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善的视线游移在苏菲娅耶和安塔丽亚身上。
苏菲娅耶感觉这些视线里就好像藏着刀锋,如果自己下一句没有说好就会拔出刀砍过来。
当然,她明白那些人不会真那么莽撞,敢在大型祭祀活动当着女皇的面拔出刀来砍自己。可这份含着杀意的气氛真的让她十分难受。
而作为另一位当事人,安塔丽亚安然自在的承受着这些视线。不知道该说神经粗线条,还是大胆。
不管如何,苏菲娅耶算是看出来了。安塔丽亚这是在整活呢!
从那些人的视线可以分析出很多信息,苏菲娅耶回忆不久前的对话,最终确定了他们的杀意是被安塔丽亚那一句“教你舞蹈”刺激出来的。
仅仅教女儿跳个舞罢了,放在别的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完全可以想见,安塔丽亚跳的祭祀舞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甚至是……某种只允许女皇去跳的舞蹈!
而安塔丽亚所谓的“我教你跳舞”,等同于在说“我会把女皇之位给你”。
见鬼,本来被收为养女,那些人就要死要活了,现在她竟然还整这么一出?
非但如此,她还不能直接拒绝。学了一部分“公主教学”的她明白,在公众场合她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有着过去所不能比拟的分量。
那么对于安塔丽亚的那个问题,该怎么回复呢?
“感谢母亲大人,我也对此也很感兴趣。”
这个回复明显不行。这就相当于在说,自己对女皇之位感兴趣,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会被推到女皇派和架空派的战场中央。她现在还不过是个被讨厌的公主,上了那种场合还不是当炮灰?
“这个舞蹈应该先教给梅瑟菲拉姐姐才对。”
这么回复的话很明显,她违背了女皇的意愿,更是在明面上拒绝了女皇的命令。这就相当于在说她站在了反对女皇的立场上,可能会给架空派可乘之机。苏菲娅耶觉得自己虽然没必要支持女皇,但她毕竟救了自己,不能够在背后捅刀子。
想了一会儿,她想好了自己的答复。
苏菲娅耶露出了由女仆夕叶训练出来地教科书般的贵族笑容,开口说道:
“感谢母亲大人的厚爱,但您如今这么劳累,我想可能没有办法抽出时间参与繁琐的舞蹈学习,而且若只有我一个人接受母亲大人的礼物,想必对梅瑟菲拉姐姐大人并不公平。还是请您改日有时间,再考虑同时考虑教导我和梅瑟菲拉姐姐吧?”
这样说一来氛围比较委婉,二来把梅瑟菲拉公主拉下水,让女皇陛下的“礼物”同时公平地授予两者,最终请女皇自己下达命令,并暗示是否应该“考虑”这件事。
虽然是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但苏菲娅耶不禁在心中吐槽,当贵族真是麻烦,地位越高反倒越麻烦。
听了她的回复,周围的气氛明显没那么压抑,那仿佛置人于死地的杀意也消散在空气里。
“好吧,既然我可爱的苏菲娅这么说了,那等以后再说吧。”
安塔丽亚看了一眼苏菲娅耶,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听到这个回复,苏菲娅耶长舒一口气。
然而,冬会才刚刚开始。她感觉自己的寿命已经去了大半,这其中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认为的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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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的进程并不如苏菲娅耶一开始思考的那么严肃。
大体上分为餐会和寒暄两个阶段。餐会阶段大家就是普通的吃饭,宫廷厨师会端出丰盛的午宴。
因为东方人的体质异于常人,所以下毒这种事情几乎无法成立。顶多吃了点神奇的药水陷入昏迷或者受点小伤,但几乎不可能造成死亡。
所以在东方国家里,毒杀几乎没有出现在历史的任何记录里。
然而,苏菲娅耶看着眼前红彤彤的料理,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毒杀了。
