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真的不参与我们的集会么？”
努尔帕什·贝尔金摸了摸胡子，对着来者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那几个人理了理带着红色纹饰的黄服下摆，离开了宅子。
这些黄服是狂热的反女皇派的成员，今日造访努尔帕什的宅邸是为了拉他为自己的势力站台。努尔帕什暗地里调查过他们，不出意外这些人的资金流动很不正常，甚至还被观察到暗中与孤月家的家仆接洽。
努尔帕什有理由相信这些家伙的庞大资金是来自孤月家。有传闻孤月与过去叛乱的三色家族有着联系，可到底联系有多深，凭他是没办法查出来的。
如今距离那场叛乱已经过去两百年，新月帝国各个势力的老人们似乎开始有了动作，往后新月帝国可能会再次动荡起来。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心痛。
努尔帕什虽然讨厌当今女皇安塔丽亚，但并不想在史官的史书中留下背信者和叛逆者的记录。他仅仅讨厌安塔丽亚个人，但内心还是永远都忠于“红月氏”。
想到这里，努尔帕什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年龄不小了，已经到了快要奉还官职归隐田园的时间，等到再过几年真的走不动路了，他便返回位在北方城邦的老家。这些国政大事，本就不是现在的他应该出手干涉的。
当努尔帕什还在想象着返乡后的生活时，一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努尔帕什抛去了脑海里的想象，重新集中起精神。在这片怪物云集的皇域里他要好好扮演一位城府极深的老者。哪怕丝毫的松懈都会让他在不经意中身首异处。
“进来。”
努尔帕什清了清嗓子说道。
话音刚落下，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白服小女仆走了进来。
没见过的侍女，是来办事的侍从么？努尔帕什想道。
小女仆看起来不算很高，小巧而精致。如夜空般的黑色头发反射着洁白的月光，两只湛蓝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明明看上去好似小动物一般令人怜惜，可眼神却散发出猎人般的狡猾微光，让人不敢大意。
如果大儿子没早早离开，努尔帕什也曾想过家中有这样一个孙女，整天一有事就在背后用银铃般的声音“爷爷、爷爷”地叫唤。只可惜他的二儿子至今也没有结婚的意思，孙女更是别提了。
少女很恭敬地行了个礼，踏着稳重的步伐走过来。
等到小女仆靠近了些，努尔帕什才发现她那可爱的外貌中透露着优雅气质。
努尔帕什猜测她一定是某位有名家族出生的大小姐。可她那一头整洁的黑发却又在说她大概只是一介平民。
他本也是平民出身，所以对她倒是没什么看法。但在皇域，这样的容貌肯定备受歧视。
“有什么事？”
虽然不至于丢了气势，但他尽可能摆出祥和的神色问道。
“回大人，我是女皇陛下的新侍女。这一次是为陛下申请在平民区开设新的店铺的许可。”
黑发小女仆微微一笑，简洁地回答道。
一听到女皇陛下几个字，努尔帕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盯着小女仆的脸，心里想到她是女皇陛下的侍女，刚刚那小巧精致的印象一下子便烟消云散。
“平民区？陛下要去平民区开什么店铺？”
努尔帕什很想一口回绝，可在明面上他还是得问清楚缘由，再找些合适的理由驳回。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对女皇的厌恶情绪微微流露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怒意。对于一般侍女而言，面对普通黄服都心惊胆战，更何况他还是议事部总领司，那怕是胆子都吓破了吧？
真不像话。这事和这小丫头片子又没关系，吓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努尔帕什一下子有些后悔。
可是当他再次看向黑发侍女时却发现对方没有一点惊慌，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
“回大人，陛下说这是给公主殿下的课题，具体内容我也不得而知。另外，这份文件上是相关申请资料的汇总。”
