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娅耶拍了拍胸脯上的碎花领口，整了整衣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您真的要穿这身衣服去平民区么？”
她从镜子的侧面看到站在自己身后待命的夕叶正以苦涩地神情看着自己。
“夕叶，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七遍了。”
她鼓起小小的腮帮子，似乎很不满地回头看去。
被这么一说，夕叶只好叹着气认输。
穿着白服潜入平民区观摩茶馆的运营件事，确实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但她看着小公主身上那件白底侍女服，怎么看怎么没法接受。
“夕叶，你就是太死板了。”
蓝娜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说道。
夕叶扭头看去，只见蓝娜也穿着那件白底侍女服，袖口和领口并不带有黑纹。
那是一件普通的白底侍女服。
按理来说，对侍女而言，身上的衣服能够带有黑纹或者红纹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而这个蠢丫头竟然能淡定地穿着不带黑纹的衣物。
夕叶看着这个老友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剥夺了黑纹一般，心中五味陈杂。
随后，第三个声音传来，那声音有些战战兢兢的。
“是啊，我也觉得公主殿下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啊，我是指，公主殿下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
夕叶、蓝娜和苏菲娅耶同时往声音处投去视线，只见那个女孩和两人一样穿着白底侍女服，原本的红底侍卫服被整整齐齐地折叠在一旁放好。
被三人突然投去打量的目光，女孩吓了一跳，像只小动物一般畏畏缩缩地退后了半步，缩着身子时不时看一眼打量自己的人，她头上的民族风头饰也因此不断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侍卫，挺像模像样的。”
夕叶唯独只对这个女孩欣慰地点点头，表示赞赏。
不过女孩听了她的话，却完全没法高兴起来。她本身就是侍卫，被夸奖侍女的样子反倒很“像模像样”，根本就不算是称赞。
女孩叫做兰图娅·刻尔拉图，是苏菲娅耶的新侍卫。
兰图娅皮肤是健康的淡黄色，脸上还有着一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的眼睛，一头及肩长发远远看去看着像是黑色，可在室内夜明灯的照耀下却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淡蓝色光芒，就好像会透光的深蓝色水晶。
她头发的编制方法有些特殊，像是某种特殊节日的彩结，在脑袋的侧面还挂着一个铃铛一样的民族风挂饰，随着她点头摇头来回摆动。
兰图娅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小动物般的怯懦氛围，她的眼神也在看了一眼对面后就在房间里来回游移。
夕叶看着跃跃欲试的三位“女仆”，整个人都焉下去。因为她还有别的事务，无法陪同这三位前往平名区，这更是让她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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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域的道路错综复杂，但主干道却清晰明了。
圆月般的皇域被三横三竖主干道切割成十六块区域，所有的道路在中心汇集到中央宫殿区。
而六条主干道连接着皇域的外墙，总共开启了十二道正门。
霜月离宫位在皇域的边缘，正好和一条主干道直连，道路尽头连着皇域外墙的其中一道大门，门外直连平民区。
她们三人今天出城的门是东三门。
这道正门非常巨大，几乎有四层楼那么高，两侧则是封闭式开合大门，遇到突发情况，两道门会迅速沿着轨道合拢关闭，转为一道坚固的城墙封闭门。
铁灰色的外墙几乎不会反射月光的光芒，看不出材质的墙壁没有一点儿痕迹，却又让人感觉他苍老而稳固，好似一座守护皇域的武者，又像是一座静谧的丰碑，记录着帝国的历史与鲜血。
大门的构造和星纶国外侧的长城门楼采取了一样的设计，想必是出自同一位或者统一系的设计师之手。
供人出入的地方则处设置了不同的通道，有货车出行的四条车道，一旁还有让不同等级人员进出的人员通道。
今天她们三人的身份是为贵族出门跑腿的小女仆，所以走侍从通道。
