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娅耶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洁白如玉的天花板,还有窗外微微投射进来的银色流水般的月光。
她坐起身,微微神了个懒腰,软绵绵地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
就好像察觉到她已经苏醒一样,房间的大门也在这时划开,两道人影走了进来。
来者是穿着白底黑花纹侍女服的女孩,一高一矮,一个满脸冷峻,一个满面微笑。
她们无声而优雅地走到床边,利落地工作起来。苏菲娅耶则仅仅看了她们一眼,又打了一个可爱的呵欠,接着张开双臂。
笑吟吟的女仆毫不犹豫走到跟前来为她脱下睡衣,利落地换上复杂的黑底长裙。冷面的女仆则是走到大床的另一侧,整理起睡乱的床铺。
两名女仆是女皇陛下借给她的侍从,笑吟吟的那个叫做夕叶,冷面俊俏的叫做蓝娜。如果只看外表,她们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最多不过二十岁。
不过事到如今,苏菲娅耶可不会被血裔的外表欺骗。她从夏琳那里学习了不少知识,对于血裔特别是贵族血裔而言,外表实际上很有欺骗性。因为血裔的寿命往往很长,他们成长到一定年岁便会停止生长,而外表就保持这个年轻的状态直到开始衰老的那一天。
而每一位血裔外表停止生长的年龄各不相同。所以当你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朋友时,他很有可能是个一两百岁的老怪物。
“公主殿下,今天用这种编发可以吗?”夕叶拿着方镜问道。
苏菲娅耶仅仅瞟了一眼,蓝色的眼睛闪了闪,对她微微一笑。
“很漂亮,今天就用这个吧。”
其实我根本不明白和昨天的发型有什么区别。她在心中想道。
实际上,作为一名不怎么注重外观的前男性,苏菲娅耶对于妆点打扮的理解,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毫不具备。所以当女仆给她打理衣着和发饰并问起她的喜好时,她基本上就只能应付了事。
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一动不动,偶尔挪挪身子配合对方的动作,当个换装人偶。
而且万一这些女仆因为厌烦自己而跑路了,最为难的反倒是她。因为血裔那繁琐的皇室服侍,她根本就穿不来。
乱七八糟的绑带这么多,穿起来不累么?她在心中不满地吐槽道。
“公主殿下,您今天也起的很早呢。”
似乎换装接近尾声,夕叶也空出时间笑吟吟地闲谈道。
“我很习惯早起,早上如果躺在床上不找点事情干,总会觉得不舒服。”苏菲娅耶回答道。
“真不错,我也很喜欢早起!早风真的很舒服!特别是配上一定的运动!”
夕叶咯咯地笑笑,似乎在心中把公主殿下和自己当成了一类人。
实际上是因为莫罗街道的打折面包都卖得很快。如果起晚了,那些商店打折餐早就被抢光了。苏菲娅耶在心中解释道。
“不愧是公主殿下,女皇陛下也说您是个好孩子。”冷面女仆蓝娜点了点头说道。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脸上也没有和话语相符的表情,看着就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不过通过几天的交往,苏菲娅耶大致明白了这是她的个人特色。她的一位损友曾经说过,这种女孩应该叫做“三无少女”。
“我也希望自己是个好孩子。”苏菲娅耶也对蓝娜回以微笑。
好孩子?这个词用来说谁都不应该用来说我。毕竟在过去我不过是一个为军方执行任务的刽子手。苏菲娅耶心中冷然道。
不过苏菲娅耶也没有真的去反驳。让这两位女仆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她的生活也会轻松一些。
这些理由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一方面掉形象,另一方面,这两个女仆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她也没必要特地提起。
而且真说起来,这座城里知道我背景的人不超过三个人,其中之一还是女皇陛下。苏菲娅耶想。
三天前,她被那位奇怪的女皇殿下从处刑场上救了下来,乘坐诡道车抵达了永夜城。她被对方安置在这座大得要死的宫殿里,很任性地给自己换上了华丽的裙装。每天好吃好住供上,甚至搭配了女仆更衣洗漱,嘘寒问暖。
苏菲娅耶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舒服过。
不过生活虽是富足,但她不被允许离开宫殿,两位女皇派来的女仆说得好听点是打理她的生活,说得难听点就是监视她不让她乱跑的女皇亲信。
苏菲娅耶有点搞不懂女皇卖的什么药。