黑发小女仆说着又拿出一叠资料放到了努尔帕什的桌子上。
努尔帕什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微微打量女孩。
虽然他讨厌女皇，但不得不说女皇身边的侍女都有着过人的胆量。那些女孩全都像是奔波于战场提着长剑的战士，好似随时都准备好为了女皇斩杀带有恶意的敌人。
努尔帕什扫去心中的杂念开始看起女仆呈上来的资料。
那些整理好的文件资料上简单地说明了平民区开设店铺的规模、所需材料、预估开销与总体规划，甚至还在预计设计图旁边标注上了简单的功能说明。
然而上面的标题和内容却让努尔帕什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字他都认识，但却没见过这种设施。
“‘晨曦茶馆’，开设高档消费的服务性质的茶馆，其中平民侍女会穿上皇域授权的白服衣装。让她们穿上这些只有皇域女仆才能穿上的‘侍女服’就是为了在平民区模拟皇域的氛围，营造一种稀有的贵族感服侍那些高额消费的客人。”
看着这一行说明，努尔帕什有些摸不着头脑。
茶馆就是茶馆，那往高了说就是喝茶吃饭的餐厅，往低了说就是街头巷尾的烟花女子在深夜贩售特殊服务的场所。
可是无论怎么看，这位公主殿下提出的内容都不符合他的预测。
公主殿下想要在平民区贩售贵族的体验服务？她怎么会想出这种点子？难道和她平民出身有关？努尔帕什摸了摸胡子。
他对于那位新来的公主的认知，仅仅是在冬会上那份优雅安静如同人偶般的印象。说到底那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顶多只是远远观摩，大体上在脑子里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他现在甚至回想不起来公主殿下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是个黑发的少女，不喜欢说话，腼腆而可人。但光她的那一头黑发就会成为红服们抨击的对象，想必生活并不怎么好过。
而且不提这件事还好，一说他就来气。
女皇陛下明明可以预期后果，可还是把一位身份不高的血裔小姑娘收为养女，这不是把她卷入如今混乱的新月帝国政治旋涡之中么？一想到这里，他对于女皇陛下的厌恶就更重了。
与之相对的，这位小公主提出“晨曦茶馆”的提案，倒是带着十足的平民风格，这让本是平民出身的努尔帕什觉得有些讨喜。
可讨喜归讨喜，他不认为公主殿下会成功。从贵族角度讨论，他们不乐意自己的特权被扩散到平民区，即使是体验也不行。而从平民角度看，一位公主殿下开设的茶馆，还让他们去“冒充”贵族，怎么想也不敢去。
这下该怎么办呢？
毕竟是女皇陛下的请求，他本来想要否决。但这似乎又和新来的公主殿下没有关系。
“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去开茶馆？”
努尔帕什低头看着资料，随口问道。
“恕小人不知公主殿下的真实意图。不过据殿下透露，她过去曾游历西方，这个茶馆的灵感就是来自于西方世界一种叫做‘女仆咖啡厅’的设施。公主殿下说这不同于青楼街的特殊服务，而是贩卖一种体验。对此，我也十分好奇。”
小女仆眨巴眼睛，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满脸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听闻。
“哼，那公主殿下有考虑过贵族和平民的关系么？”
“回大人，公主殿下和我说到。如果大人您这么问我，我就回答对应的答案。公主殿下准备从收入中划出三成，剩下七成以实体物资提供给愿意支持这项事业的贵族，他们可以得到大量富商的金源支持，同时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渠道。”
小女仆神色自若地说着，流畅地就好像这些不是从公主那里听来的。
“同时，对于平民，殿下的目标是那些希望送女儿、儿子进入皇域，试图让孩子成为侍从，以便和贵族混个脸熟的商人或者富家，甚至是想要以此提升身家的普通人。对他们来说，这个茶馆是一个熟悉贵族世界与作风的好机会。因为这里的女仆会真的接受皇域中白服侍女和白服侍从的训练。”