她们人手一枚硬币，在通道口的机器上滑了一下，随后咔擦一声，道路的横栏开启，可供人通过。
这个好像地铁口的闸机啊。苏菲娅耶想道。
她们一离开皇域，市井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和几乎闻不到什么味道的皇域不同，仅仅一墙之隔的平民区的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味道。
苏菲娅耶扬起小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些微的饭菜油香，越远离皇域，这些味道里还会掺入少许香料和油墨的气味。
街道很宽敞，一宽一窄分成左右两道，左侧是诡道车道，右侧则是人行道，灰白色的诡道车咔擦咔擦地在诡道上来往，到了站车上的乘客就如鸟兽般散去，接着另一群候车人则推推搡搡地挤上去。
苏菲娅耶透过车窗看到车子里的人专心地看着书籍或者报纸，消磨着难熬的乘车时间。
兰图娅告诉苏菲娅耶，说现在还是上班的高峰期，那些挤车的都是乘诡道车去上早班的年轻人。
苏菲娅耶觉得有些奇妙，这些建筑和行人着装与西方完全不同，甚至连文明与文化皆不相同，却又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一致。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两个文明往同一个目标发展。
当然，苏菲娅耶想象不到那种存在会是什么东西，就算要有大概也只有圣罗塞塔教中描述的女神了。
可如今，在她接触了东方文化之后，她很怀疑那位神秘的女神是否是某位获得了极强神性的生物假扮的，亦或者是东方四神中的某一位。
总之这些只停留在妄想层面的东西，她觉得没多少油水，很快被扫到脑后。
蓝娜稳健地走在前面领路，苏菲娅耶走在她身后，兰图娅则走在最后，慢苏菲娅耶半个身位，小心翼翼地执行侍卫工作。
三人顺着街道走上了不到几百米就进入了一个大广场。苏菲娅耶来回观察街道，这里街边已经没了小吃，道路上也没了诡道，不过建筑却更是高大，五彩斑斓的招牌穿插其间。
“公主殿下，前面便是努尔帕什给您安排的店铺。”
兰图娅代替不能出席的夕叶为苏菲娅耶解释道。看着她这幅样子，苏菲娅耶越发觉得她比起侍卫更像是文官。
“不对，‘图娅’。你应该称呼我为‘苏菲’，称呼努尔帕什为‘努尔帕什大人’。”
苏菲娅耶开口，纠正兰图娅的用语错误。
“是，苏菲。”
兰图娅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念叨着“苏菲、苏菲、苏菲”，好似在练习。
不过被人这样念着小名，多少让苏菲娅耶感觉有些难堪。为了不听到那些名字，她加快了步子，几乎与蓝娜并肩前行。
虽然已经步入了繁华区，但道路两侧的橱窗里还是不乏有卖点心与小吃的商铺，闻着那些带着平民气息的香甜味道，苏菲娅耶吞了吞口水。
如今她看着那些带着些红色的美食已经不会下意识地反感，甚至还有些食欲大开。
每逢馋到流口水时，她都不禁感到种族本能的可怕。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努尔帕什告诉她们的地点，也是往后要“工作”的店铺。
以血裔语写成的“晨曦茶馆”的招牌已经挂了上去，甚至用细小的夜明灯点缀其中，即使远远看去也可以清晰辨识这块招牌。
努尔帕什的品味不算太差，这面招牌基本采用了富商水平的妆点风格，让这家店铺在繁华街不过分突出，但那醒目的灯饰又让它成为了黑夜里的一朵明珠。
招摇却又不过分招摇，这大概就是血裔贵族的门面意识吧。苏菲娅耶想。
“晨曦茶馆”的占地面积是一般商铺的两倍，还附带一个花园一般的后院，店里的装潢已经基本完成，大多数装饰内容都按照苏菲娅耶的设计需求完成。
和隔壁店铺的唯一差别就是此时茶馆还没开张，店铺里面比外界暗上一大截。
苏菲娅耶步子又快了些，她领着两人走进了茶馆后院，那里是今天的女仆面试的场地，努尔帕什派人在此监督面试。
等到她们走进去时，面试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因为还是在测试时期，所以这次晨曦茶馆只招募十位女仆。
“好，这次的面试到此为止。我们已经招满了十个人。”
她们还没抵达一会儿，作为面试官的高个子女性突然拍了拍手掌，告知应聘者招募结束。
听到面试官这么说，还在后续排队的人都面露遗憾。很快队伍就散开了。
“啊，真可惜。我还以为这一次可以进入皇域。”一个女孩叹了口气。
“想多了吧，我听暗地里传闻说啊，这一次是公主殿下的规划，说是招募店铺的女仆，实际上是在暗中筛选她的侍女。你这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去当公主的侍女。”
另一个女孩歪了歪嘴。
“知道公主的侍女是什么概念吗？那都是万中选一的精英，就你家那破店铺，别想了吧。”
“什么啊，这又不是选御用商人，和家底高低又没有关系。”
