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坐在窗边把一整桶水泼在窗子上，然后拿起玻璃擦一点一点的擦拭窗子，擦完后又用油墨纸再次擦拭一遍。
她吐出一口气歇了会儿，视线顺着窗子往外看去，只见天空仿佛泄洪一般往大地上倾倒了大量的雨水，雨滴狠狠打在窗子上啪嗒作响。
街道上没什么人，唯一的几个商贩也遭不住这场大雨，赶忙收拾摊位关门歇业。
“晨曦茶馆”里也同样没有人了，大家在半小时前就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值日。
这并非因为她被人排挤，自从“黑杰克”赌博风波过后，茶馆里很少有人敢明着去欺负阿雅，顶多就是懒得理她，眼不见心不烦。
阿雅今天留下的唯一理由，大概就是她运气太差。
因为这天正好轮到她值日。
实际上，明天便是传说中的“公主审查日”，所有人早早回家就是为了明天的考核尽全力做准备。
她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为了成为区区茶馆的女仆才应聘这个职位的，几乎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成为公主的侍女，随后进一步在皇域飞黄腾达。
有些人期待往后成为黄服甚至红服的妻子，步入人生巅峰，有些人甚至想要以公主为跳板最终成为女皇的侍女，还有些人是觉得可以得到贵族的关系渠道。
无论如何，她们都不屑于茶馆的女仆。
唯独阿雅是个例外。
她应聘这个工作本就是为了补贴家用，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提供医疗费。
她这个人生性平和，觉得普通的生活才最适合自己，怎么看皇域都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等到窗子干了，阿雅又泼了一桶水，接着再仔细擦一遍。
女仆守则上说窗子要洗三遍，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值日生会真的去洗三遍，又没人看管，只要看着不脏就没问题。
而阿雅在这方面有些顽固甚至死板，说洗三遍她就会真的去洗三遍。
等到三遍洗完了，阿雅才收拾起洗刷用具，做好回家的准备。
然而，外面的瓢泼大雨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还有增大的趋势，就好像一场从远海来的巨大的风暴包围了永夜城，狂风把海水从几千公里外带到了这个内陆城市。
阿雅轻轻叹了口气，呆呆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还没回去么？”
这时，突然有人叫住她。
阿雅突然回头，只见那个娇小的身影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到她对面坐下。
“有什么心事？”苏菲又问。
阿雅顿了顿，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苏菲妹妹，公主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苏菲轻点了下嘴唇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大概是个怪人吧。”
“怪人？”
阿雅实在没法理解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会被称为怪人。
“那位公主殿下在不久前还没有如今的尊贵身份，要是你突然一夜被告知自己是个公主，你也会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好这个公主。所以她做出的行为常常有些不符合贵族标准，或者大众心目中的公主殿下。不过她还是下定决心做好现在的自己。”
原来这位新来的公主殿下不久前也是个平常人？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没有由来地对公主殿下产生了些许亲近地情感。就好像突然发现书中描述地某位神明，真身是个可爱的女孩。
倒不是失望，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听了苏菲妹妹的话，我现在轻松多了。”
“所以你真的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去参加公主殿下的侍女面试？”
苏菲一语中的，迅速切入了主题。
阿雅微微睁大眼睛，苦笑着如实回答：
“还真是瞒不过苏菲妹妹呢。实际上，过去的我从未想过现在的生活。从未想到有一天可以接触到贵族、接触到女仆、甚至接触到公主殿下。”
她伸出手指，在窗子上微微泛起的水雾上画出了一个建单女孩的轮廓。