不让自己离开宫殿就算了,监事人员也可以无视,但那位奇怪的女皇陛下把她扔这儿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个房间。时间过去三天,苏菲娅耶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把自己还被她晾在这儿的事情给忘得干干净净。
也好,当个米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毕竟过去生活就不怎么样。她想道。
而且说实话,她现在除了当个米虫也干不了别的事情。
自从处刑场一役,她那血裔的神奇能力就消失了。她在房间里尝试了很多次,虽然力量依然很大,速度也很快,也可以在手中变出那具现化的“神能”丝线,但是却无法让它们组装成刀剑或者枪械。
非但如此,管理员小姐也完全销声匿迹,无论她怎么提问,甚至做梦,都见不到她。
这让苏菲娅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通话,辛德瑞拉祈求女巫让她去见王子,女巫便给了她直到十二点的魔法,十二点一过,天马就会变回了老鼠,美丽的衣衫回归破布。
管理员小姐大概就是那个女巫,而那一瞬间的能力便是用来在时限前拯救三人的魔法。
时限一过,魔法便消失了,女巫也不再出来。
苏菲娅耶虽然和管理员小姐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毕竟救过自己的命,还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多少想要给管理员小姐道个谢。
想着想着,苏菲娅耶的眼角又飘到那张放在桌角的黑底烫金信封。
那是安塔丽亚的邀请函。
这张邀请函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基本宣告她这种郁闷的米虫生活大概就要告一段落了。
不久前,三天来一直不闻不问的女皇陛下终于挤出时间来看望她,并且已经提前告知了造访时间。这份邀请函便是她的寄来的通知书。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夕叶出声道。
“都打点好了,公主殿下,我现在给您去泡一壶茶,用于餐后享用。”
说完她便带着微笑前去房间里侧的餐区烧水。而同时,蓝娜已经清点好床铺,来到苏菲娅耶面前。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苏菲娅耶吞了吞口水,看着蓝娜坐在自己身侧。
她用手撩起脖子周围的发丝,把洁白光滑的脖颈凑到苏菲娅耶面前。
“请吧,公主殿下。”
蓝娜带着冰霜般的脸孔微微一笑。
她是苏菲娅耶今天的早餐。
这三天来都是由她提供血液的。
实际上,血裔在幼儿阶段免疫力非常低,需要直接饮用未经处理的纯粹鲜血。而这种倾向在脱离孩童阶段后会逐渐消失,开始可以食用添加了血液的烹饪食物。
而苏菲娅耶因为刚刚转化成血裔,身体和幼儿差不多,体内的神能还不太稳定。所以安塔丽亚才安排女仆直接给她供血。
而之所以选择蓝娜而不是夕叶,则是因为蓝娜的情感较为淡薄,直接吸血造成的“吸血共感”比较轻微,不会造成严重的精神污染。
蓝娜身高比苏菲娅耶高半个脑袋,并排坐着苏菲娅耶够不到对方的脖子。所以蓝娜很配合地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弯下身子。
苏菲娅耶乖乖地不做反抗,她看着那逐渐靠近的美丽皮肤,心中的抗拒逐渐消失。
一股甜腻的馨香袭来。
她缓缓凑过去,轻轻舔了舔蓝娜的脖子,让唾液湿润周围,使吸血不会太痛。
蓝娜冰霜般的脸上渐渐浮起轻微的红晕。冷峻和羞涩同时出现在她有些虚幻美丽的脸庞上,可以让人不禁看得入迷。
刺。
苏菲娅耶咬上了脖子,小口小口地**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液,就像是婴儿**母亲的乳汁。湛蓝的瞳孔深处也开始发出鲜红的光芒,把瞳孔映照成了紫红色。
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苏菲娅耶绕住蓝娜脖子摩擦衣服的声音。新鲜血液使得她的神经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本能地感到兴奋。
她的小手不受控地开始轻抚蓝娜的背脊,衣服的摩擦声也越来越剧烈。
甚至连空气里都开始弥漫起一股有些甜腻的焦灼气息。
“嗯~”
蓝娜似乎被**得有些舒服了,发出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娇嗔。
这阵声音终于唤醒了苏菲娅耶的理智,她连忙收住吸血的欲望,与蓝娜不舍地分开。
她舔了舔嘴角,看到那个沾了些唾液的脖子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苏菲娅耶有些担心地问道。
她毕竟还是个新手,吸血的愉快体验让她几乎抛弃了理智,她生怕自己吸多了血可能会伤害到这位尽心尽力的女仆小姐。
不过蓝娜也用预先准备好的毛巾擦去了脖子上的残留液体,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把苏菲娅耶从自己腿上抱到床上坐好,整了整她有些褶皱的衣服。
