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一进入霜月离宫的会客室，便看到了那个仿佛人偶般美丽却又冰冷的少女。
他紧张得吞了口唾沫，马上单膝跪下。
“参见公主殿下。”
“不需要多礼。”
公主挥手让他免礼。
罗素应了一声“是”后，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少女。
她那仿佛白瓷般无暇的小脸上挂着一副冷冷的蓝色眼眸。精心打理过的黑色编发柔顺地搭在少女的华贵冠服上。
虽然少女有一丝丝眼熟，可罗素马上抛开了这个奇妙的妄想。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帝国的二公主，他怎么可能见过对方？
罗素明明觉得自己不久前才走了狗屎运，可没想到今天就气数已尽。
十来天前，他还是长城之外安渡嘉市里的一名流浪汉，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然而在遇到那两名从西方而来的偷渡客后，他的人生发生了惊人的转变。
非但摆脱了乞丐一般的生活，甚至还混到了官职！
罗素每每看到身上这件白色官服，总会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然而，昨天做的是美梦，今天就是噩梦了。
毕竟此时身为白服的罗素面前坐着的可以说是这整个国家少有的最高权力者之一，一位身穿冠服的公主。
他不胆战心惊都不行！
“请问公主殿下传唤小人所为何事？”
罗素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公主殿下用手指点了点脸颊，思考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认识我么？”
公主在说这个问题时，语气都变得有些冰冷。
罗素心中咯噔一下，惊觉不妙。
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小公主么？不会啊，他住进皇域还没超过两周，在今天之前连皇室成员的脸都没机会见到。
可马上罗素却转念一想。自己就算在不知情地时候得罪了公主还能怎么办？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说个不。
想到这里，他反倒冷静下来。
“我当然认识公主殿下。您在皇域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帝国的第二公主，苏菲娅耶·红月殿下。”
罗素很流畅的说出了这串话。
“嚯——”
不知道为什么，苏菲娅耶公主玩味地哼了哼。
罗素又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挂上有些捉弄人的神色。
“那么，你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
公主的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就好像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玩具。
听到个问题，罗素先是一愣，然后马上了然。
他还心说在那种糟糕的境地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原来是公主殿下的恩泽。
据他所知，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星纶国的皇室甚至用出了堪比神迹的编号神术这种他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现场还出现了妖魔般的怪物。最后因为他们仨足够幸运，正巧碰到了游历他国的女皇陛下才获救。
不过罗素在那个重要的场合全程躺平，从开始昏睡到了结局，所有的事情都是女皇的侍女事后告诉他的。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忽然抵达了新月帝国首都永夜城，安明小弟忽然不辞而别，夏琳娜洱大小姐则忽然返乡。
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
而今天，这位小公主告诉罗素，是她在刑场上救了他们，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罗素有些理不清状况，但总之他决定先道谢再说。
“感谢殿下救命之恩。”
然而，他说完后，只听见一长串的叹息声。
“哎，原来你真的没发现。”
罗素大惑不解，往公主那边看去，只见她此时已经没再看他，而是往侍女那边下达简单地命令。
“夕叶，麻烦你使用隔音箱。”
侍女很快把一个方盒子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先看了看罗素，又看了看公主，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您只屏蔽声音。”
“恩，我知道。”
侍女微微让开一步后，公主对面带疑容的罗素解释道：
“你不必惊慌，这个东西叫做‘隔音箱’，是一种神具，和某些人聊私人话题时会用到。”
公主一说完用手指点了点神具。
神具上浮现出了精细而富有规律的条纹，条纹慢慢的覆盖住了整个盒子，随后又向外部延伸。
不出几秒钟那些条纹化作六道透明的墙壁包围住了他和公主的会客区。
仔细一看还会发现，侍女们自觉后退一步，脱离了隔音区域。
等到神具产生的透明盒子稳定下来，公主清吐了一口气，脸上的那股冷淡似乎也淡了几分。
“现在终于可以安心说话了，你也可以稍微放松点。”
看着逐渐放松下来的公主殿下，罗素摸不着头脑，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怎么，你还没察觉我是谁么？”
公主又挂上了那有些冷淡的假笑问道。
罗素突然觉得这种说话的语气有些熟悉了，可在心中还是没法确定。
苏菲娅耶单手托着脸颊，加深了脸上的笑意，说道：
“我没和夏琳在一起，你就认不出来了？还是说你在星纶国被羊角怪吓傻了？”
罗素一愣。
夏琳？夏琳娜洱大小姐？和夏琳娜洱大小姐一起？等等，难道说眼前的这位是……
终于，记忆中那个熟悉的黑发少年的脸逐渐和公主殿下重合。
“啊，你是……啊，不对。您是……安明先生？”