虽然三天来,她习惯了吸血。然而吸血眼不见心不烦,她是不用正面面对那些血淋淋的食物的。而当那一盘盘满是鲜血的料理端到她面前,她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眼前的餐点摆的琳琅满目,远远看去就好像放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艺术绘画的颜料。宫廷大厨甚至考虑到了食物的拜访顺序是否美观。
苏菲娅耶没有心情看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一眼看过去,鱼和肉,外加点蔬菜,烤的,炸的,炒的,蒸的,样样都有。品类十分之丰富。
然而,那些东西都是红的。就好像极端喜欢吃辣的美食家,让厨师给每个料理加上了大量的辣椒。到了她这里,那些红色并不是辣椒这种调味品,它们都是不同形态的血。有的是保持冰冷状态的液态血作为酱料,有的是豆腐块一样地固态血作为餐点,还有些半液半固混合在汤中。
甚至连主食都是黑稻米饭配上黄金牛的血加工而成的血饭。
此时此刻她很想离餐桌远一点。然而,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
等到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拿起筷子,战战兢兢地夹起一点红米饭,像是什么易碎品般慢悠悠且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
一下,两下,三下……她慢慢的咀嚼,试图不尝它的味道。
随后,她睁大了眼睛。
“感觉……竟然还不错?”
她在感到好吃的同时,也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感叹自己真的变成了不同的生物。心中有股莫名的丧失感。
餐会结束后,也就是寒暄时间。各路司官和贵族则会手持掺血名酒去其他座位敬酒,同时谈起一些事情。
安塔丽亚会指着不远处交谈的司官,教她一些事情。
比如,皇域里每个人的衣服颜色代表了阶级,有着严格的规定。
一般来说,在中央皇域和地方最高监督府任职的官员可以从他们的衣服和衣服装饰看出来等级与所属。从女皇所在的皇室到最下级的干事官,他们所穿的衣服会由黑到白,以颜色分为不同等级。
皇室的特有颜色是黑色,也只有这个阶层的服装会被称为“冠服”。黑色一般来说不能作为非皇族的着装色,但是有些和皇室亲近的血系被授予了可以用黑色妆点服装的权利。所以服装上的黑色装饰越多,说明他们与有着皇室家系的关系越亲密。相对的皇室在衣服颜色上则没有硬性要求,除开底色要求全黑以外,对于衣着装饰颜色和花纹则非常随意。
下一级的颜色则是红色,这个阶级大多和皇室有着血缘关系,可以算是受到神祖红月祝福的血脉。比如三大家族均身着红服。少数获得重大册封的官员也会被授予红服。当然他们往往会与皇室有关的家族联姻,获得三大家族名分。就结果来说大部分红服都隶属于三大家族,或者由皇室直接册封的“近侍”。他们除了不能在衣服上随意装饰黑色外,并没有太大的限制。
再下一级的则是黄色,这个阶级大概是普通官员的天花板。每三年中央会在全国范围举行名为“民试”与“神试”的考试。前者用于选拔地方行政的地方官,而后者则会考核其神能等级授予相应的职位。大多数中央官员都是通过神试考核一步一步晋升到黄服的。而为了进一步晋升到红服,他们会开始巴结红服官员,所以这一阶级的人大多和红服官员关系最为紧密。
而最下一级则是白色,这个阶级的人数最多,干的活也是最多的,他们也被称为“干事官”。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神试”考核中不那么优秀的考生,外加“民试”中的最优秀者。通常他们在中央部门干了一段时间后会前往地方任职。
而在皇域之外的平民区,黑、红、黄、白四种颜色都是不允许使用的。平民一般的着装色是蓝色、紫色、绿色和褐色。
另外由民间招募的侍女和侍从基本上也会被授予名义白服的官阶,但在她们的管辖范围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调配资源的权利。
作为皇族,她不需要面对无休止的敬酒与攀谈,白服和黄服在这场仪式餐会上无权造访女皇的席位。与之相对的,身着红服的三大家族却一定会上前敬酒。他们那仿佛蓄谋已久的气势却比那些来势汹汹的敬酒大师还要可怕。
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和她们交流。苏菲娅耶想道。
首先走来的是一名少女。
“逆月家的白薇莉娅,前来觐见。不知安塔丽亚姐姐大人,尚可安好?”
