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霜月离宫，日照花园。
作为皇域少有可以模拟日照环境的花园，这里培育了许多东方大路上喜好阳光的植物。
长势喜人的乔木疯狂的向外伸展青翠的枝丫，几乎要捅穿花园的日光穹顶。
苍绿的树叶切碎了洒在林间的斑驳阳光，细碎的光点打在黑发女孩的脸上，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白嫩皮肤仿佛在日照下反射着光芒。
阿雅轻轻推了推阳伞，让苏菲娅耶的小脸躲进阳伞的阴影里。
作为一名血裔，苏菲娅耶却很享受这被阳光包裹的温暖，可是晒久了阳光终归对身体不好，阿雅也只能忍痛给苏菲娅耶挡住。
更何况，她仅仅只是在此短暂的休息。
从与苏菲娅耶相遇开始算起，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月，她也开始习惯居住在公主离宫的生活。
两个月前，还苦苦挣扎于招聘场所的她完全无法想象今日的生活，就好像鱼没法想象飞在空中的鸟儿一样。
可是这个黑发的公主却用一条细细的鱼钩将她从水里钓起。
她已经是苏菲娅耶公主殿下的首席侍女，看着身上的黑纹白服，忽然有些恍惚，感觉一切似梦非梦。
不远处女皇安塔丽亚也坐在另一柄阳伞下，夕叶和蓝娜服侍着她饮茶乘凉。
苏菲娅耶现在正参与安塔丽亚拟定地全新教学计划，而今天的学习内容则是实战相关。
这位公主殿下昨天才结束了神术相关学习课程，今日又紧锣密鼓地投入实战训练。
阿雅想起这位可爱的公主殿下，昨天才抱怨那些知识非常难记，实际用起来也极其麻烦，可是却以极快的速度把所有内容都迅速记下来，连老师的考核也是高分通过。
在阿雅的高中里，连那些排在年级前列的优秀学生都没法以这样的学习速度吸收知识。
在过去，阿雅也曾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孩子，考试多次进过年级前十，想象着自己以后可以成为万人瞩目的大人物。
可是年纪越大，她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你在一所学校里觉得很厉害的事情，放到一座城市来看就会逊色很多，再放到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你就会察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神秘的光辉，有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盲目自大。
而苏菲娅耶却是完全反过来的，她虽然渴求知识，却对无论是身份还是技能，都不过多看中。
有时候，阿雅觉得这位公主殿下就是太看轻自己了，明明比谁都厉害却又没有自觉。
这样的公主殿下不禁让阿雅感受到一丝神明的光辉，一丝丝的“神性”。
想到这里，她给这位小公主递上了一杯热香草茶。
“谢谢你，阿雅。”
她柔和地笑笑，从阳伞下起身，往安塔丽亚那里走去。
◇◆◇◆◇◆◇
苏菲娅耶不动声色地往安塔丽亚所在的位置走去，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可恶的安塔丽亚！
她微微咬着牙齿，龇牙咧嘴地瞪着安塔丽亚。
如果不是警察和法院都是自己家的，而且听命于安塔丽亚，她绝对要状告安塔丽亚虐待儿童！
她看了一眼手边的课程表格，密密麻麻的从早上四点钟安排到晚上十二点，每一天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课程。
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
两个月前。
在苏菲娅耶完成了安塔丽亚的任务后，她却发现对方有些心事。
随后她便得知，西方的钢铁战舰攻击了西临长城的关口沿岸。
那些铁甲舰满载着炮弹，在升腾的蒸汽下把那些铁炮弹倾泻到了西临长城外侧，几乎每隔几米就创造出一个弹坑，密密麻麻的几乎把整块地面犁得坑坑洼洼。
这一轮攻击几乎摧毁了大半个安渡嘉城市。
在这一轮炮弹洗地后，他们从铁甲舰上派出了穿着钢铁衣服的士兵。
苏菲娅耶觉得那应该是某种帝国理工大学开发的新式单兵装甲，当她还在黑必尔生活时，就已经听到一些传闻说首都城已经研发出试验机。
那些钢铁士兵几乎和不用神具强化的血裔边戍侍卫打成了平手。
这种始料未及的战斗力让边戍部队迅速选择了撤退到长城内墙侧，利用西临长城这个庞大的神具抵御敌军。
那些钢铁士兵也顽强地对长城门楼边防点发起进攻，却败在了西临长城的防御力之下。
在长达三小时的拉锯战后，估计是耗光了所有的弹药，铁甲舰载着钢铁士兵灰溜溜地远离沿海地区。
不过，安塔丽亚猜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事后已经警告过长城边沿国家，警戒西方部队的入侵。
苏菲娅耶觉得安塔丽亚是对的。
兰国联邦的士兵没有那个能力，但是金盏花王座却有。
他们作为一个和东方某些国家的历史差不多久远的神秘组织，必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
整个东方大陆的局势在苏菲娅耶没有察觉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安塔丽亚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担忧。