“然而，突然有一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在那个瞬间是公主殿下拯救了我，给了我那个所谓的‘幸运的机会’，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报答她。可我却对她一无所知，不禁对这样的未来感到担忧。”
苏菲立刻理解了阿雅所说的话，用最平淡的语气开口道：
“那就别去。”
苏菲没有看阿雅，她伸出手指，在阿雅画的女孩背后又画了一个简单的小房子。
“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地生活。虽然她帮过你，但那个素未蒙面的公主对你来说完全就是陌生人不是么，你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听了苏菲的话，阿雅连连苦笑。
“苏菲妹妹，你明明是公主殿下的侍女，却这么口无遮拦。”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呵呵，苏菲妹妹，谢谢你这么对我说，而不是和大家一样告诉我说：有这样地机会你为什么不去？能听到不一样地回答，这让我又一次感觉你真是个善良地好孩子。”
“常常有人这么说，但我却觉得自己不是她们想的那样。也许你面前这个是个隐藏的大坏蛋呢？”
阿雅伸出手跨越了桌子，轻轻放在苏菲地脑袋上，柔顺了她的刘海。
“即使苏菲妹妹是个大坏蛋，那也一定是个为了某个美好的理由奋斗的坏蛋吧。”
“你对我是不是美化过度了？”
听了苏菲有些嫌弃的反问，阿雅没有回答，只是咯咯的笑笑。
“其实那天我看着苏菲妹妹你取得胜利的背影，不禁有了奇怪的想法。我想，要是苏菲妹妹就是那位公主殿下，我一定不会思考这么多了，肯定三两下就从了。”
阿雅开起了玩笑，脑海的一个角落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苏菲对此没作回答，只是捧起香草茶微微抿上一口，享受着香草的怡人气息。
“那我们来做个模拟吧？”
她放下茶杯后，突然说道。
“模拟？”
“没错。现在我来扮演公主，你来扮演公主的侍女，也许这样不能让你下定决心去面试公主的侍女，但可以让你体会一下成为侍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你就知道内心真正所想了。”
阿雅刚准备说这种事情太不敬了，可还不等她出声，苏菲便啪嗒啪嗒跑走了，拐了个弯奔向自己更衣用的房间。
没过多久，她便再一次回到了桌边。
阿雅刚想让苏菲别玩了，可是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位穿着华贵衣着的少女。
少女有着黑色的长发，精致地编发绑在脑袋后面，在刘海的侧面还别着一个南瓜发卡。蓝宝石般的双眸嵌在稍微妆点过的脸蛋上，看着十分可人。
她没有穿只有公主才能使用的黑底冠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蓝底贵族私服，长裙边缘使用了大量的碎花，每走一步，裙裾都会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佛雨中摇摆的清荷。
“怎么样？”
苏菲坐在了阿雅对面，对着整个人呆住的阿雅问道，眼里带着些笑意。
“苏菲妹妹，你现在就好像真的贵族大小姐一样！”
阿雅从未如此近得接近贵族大小姐，整个人痴痴地盯着苏菲瞧。
“呵呵，阿雅，现在我可是你的主人，你的公主殿下。所以现在我有权力对你下命令没错吧。”
苏菲轻笑，阿雅觉得她玩角色扮演玩得很开心。
“是，公主殿下。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
“我的这杯香草茶已经冷了，麻烦再给我一杯热茶。”
“是，公主殿下。是否还需要一些小饼干呢？”
“随便你搭配吧。”
阿雅一边咯咯地笑笑，一边收走了茶杯，在不远处的厨房里烧起了热水。
苏菲娅耶只能看清阿雅的背影，单手捉着腮帮子看着她，片刻后，开口问道：
“阿雅，还记得当初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苏……公主殿下？”
“我曾问过你，有关你的价值。如今体验了这么久的侍女生活，那么，你的回答有什么变化吗？”
阿雅单手托着脸颊，思考了片刻，端来了热香草茶。
“过去我觉得公主殿下是个远在天边的人，可是经过刚刚的对话，我却发觉她也是个普通的女孩。我的回答并未改变，但是更加具体了些。我如果是公主殿下的侍女，那么我觉得自己冲泡的香草茶一定很符合公主殿下的口味。毕竟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东西了。”
话音落下，苏菲娅耶便拿起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茶香伴着茶水融入了舌尖，就着热水滑入了口中。