罗素几乎要蹦起来凑到苏菲娅耶面前，后者只是摆了摆手阻止他的过激行为。
“在这个神具的区域里说话可以，但请不要表现在表情和动作上。神具目前只屏蔽了声音，不会屏蔽画面，所以你的表情不能太夸张，也不能过分靠近我。”
苏菲娅耶视线微微向站在她斜后方的侍女飘去。
“我的侍女是母亲大人的手下，虽然对于你的无礼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过分的举动还是会引起她们的不满和怀疑。”
罗素看了眼公主身后的女仆，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他在位子上坐好后，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苏菲娅耶公主，这才惊觉之前的幻视源头为何物。
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几乎和安明一个模子打出来的，却又在脸部有些微妙的不同。
明明如此相似，为什么之前完全没有发现？
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到，当一个人脸上各种部件都有很微小的扭曲外加华丽的妆点后，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罗素可谓是大受震撼！
东方化妆术太可怕了！罗素在心中感叹。
与此同时，他马上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啊，你是安明先生，没错吧？可是你现在……是女孩子？”
在罗素的印象里，安明应该是个长得秀气娇小一些的男孩子，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变成了一只娇羞的小公主？
“这个怎么解释好呢，”苏菲娅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原本是男孩子，但现在不是了……总之说来话长，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成了血裔就行了。”
变成了血裔，还是皇室血裔，甚至连性别都变了。
罗素觉得他活了这么久多少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奇珍异事。可面前这位少年身上发生的事情……他真没见过！
“另外，我的真实身份你最好不要和别人提起，不要和第三个透露。这不是威胁，而是单纯的告诫。因为如果你真的暴露了这些秘密，困扰的不是我而是你。就结果而言，你很可能被母亲大人秘密做掉。”
听到这句话，罗素再一次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因为知晓了一件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琐事而遭受灭口威胁，灭口的人甚至还是血裔皇族。
“我当然知道。给我几个胆子，我都不会说。况且，我们还是合作者。”
他想起了那个去西方大陆找回妻子和女儿遗物的契约。
虽然如今，夏琳娜洱已经回到了故乡，他也得到了官职，那个契约自然就作废了。
更何况，现在的安明……不，苏菲娅耶公主殿下，身份如此高贵，想必也不那么容易离开这座城市，就别提前往西方世界了。
他平复了内心的激动与紧张，问出了心中另一道疑问：
“那么，大小姐也知道您的身份了吗？”
“……她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苏菲娅耶移开了目光，似乎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只会对她不利。我虽为皇室血裔，但相关传闻你也听说了。新月帝国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看不惯我的人。母亲大人即使向我保证会保护我，可如今女皇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她也有自己手伸不到的地方，那些地方又怎么办？”
苏菲娅耶优雅地端起茶杯，拇指轻抚杯沿的浮雕，放到嘴边小抿了一口茶，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
“夏琳对于帮过自己的人太过亲近了，如果知道我有难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她是贵族血裔，她的举动会牵动她背后的家族。朔月家的政治目标很明确，她们就是中立派，也许偶尔出手帮帮女皇，但却不会为了她站台。而夏琳如果公然为我站台，那么她的家族到时候也会没台阶下。虽然这些只是假设，但那孩子傻傻的，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真地做出这些事来。”
“毕竟她那时确实在处刑台前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苏菲娅耶在心中小声补充道。
罗素没想到苏菲娅耶竟然考虑了这么多，她原来是为了保护夏琳娜洱大小姐才决定不告知她真相的。
但是这样以来又为什么……
“那为什么会告诉我呢？”罗素问。
对于这个问题，苏菲娅耶反倒露出自信的神色。
“因为我知道即使告诉你，你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再说了，你可是中立混沌势力的。我相信你这方面的人格。”
苏菲娅耶说完便优雅地笑笑。
虽然她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但翻译一下就是：“我相信你是个庸俗的人，贪财又怕死。为求保命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这多少让罗素有点难过。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好像身处奇怪状况的老父亲，儿子突然变成女儿不说，她还说自己不值得信任。
“我们扯远了。”苏菲娅耶轻咳了两声，把话题又转会最开始的事情，“实际上，我今天找你不只是为了叙旧，而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罗素心里一缩，生起了些许退意，“先说好，涉及什么皇族秘闻、贵族陷害甚至杀人报复的事情，我可帮不上忙。”