努尔帕什摸了摸胡须，轻轻抚了抚写有资料的纸张。他大体上理解了公主的意思。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临时赶鸭子上架的公主殿下，竟然可以考虑这么多。
“那么，这方面的授权，女皇陛下也通过了对吧？”
“回大人，您说的没错。现在就差议事部的审核。”
说到这里，努尔帕什才明白，自己有点小看这位公主殿下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谋划着什么，但是想必从女皇陛下那里获得授权是最简答的事情。随后便是议事部审核，也是真正的授权。
目前议事部的相关审核由三位总领司接管，只要得到其中至少两人的批准，就可以通过相关内容。
想必公主殿下已经拿到朔月家的审核。那位大人虽然看似和女皇不和，以中立派自居，却总在关键时候护着女皇。要不然，这两百年间议事部和女皇之剑的冲突会更大。
随后便是逆月与他努尔帕什。用脚想都明白逆月肯定不会轻易开口，想到这是女皇的事务，更是要拒绝批准来恶心她。而努尔帕什不一样，虽然他处在反女皇派，可又是以公正闻名，至少只要给出的理由合理，要通过他的批准不是难事。
努尔帕什来回看了小女仆和手中的资料，深思了片刻，还是无奈地拿起印章。
“批准。”
他还是批准了这项事务。毕竟他和公主殿下无冤无仇，报复一个小女娃太不厚道了。
“去交给女皇陛下吧。”
努尔帕什摸了摸胡须，把回执文件递给了小女仆，后者兴高采烈地把它抱在怀里。
“感谢大人！”
“你怎么看起来比女皇本人还开心？”努尔帕什有些纳闷。
“回大人，其实一旦文件批准了，我就要去那里工作。不瞒您说，其实我对那里还挺感兴趣的。”
“你对平民区感兴趣？”
努尔帕什摸了摸下巴，对于这位小女仆的回答感到更加疑惑。按道理来说她仅仅只是一位平民女仆，可怎么会对平民区感兴趣呢？
可不等努尔帕什提出疑问，小女仆便鞠了躬后，卷起一阵微风消失在门前。
努尔帕什刚刚准备感叹这位小女仆活力过于充沛，可马上她又回到了房间里，扭扭捏捏地问道：
“冒昧问大人一个问题。请问您熟悉新来的公主殿下么？”
“哼，我怎么会熟悉。仅仅只是远远看过罢了。”
“原来如此。那请再次恕我冒昧。您看着我的样子有什么感想吗？”
小女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脸上挤出可爱的微笑。
被这么一问，努尔帕什纳闷了。
他抬起头往小女仆那里看去，只见她闪着两只蓝色的大眼睛，期待般地看着自己。
因为家中没有女儿，所以如何面对这样孙女一般的女孩还有那期待的目光，让努尔帕什十分为难。
“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最终，他只说出这种粗糙得评价。
“恩恩，原来如此。谢谢大人夸奖。”
虽然回答粗糙，可小女仆却意外地高兴。
真是个怪女孩。但是一想到她是安塔丽亚女皇陛下的女仆，又觉得十分合理。安塔丽亚女皇身边的女仆都有些奇怪。努尔帕什想道。
随后她再一次在风尘中消失在门前。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努尔帕什赶忙问道。
随后，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回答道。
“我叫苏菲。”
说完她又迅速地缩回脑袋，啪嗒啪嗒地离开了。虽然她的动作有些急躁，可每一丝的举止都透露着十分的优雅和九十分的可爱。
“真是个风一样的姑娘，有些毛躁……但又让人不忍心责怪她。”
努尔帕什苦笑着说道，决定以后有机会多关照一下这个小女仆。
虽说讨厌安塔丽亚，但是讨厌安塔丽亚和讨厌安塔丽亚的侍女是两码事。努尔帕什在心中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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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仆走出了努尔帕什府后，脸上地开朗笑容渐渐淡去，欢快的脚步也渐渐平和。
她伸出手揉了揉脸颊，随后长舒一口气。脸上地神情恢复成介于冷淡和优雅之间的状态。
“很好，伪装艾丽卡的气质看起来很成功。虽然感觉自己演出得有点用力过猛，但结果好就是好。”
苏菲娅耶笑笑，点点头，对这次的成果很满意。
她之所以伪装成女仆回见努尔帕什，实际上是为了完成安塔丽亚布置的作业——招募自己的侍从与侍卫。