白薇莉娅·逆月,三大家族逆月家的长女,如今事实上的逆月家主。她们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南方,因为带领南方军抵抗偶尔入侵的黑日皇国,也被称为帝国的“南之月”。
她有着一头标志的银发,光芒下会闪着些微的蓝光,这大概就是她们家族的标志了吧?苏菲娅耶悄悄地站在苏菲娅耶身旁观察这位少女。
安塔丽亚笑着回敬了酒杯。
“听说现在南方有些动静,有什么需要么?”
“姐姐大人不需要担心,逆月不惧怕那些偷鸡摸狗之徒。”
“那就好。”
她们简单地说了些公事后,白薇莉娅的视线便落到了苏菲娅耶身上。
“姐姐大人,这位新公主殿下真可爱呢!”
她微笑地走到苏菲娅耶身边,伸出酒杯碰了碰她的酒杯。在咽下血酒后,又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如果遇到了困难,或者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姐姐大人的意愿便是我的意愿,也是逆月家的意愿。”
白薇莉娅笑着展现出符合“南之月”的气节。
“感谢您的好意,白薇莉娅姐姐。”
苏菲娅耶也微笑着回以感谢。
她事先已经派人查过,白薇莉娅·逆月和自己理论上属于平辈。虽然她大概比自己年长个百来岁,但这对血裔来说大概不算事。
而她称呼安塔丽亚为“姐姐大人”纯属个人兴趣。安塔丽亚也警告她不要去模仿。
话虽如此,安塔丽亚让她不要模仿她却反而想要模仿。苏菲娅耶在心中打着坏主意。
白薇莉娅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又对苏菲娅耶笑笑,继续和安塔丽亚聊了些事情后便离去了。
等到白薇莉娅的身影消失后,没过半刻时间另一位少女造访的女皇的席位。
这位少女的头发也是银白色,反光下带着一点点绯红的光晕。
苏菲娅耶马上便知道她是哪个家族的人了。
毕竟这个人和夏琳娜洱有大概八分像。她想。
“朔月家的莉莉安,女皇陛下,请让我向您问好。”
莉莉安·朔月,她比夏琳娜洱大概还要矮半个脑袋,但却和她一样满脸冷淡。
一看就是面瘫家族的成员。苏菲娅耶想道。
虽然和夏琳一个家族,但她第一句话便来势汹汹。
“安塔丽亚,你这一次做的太过分了!”
莉莉安开口便对安塔丽亚直呼其名,而安塔丽亚对此并未生气,而是满不在乎地笑笑。苏菲娅耶觉得她们的关系就好像是孽缘的青梅竹马一样,语气冲了一点也不会惹怒对方。
“我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安塔丽亚问。
“你违反了神权。这一次我不得不站在你的对立面。”薇薇安微不可察地撅起嘴角。
“哼,你还是那么死板。要我说,你对我说这个,不如先对我可爱的苏菲娅问好怎么样?毕竟,她可是你侄女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句话,苏菲娅耶突然一颤,猛地向安塔丽亚看过去。
她告诉了这个人我的身份?