“没有哦,公主殿下的技术很好。甚至还有些舒服。”她冷淡地脸上又浮现起些许柔和的笑容。
恩,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算了,不管了。苏菲娅耶决定不去理会这些可能让她烦躁的事情。
这时,夕叶也泡好了茶水,端到苏菲娅耶身旁的小茶几上。
清茶的幽香伴随着氤氲的蒸汽在房间里扩散开来,渐渐淡化了苏菲娅耶心中的紧张与烦闷。
“谢谢你们。母亲大人应该快到了,你们先退下吧。”苏菲娅耶微笑着下达了命令。
随后,夕叶与蓝娜便鞠了一个躬,合上门离开了苏菲娅耶的寝室。
房门关闭,苏菲娅耶“呼”地吐出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
她噗通一下,很随意地躺在床上。如果此时女仆还在房间,一定会对她不符合公主的言行感到惊讶。
幸好我很会装乖。她想到。
在过去,她因为多起任务,又因为外表比较像是女孩子,曾经潜入过贵族女校好几个月。对于那些贵族大小姐的气质她还是拿捏得住。唯一的问题就是东西方文化差异造成的礼仪差异,这一点她只能一点一点适应了。
她不拘一格地扭动着有些发酸的关节。等到身体终于放松了些,她抬了抬小脚,噗通一下又跳起身。
她走到床边的巨大落地全身镜前,镜子里反射出一个黑发少女的身影。那个少女有着如黑夜的长发和湛蓝如宝石的眼眸,脸上的神色挂着些无奈。但那令人怜惜的外表加上无奈的神情很容易让人勾起保护欲。
她观察着这张和过去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精致小脸,还有身上的小礼服一般的黑色连衣裙,有些无奈。
她过去颠沛流离的生活仿佛变得很遥远。安明这个人也变得十分遥远,远到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幻觉。
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是名为“苏菲娅耶”的少女,而安明的故事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偶尔看到自己镜中的外表,她会产生这样的不切实际的想象。
她当然不会相信那真的是昙花一现的梦境,毕竟安明人生中有些人需要她永远的记住。
“老爹,现在的生活算不算是你所谓的那种理想生活呢?”她看着镜中人喃喃自语。
老爹曾经和她说话,让她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平凡地长大,平凡地结婚,平凡地衰老,平凡地死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她突然一夜之间成了东方帝国的皇族,还是个小公主,大概连老爹也预料不到会有这种结局吧。
如果老爹这个时候突然活过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表情。大概先是不知所措,然而第二天就开始买小裙子给她了吧。这个老男人一向都有点脱线。
而希里卡如果活着,看着自己变成了她的同族,还是地位比她高的皇族,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别看她那样开朗,但多少有些死板,说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到时候要面对希里卡的“参见公主殿下”,自己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苏菲娅耶无声地苦笑起来。
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这个女孩的苦笑声,没过多久便又安静下来。
“据说皇室血裔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不过如果能就这么生活下去,也算是满足了老爹的愿望吧。”她慢慢地说。
“恩,当然,结婚这个,就算了……”
她现在是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向她求婚,但她可接受不了和一个大男人结婚。
想来想去,她的心思乱糟糟的。
四舍五入,以后就决定平静地作为“苏菲娅耶”生活下去了。最终,她如此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她终于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随后踩着稳重的步子走到桌子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有些清凉的夜风带着干爽的空气迎面吹来。窗外的天空是如水墨般的暗色,而在这块暗色帘蔓的正中央挂着一轮明月。
永夜城,城如其名,永远被夜色包裹的城市。
苏菲娅耶问过女仆夕叶,为什么永夜城永远是黑夜,是因为害怕阳光么?