“是没有关系，但你知道这次面试有多少人么？三千人！最终只选出十个人。百分之零点三的入选率，知道什么概念么？能进去的，都不乏有家底的贵人。公主不看这些，但是规划面试顺序的官员，还有正式筛选的面试官可不一定。你不多塞点钱，你的面试顺序自然往后稍稍了。”
另一拨人声音也高了起来。
“别失落嘛。大不了这一次落选，等着下一次嘛。”一个女孩安慰另一个女孩。
可是，被安慰的那个女孩没有停止啜泣。
“可是，我爹说他很需要这次机会，如果能够和贵族搭上关系，那么他就不用惧怕那些富商，可以买下合适的店面开一家自己的水果店。但是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哎，失败才是常态。这种圈子不是你想要挤就可以挤进去的，有些人天生就在里面，而有些人挤破头也未必有个名额。看到那边的女孩了吗？她去年民试落榜了，这可怜孩子一心想要考上那所不可能的学校，已经复读了三年。这一次想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参加面试，却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她就崩溃了，直到被工作人员拉到墙角边。”
苏菲娅耶听着那几个落选的面试者侃侃而谈，心中忽然一怔。
这些人说的东西，她其实都没怎么考虑过。她原本只是想着可以名正言顺地选出自己的侍女，可没想到对于那些参加面试的人来说，需要考虑的事情有那么多。
她看着自己的小手，发觉那只手既细腻又精致，是属于贵族小姐的手。
这只小手拨一拨水面，就会激起波纹，惊动水下的鱼。可她原本以为自己只会影响一些人，只会影响看得见的那些，却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那个波纹如今已经可以传递到很远很远，对于远处的人来说，那都是一道巨大的浪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翻在大浪里。
是啊……我已经不再是安明了。不再是那个平民的少年。
苏菲娅耶一瞬间感觉到有些失落，她也第一次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如今站在了原本自己位置的对立面，她成了自己曾经讨厌和厌恶的那些人。
有些事情不能用没有考虑到一笔带过的，在支配关系中，对于被支配者来说，他们永远期待支配者能够发挥能力。
“在其位，不谋其职”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看着那些唧唧喳喳的人群，她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闪烁着霓虹的钢铁城市，夜里的探灯一次又一次划过脸颊，照得眼睛生疼。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逃离首都城的繁华牢笼，只是从一个笼子进入了另一个。
面试的人群渐渐散去，苏菲娅耶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后院的人越来越少，她突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了。
以后每一次抉择自己都会影响到那么多人么？
这时，一连串脚步声从巷子里传来，一个人影猛地推开了大门，街道上的光线也顺着巷口的大门照进来。
人影大口喘着气，急急忙忙地问道：
“面试……地点，是在……是在这里么？”
她上气不接下气，暗红色的发丝上还挂着晶莹的汗水。
那是个身材匀称的女孩，和娇小的苏菲娅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皮肤是健康的淡黄色，暗红色的头发刚刚及肩，末梢有些微卷，有些少女气息的褐色眼珠不安地扫视苏菲娅耶和其他在场的女孩。
而最令苏菲娅耶印象深刻的是，和那些穿着进行挑选过的服装，看似全副武装的面试者不同，这位少女身上挂着一个大大围裙，浑身上下满是各色的颜料和油漆，看起来全无准备。
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了苏菲娅耶身上，在调整了片刻呼吸后，她径直地往苏菲娅耶这里走来。
“小妹妹，这里是面试会场吗？你也是今天的面试者么？”
虽然被称为“小妹妹”让苏菲娅耶颇为不舒服，但她经过不久前的心理挣扎，并没有过多刁难这位“不堪入目”的少女。
“是啊，你也是来面试的？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叫做阿雅！”
红发少女随后露出了和熙的笑容，就好像驱散阴霾的一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