莉莉安则看了苏菲娅耶一眼,简单地说了句: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没机会再见到她了。听说你是在星纶国边境救下了我那被拐走的侄女?我因为不常去拜访我那住在北境的妹妹,所以有些事情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听到她的问题,苏菲娅耶立刻反应过来,女皇陛下大概只解释了一半自己的来历,很快在心中组织起回答的内容。
“哪里,我觉得拯救高贵的小姐,是每一位血裔都应该去做的事情。”
“哎呀,虽然用语像是男孩子,但你还真会说话。”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成功刷了薇薇安的好感度,但总算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差,苏菲娅耶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简单地和苏菲娅耶寒暄并道谢后,她又转向了安塔丽亚。
“但是这和那是两码事。希望你记住,事情不总会如你所愿。”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开了。
“不要总让我担心啊。”
只留下这一句被风带过来的低语。
苏菲娅耶有些呆愣,不明白到底要如何面对这两人的关系。
还没等她缓过来,第三组人来了。
这回来的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的银发被梳得笔挺,阳光下的光泽是淡金色。如果不仔细看,还容易看成一头淡金发。
“孤月家的诺哈尔,前来觐见。女皇陛下,别来无恙?”
“诺哈尔卿,别来无恙。”
“听说陛下您去星纶国游山玩水,还捡回来一个小娃娃,真是有雅兴啊。”
说着说着,诺哈尔瞥了苏菲娅耶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诺哈尔卿,小女子才疏学浅,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反正这里都是你的人,我就算要治你不敬罪,也没办法不是么?”
听到安塔丽亚的话,诺哈尔轻哼了一声。
“你知道的,红月家系没有血统便没有意义。无法开启殿堂的皇室血裔不能被尊为‘红月’。你看到她的黑发,没有什么想法么?”
可是我的殿堂似乎已经开启了?苏菲娅耶在心中小声说道。
通过诺哈尔的话,她总算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为何贵族们敌视自己,并敌视违反了惯例的安塔丽亚。
她学了相关的历史(幼儿版)后,便很容易察觉,和红月皇室相关的血裔头发都有银发特征,差异便是非纯粹的红月血裔便会有不同的变色。
而一般的“红月氏”会从这些银发血统里选择,会经过一个仪式,让她们成为真正的“红月”。那个所谓的仪式大概就是开启殿堂的仪式。
而她一头和平民血裔差不多的黑发,说明了完全没有红月血统,到时候自然就开启不了殿堂。最后必然受到那些贵族们的歧视。
“谁规定了‘红月’必须要有纯粹的皇室血统?你知道有特例不是么?”
“哼,那也只能是特例!”
“你无法决定谁是不是特例,你没有这个权利。有这个权力的人是我。而你不觉得这孩子很有潜力么?如果开启殿堂的话,她会不会觉醒相同的力量呢?”
安塔丽亚走到苏菲娅耶身侧,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
“如果开启殿堂”?
苏菲娅耶微微瞥了一眼安塔丽亚,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按照管理员小姐的说法,她的殿堂已经开启了,而且当时安塔丽亚应该还在场,那为什么安塔丽亚此时还要说“如果开启殿堂”呢?
她是不是故意在隐瞒什么事情?
还有,殿堂难道不是血裔生来就开启的东西么?
“女皇陛下,你不要无理取闹了!你对那位的感情太深了……难道都影响理智了吗?”
“很显然,我很冷静,诺哈尔卿。”
两人对峙了片刻,诺哈尔又哼了哼,收起了那股傲气和怒意。
“算了,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我也不多过问这件事了。希望您不要把新月帝国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他说了这句话后,又看了苏菲娅耶一眼。
“对了,我已经推荐好了公主殿下的离宫了。‘霜月离宫’很适合这位公主殿下不是么?”
一瞬间,苏菲娅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怒意。
她抬眼看了看安塔丽亚,只见她瞪着诺哈尔。
“霜月离宫”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么?为什么安塔丽亚会这么生气?
似乎明白了自己计谋得逞,诺哈尔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瞪了苏菲娅耶一眼,拍了拍衣摆,转身准备离去。
“记住你的选择,安塔丽亚。如果选错了,数千万人都会遭殃!”
诺哈尔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安塔丽亚马上长舒一口气,又喝了一杯酒。这一次,她一饮而尽。
随后,再没别的客人来访,第一次的冬会便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