和夕叶冲泡的茶水不同，阿雅的茶水很质朴，带着一丝丝仿佛被家人拥抱的温暖。
“我很喜欢你的香草茶，这会让我想起一些人。”
她好久没有过可以给她带来温暖的家人了。那些人对她来说都变成了回忆，装进了心中可能不再打开的箱子里。
可是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点渴望那种温暖。
这时她脑海里浮现起安塔丽亚的笑脸。
“要我给你一个拥抱吗？我可爱的苏菲娅。如果想要撒娇，随时都可以来找你的母亲大人哦。”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安塔丽亚这样调侃她寻开心。
不过，也许总有一天，她确实会接受这样的安塔丽亚吧。
苏菲娅耶苦笑了一阵子，又喝了一小口。
◇◆◇◆◇◆◇
“公主审查日”当天。
“苏菲妹妹，这样不好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还没到开店的时间，苏菲娅耶便拉着阿雅朝着茶馆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们迅速地买了四张车票，坐上了市内巡回的诡道车。
诡道车缓缓启动，顺着轨道以不快的速度带着四个人晃晃悠悠地前进，有些微冷的秋风从窗子灌进来，撩动着阿雅的发丝。她用手撩了撩头发，望向轨道车远去的方向，只见里茶馆的招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隐藏进永夜城的黑暗里。
这时，苏菲娅耶才终于开口说道：
“我们今天去你家。”
“……苏菲妹妹，你们去我家干什么？”
阿雅缩了缩脖子，完全不知道这个女孩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要把治疗费交给你的家人。”
“治疗费？”
阿雅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并没有和晨曦茶馆签署相关的协议，母亲的治疗费原本也就是从她的薪资上扣。何谈从苏菲妹妹这里拿取治疗费之说呢？
“某位慷慨的小姐还给我的钱，单那些钱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所以我打算给你。你不是缺钱治疗母亲么？”
“诶？那么一大笔钱！不行，我不能收！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收下你这么多钱！”
听到苏菲娅耶准备把那一百四十万给自己，吓得她一下子绷直了身子，满脸苍白。
“也不能算是平白无故，我准备……”
苏菲娅耶刚准备说些什么，可是她却马上闭上了嘴巴警惕转动眼珠子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怎么了？”阿雅刚刚想这么问，可是立刻被苏菲娅耶的眼神压了下去。
“你收下这笔钱完全合理，毕竟你帮了我不小的忙嘛。”
苏菲娅耶突然提高了些音量，随后又凑近阿雅的耳边，小声说道：
“有人在跟踪我们，还算是专业。你小心点。”
苏菲娅耶说完这句话，便给兰图娅投去一个眼神，后者同样发现了那名尾随者。
很快诡道车入站。列车一停稳，苏菲娅耶便立刻带着三人跳下车，而那个尾随者的气息也同样随着她们下了车。
苏菲娅耶稳稳地拉住阿雅的手，在人群里流畅自如地穿行，刚一出诡道车站，便滑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她顺着小巷子的通路往里走，那个人也跟进了巷子。
苏菲娅耶七拐八转，仿佛一条曲行的细蛇，穿梭于巷角的各种通路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者的气息也消失了。而她们则抵达了了一个绿化过的公园。
而在三人视线的正前方，只见那个尾随者已经绕了一圈，提前拦在了她们的必经之路上。
而且不只有那个神秘的尾随者，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孩，女孩身后又站着十几个壮汉。
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孩无论是苏菲娅耶还是阿雅都太熟悉了。
“别来无恙啊，苏菲妹妹。”
罗娜嘴角上滑到一个有些可怕的角度，狰笑着对苏菲娅耶说道。
“但是不好意思，今天就得请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话音刚落，在她身后的十几个壮汉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神具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