在她的印象里,吸血鬼应该是那种害怕阳光,害怕大蒜,还有害怕十字架的生物。他们会终日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夕叶听后却咯咯咯地笑出声,明白了这位小公主过去不是住在永夜城。
她解释说那是其他国家诽谤血裔的流言蜚语,实际上血裔虽然不喜欢阳光,但也并非不能被阳光照到。而永夜城之所以是永夜,是笼罩大陆中央的防御神术的副产物。那个巨大的防御连一部分光都能遮蔽。
天上的那轮明月,实际上是太阳。
这个回答给了苏菲娅耶极大地震撼。这种可以对一座城市产生影响的庞大神术,确实足以匹配“神术”这个称呼。那仿佛是只有诸神才能达成的伟业。
苏菲娅耶从窗子遥望出去。夜色里,高耸的建筑一排排向外延展开去,越往外越低矮。以一块区域作为分界,靠近她的一侧是犹如蜂巢迷宫般层层叠叠的城塞,而另一侧则是有些杂乱灯火通明的街市。
虽然离得很远,可她仿佛可以感受到街市里传来的阵阵吆喝与市井生活的气息。那里的温热让她感觉有些怀念,想起了黑必尔市生活的日子。
新月帝国首都的景象多少让她感到意外。
在西方的教科书里,他们形容东方人是一种古代社会,以农耕和放牧维生。本来,抵达星纶国时,东方大概还和自己的印象相符。可是一进入新月帝国,她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星纶国是什么臭鱼烂虾,农业国可以和工业国顶流相提并论么?
如果说西方的联邦首都城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钢铁城市,那么东方的永夜城则是另一座璀璨辉煌的艺术新星。
东方人也使用钢铁作为骨架建造巨大的建筑,不光如此,在神术的辅助下,他们的建筑可以建造的格外巨大,结构多变又奇妙,连平民区都遍布着高耸的建筑,而皇域中的宫殿更是高达千米,巍峨如山峰。
不光是建筑技术,血裔同样有着丰富的器械工艺,那些工艺以神术篆刻的神具为基础,可以做成各种功能各种形状的日常用品。比如不久前女仆烧水的神术茶壶,城市里的悬空诡道车,点缀黑夜的夜明灯。
看着远处街市闪动的光芒,她突然有了些想法。不知道女皇陛下能不能给我一个别墅让我住在郊外?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住在这庞大而冷清的宫殿里。
虽然这个问题,她不问都知道不行。女皇安塔丽亚把她带回永夜城并给了她皇族的权力,明显是有目的的,在她达到目的之前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离开她的眼线。
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理想中的平凡生活很近又很远,飘忽不定,仿若幻影。
她呼出的白气在晚秋的微风中渐渐飘散消失。
这时,吹进来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风中还多了一道没有闻过的香味。
不过她莫名的觉得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有点味甜,又有点严厉。
是安塔丽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