他这十几天在皇域上班又不是全都在摸鱼，这里大大小小的见闻他还是略知一二，更何况还是公主这种大人物的新闻。
这位小公主的窘境，皇域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的，身份高贵的早早地选择站边，身份低下的也清清楚楚地划清界限。
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档子问题，知道苏菲娅耶真身后，罗素早就狠狠地抱紧这个粗壮的大腿了。
然而，事到如今这位公主殿下非但不能充当大腿，可能还会让他引火烧身。
再说了，要是如今身为公主殿下的苏菲娅耶都做不来的事情，那自己能比她强？
所以罗素打定主意不搀和那些贵族事务。
不过苏菲娅耶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连忙开口说道：
“别担心，只是想要让你帮我物色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选，很简单的任务。”
“人选？”
罗素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情是这样的，我最近需要找到愿意向我效忠的侍卫。可是你也知道，那些红服和黄服对我极端排斥，他们各个家族的武官和文官还有雇佣的侍女也在和我保持距离。这样下去我根本招募不到合适的人选。而白服很可能会有一些信仰上的抵触。”
“……这种事你手下不是多的是的人么，为什么非要找我？”
“因为我认为你很擅长做这件事。在星纶国的时候，你花了不到半天就和那些守卫混熟，拥有这等手腕的人才我可不想放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和那些白服混熟了大半对吧？”
苏菲娅耶仿佛看透一切的挑了挑眉。
而且令罗素无法反驳的是，苏菲娅耶说得完全没错。
不能说大半，绝大部分白服早上起来吃几两面，私房钱藏用来干什么，他都查清楚了。所以现在听到苏菲娅耶这番话，他非常的心虚。
罗素一进皇域就全力发挥自己的长材，开始和那群白服打点关系。
他深知黄服和红服看不上自己，便和那些与自己同为庶官的白服打交道，甚至还花了仅有的一点积蓄请他们吃饭喝酒，为的就是了解情报，知道哪些人想要去干什么。
经过几天的努力，他大致上把人分成了三份。
第一种是想要攀附黄服在皇域往上晋升的人。
第二种则是对于升迁无望只能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躺咸鱼的。
第三种则是开始打点路途准备以白服官职迁职到地方最高监督府。
他花了十天，不能说摸透了那些人的家底，只能说比他们自己都清楚他们的喜好。
“……我对他们略知一二。”
他把自己获得的情报尽可能往小了说，同时悲叹于不该早早在苏菲娅耶暴露这项技能。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在交友这方面有着非凡的才华，要不是在安渡嘉时对未来没有了期许，整日颓废得无力干活的话，他也不会落得欠一屁股债人人喊打的田地。
怎么办？这个任务看起来就像她说的一样，只是调查人员的资料罢了，要不要接下来？
就在这时，他又一次和苏菲娅耶对上了目光，那目光里含着一种掌控了一切势在必得的自信与高傲。
这就是皇族血裔的气质么？
他突然有一种错觉，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虽然依然是“安明”，可总归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东西变了他说不上来，就好像一个人身体里剔除了部分身为人的杂质一样。
虽然纯粹而美丽，却又让人觉得惊悚。
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这个任务我可以拒绝吗？”
他这么一个普通的白服，实在不愿意和帝国公主还有皇域的政治斗争扯上关系。
然而苏菲娅耶仅仅给他了一个完美的公主笑容，优雅而美丽。
“当然可以。”
她微微一笑，然后丢出了一袋东西。
罗素往桌子上看去，只见那是满满一袋红币，光这些就差不多他三年份的工资。
“这是预付款，成功之后我会支付另外一半。”
看着袋子里散着辉光的红币，罗素吞了口唾沫，眼里亮起了坚定地光芒。
“公主殿下，臣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很好。”
苏菲娅耶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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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侧厚厚的资料文书被送到了苏菲娅耶的离宫，那是罗素整理出来的资料。
看着如此迅速的成果，连苏菲娅耶也不禁嘴角抽了抽。
虽然她几乎看透了罗素这个，有些执着又有些庸俗的人。可她完全没想到那袋庸俗的钱币，竟然有这么大作用。
那本来是她在安塔丽亚的指导下学习给红币充能的练习产物，四舍五入就是送了罗素一袋垃圾。
不过，苏菲娅耶简单翻动那册资料后，也看出了对方另一项意图。
罗素如此迅速地得出结果，并把资料送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要迅速和皇室与大贵族撇清关系么？
然而，现在人才匮乏的苏菲娅耶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于是，她弯起嘴角唤来夕叶，准备给罗素送了另一项礼物。
当天下午。
正当罗素以为就此不再和什么血裔皇室扯上关系，准备拿着大笔的赏赐喝酒享受时，一件东西送到了他的居所。
他没头没脑地拆开了包裹，却被里面的东西惊掉了下巴。
包裹里是一件全新的外套。整件外套是由精致的黄色底布料缝制，衣袖和双襟点缀了黑色的优美条纹。
那是一件黑纹黄服，代表着这位黄服为皇室服务。
罗素进入皇域仅仅大半个月时间，就由白服升阶成黄服。
这件事在皇域里留下了被人传颂的传奇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