣在一旁,什么都做不到。
女孩叹了口气,用有些忧郁的眼神看着安明,仿佛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她又举起了手臂,房间再次暗下去,轮椅继续滑动,经过了最后一间房间。女孩举起了手臂,房间亮了起来。
房间的中央,一个安明样貌的小人站在处刑台前满脸悲痛地看着台下,那个长着羚羊犄角的男人用手中的长枪刺穿了银发少女的胸膛。
这个场景安明没有印象,可却有一种预感这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是夏琳娜洱和自己的死期。
最终女孩放下了手臂,所有的房间都暗下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安明不理解。这个女孩就好像想要拿那些过去的画面折磨他,可又不仅于此。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是。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你的殿堂正在开启,我不过是从中漏出来的一点点意识的残渣。”
殿堂?意识的残渣?
女孩似乎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了,她继续推着安明往前进。
越是前进,安明看到周围的景色也就越是黑暗。
一个熟悉的标记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最里面的大房间的墙壁上,一个铁王座上生长着三朵金盏花。那个徽记安明再熟悉不过了。
见鬼,怎么连东方的事情都和他们有关?
“你难道以为他们就是东方的一个组织么?不,不是的。”
女孩似乎听到了安明的心声,她突然继续开口道。
“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古老的组织,一个属于人类的欲望。”
女孩再次挥了挥手,所有的房间暗下去,接着又一齐亮起来。每个房间里都摆放着不同的器械,身穿白衣的研究人员进进出出,他们抓着孩子、女人和老人绑在手术床上,从他们的身上抽出鲜血,经过装置精炼,再导出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接受了鲜血的人开始发生变异,皮肤开始变得坚硬,有些人甚至还长出了铠甲和利爪。
“白垩兽……”
“西方人称那些东西为‘萃取剂’,他们杀一百个东方人,就为了炼制一小瓶萃取剂。给人注射后,要么获得神秘的力量,要么就变成诡异的怪物。而那些从尸骸与血池中走出来的失败品,便是白垩兽。”女孩解释道。
这些解释和安明所知地真相联系上了,那个神秘的组织一直在研究这些。安明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研究兵器,但没想到“白垩兽”只不过是这个研究的副产物。
“那些装的东西是什么?萃取剂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让人获取神秘的力量?”
“那些就是东方人力量的源泉。他们确实是真正的神明后代,他们血液里提取出来的东西,也被称为‘神性’,你也可以称它为‘固态的神能’。有了神性,凡胎肉体就可以变成‘徒’,也就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每一个东方人都是天生的‘徒’。西方人血液里没有这种东西,但是他们又想要得到神明的力量,才会想出这种方法。追求力量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欲望之理,他会使人陷入疯狂。”
少女说出了真相,可是语气却像是毫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为什么知道并不重要不是么?”女孩指了指放在台子上的蓝色药剂,“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西方人可以通过那东西把人类变成怪物,而那便是你的希望。”
◇◆◇◆◇◆◇
安明缓缓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四周没有夜间的少女,也没有那些诡异的房间。
就好像一切都是梦。
不过安明觉得拿不仅仅是梦境。在那个旧日地铁里,他从梦里获取到“母亲”死亡的真相,而如今他又再一次通过梦境得到了一些“启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轻视梦境少女所说的话。
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时,一个轻微的异物感从口袋边缘传来。
他艰难地驱动双手伸进去摸了摸。那个硬物的形状像是一根玻璃管,摇晃着还有轻微的液体声音。
“不会吧……”
他微微拿出那管东西,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自己手上的是梦中的那种萃取剂。
这一小瓶神性萃取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口袋里,就好像梦境化为了现实一样。
如果真是如此,梦境里的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那些事情,还有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无论如何,多亏了女孩,他现在有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