然而，因为养女风波，她在皇域的风评不能叫差，只能叫差到没边。那些人不是在政治上讨厌她，就是在信仰上讨厌她。
于是她只能另辟蹊径。
侍卫需要一定的神术能力，暂时没办法解决。但是侍女只是打点生活起居，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去招募贵族。
那些讨厌自己的贵族大小姐作为侍从未必比夕叶和蓝娜做得好。
于是，她准备开设一家女仆咖啡厅，在民间培养侍女，并且利用开店的空挡审查她们的人品与能力。
一来，可以赚钱获得收入。
二来，可以迅速培养新侍从的能力。
三来，还可以测试侍从在最朴素状态下的反应。
有过表演经验的她自然明白，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她可不敢把那些带着邪念的家伙放在身边。审查是必须的！
所以这个三合一计划的产物便是这个“晨曦茶馆”。
而今天，她之所以装扮成女仆自行去找议事部的其中一位总领司批审核，也是为了验证一些事情。
她需要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在同时是贵族又是平民，还是一个反女皇派的努尔帕什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态。
很幸运，他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苏菲娅耶甚至试探了一下自己的伪装如何，对方也没有看穿。那么接下来她就有胆子用这幅装扮亲自潜入平民区的茶馆看看了。
虽说是演出，但她对努尔帕什所说的内容也不算是假话。
她是真的想去平民区看看，那里的气息让她想起了黑必尔，想起了几个平凡的朋友一起去上学的生活。想起了首都城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
想到这里，她明明已经脱去了“艾丽卡伪装”，步子却情不自禁地轻快了起来。
◇◆◇◆◇◆◇
“公主殿下，事情顺利吗？”
在努尔帕什府邸几条街外等候的夕叶一看到苏菲娅耶走过来连忙问道。
她面带严肃，满脸写着不高兴。而在她的身后，个头稍矮的蓝娜也跟着点了点头。
夕叶一看道苏菲娅耶身上穿着的白底侍女服，很用力地皱了皱眉。
她对于公主殿下说要亲自装扮成侍女试试努尔帕什这个老家伙的水深时，是持反对态度的。让公主殿下穿上白底服装这太不敬了！
虽然她这个人经常被人说死板，可她在这方面是不允许自己妥协的。
而同时，在夕叶的印象里，努尔帕什是个奇怪的老头子，是个公开的反女皇派成员。她觉得公主殿下去拜访他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然而，公主殿下的回答却让她感到意外。
“他同意了哦。那个老爷爷还蛮好说话的嘛。”
好说话？谁？那个老头子么？夕叶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对待女皇刻薄的老头会被评价为“好说话”。
在主殿那边，每次开会他都首当其冲以各种合理但又合适的角度反对女皇陛下的决议。
甚至夕叶自己为女皇陛下办事时，也被那个臭老头刁难过，所以她对那个家伙印象很差。
每每想起那个老头，夕叶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对那张假正经的老脸扇一巴掌。
“甚至还成功测试这个伪装。他没认出我。”
苏菲娅耶乐呵呵地补充道。
对于这个结论，夕叶更是五味陈杂。
公主殿下所谓的“伪装”指的是从头到尾套了一件侍女服，并且头上没有妆点什么发饰，头发也没有使用特殊的编发。
仅此而已！
这根本不能叫做“伪装”，顶多算是“变装”！
然而这种程度的变装竟然没有半个人认出她。她实在很怀疑那个老头是不是故意的。要不然就是皇域真的太不把这位小公主当回事了。
不过，事到如今公主殿下的计划也无法避免。毕竟这是女皇陛下给予这位新公主的作业，她必须想办法完成。
“公主殿下，现在快些回离宫吧。您接下来不是还要面见一位客人么？”
“没错，你说得对。”
说完，苏菲娅耶身上那股有些毛躁的气息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点点怀念的叹息。
看起来公主殿下似乎认识接下来的客人。夕叶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