她说既然那些国家在收到新月帝国的广播警告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必然说明暂时还不需要担心。
可苏菲娅耶觉得不对。
万一他们有内应呢？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帮手呢？
星纶国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那个破旧的医院里有着太多和西方有关的东西，这说明他们早就深入到东方国家的内部，甚至有可能隔壁的侍从就是他们的间谍。
有一个星纶国反叛，谁能保证不会诞生第二个、第三个？
苏菲娅耶觉得安塔丽亚作为一个老油条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你不需要担心。而且你担心也没用，就算出了事我也不会让你出场。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事情是你可以做的，那就是开始把能学习的东西全都学会。”
安塔丽亚这么说着，给苏菲娅耶安排起课程。
起初，觉得能够真正学习神术的苏菲娅耶还有些高兴。
她作为一名原西方人，对于魔法这种神神秘秘的东西很感兴趣。
谁还没有过童年呢？在她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的时候，看着书中奇奇怪怪的魔法咒语，也想过有一天可以手搓火球，面对巨龙冲锋。
虽然如今已经变成了少女，可是心里却可以永远都是少年心。
这让她对于神术课程充满了期待。
◇◆◇◆◇◆◇
教授她神术课程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满脸上爬着不符合血裔人设的大片皱纹。
想必这位老先生足够老了。她突然想起了霜月离宫的“余老”，他就是一个比安塔丽亚年纪还大地老人。
“您好，公主殿下。老身是从今天开始教导您神术的老师。您可以称我为‘沈先生’。”
老者看着苏菲娅耶，就好像看到孙女般，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您好，沈先生，很高兴可以接受您的授课。”
苏菲娅耶优雅地笑笑。
然而她的内心多少有些按耐不住的小激动，虽然她在星纶国用过那种可以变出想象中物体的神术，可那玩意比起神术，更像是一种不伦不类的临时替代物。
“公主殿下有心学习当然好。”
沈先生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欣慰地觉得公主是个可造之材。
“那让我们开始最基础的讲解吧。”
沈先生碰了碰身后的白板，瞬间白板上浮起无数细小的疙瘩，它们是非常细小的方块，在白板表面不断起伏，变换颜色。
这是一个神具！
沈先生挥了挥手，白板表面的小方块开始上下浮动，转化颜色，不久后便变成了“课程内容”几个字，还有一副小小的插图。
苏菲娅耶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块白板，觉得它大概算是全自动的黑板。
“公主殿下有什么疑问么？”
沈先生看公主好奇地盯着白板神具看，反问她有什么想法。
“没有，只是之前没见过这个神具。先生您请讲吧。”
苏菲娅耶微笑着一笔带过。
虽然沈先生觉得堂堂公主殿下没见过白板多少有些奇怪，但他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作为一个老师，教书育人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学生，都是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在白板上变化出一大片文字。
“首先是神术与神能的基础。我们会建立一系列方程描述神能的运作与传递关系，还有计算他们的守恒特性。在此条件之上，我们会假设物质处在理想空间里，受到神能影响，并推导他的运动学模型，再加以运用。”
嗯？
苏菲娅耶突然觉得事情不简单起来。
“接着，我们为了使用神能操控物质与法则，需要对特定的空间、时间、物质和反应过程，建立对应的反应方程和运动方程，通过协调时间不等式上的函数关系，对时空与物质进行映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对物质、运动和能量进行神能上的描述，建立相应的基础数学模型。记住，所有的一般神术都是这些基础模型的变体与简化。”
嗯？嗯？
“哦，对了。如果公主殿下您还需要学习神具的制作与编程，我建议您阅读龙格拉先生的《神术B语言精要》。但谭老先生的《神术B语言从入门到精通》千万不要看，虽然这本书也可以用来入门，但它错误百出……嗯，我还建议您在离宫里申请一台神具编程打印套组。这样可以在课业时间进行练习……”
嗯？嗯？嗯？
“……等一下！”
沈先生听到这声呵斥，皱了皱眉，看向的苏菲娅耶。
苏菲娅耶马上便知道自己有些不得体，捂着脸颊笑笑。
“呵呵，我是说，沈先生，请等一下。”
“公主殿下有何疑问？”
苏菲娅耶斟词酌句，最终还是决定直接一点。
“沈先生，我们是在学习神术，没错吧？”
“当然。”
“您说得这些是神术？神术涉及到数学计算，没错吧？”
“当然。”
见鬼！也就是说，血裔的神术是工业化、工程化的产物，并且基于严格规则的计算？
这一点也不魔法！
苏菲娅耶感觉心中对于魔法的期待被砸了个稀碎。
观察了下苏菲娅耶那有些茫然的小脸，沈先生恍然大悟，不禁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
“原来如此，女皇陛下和老身提起过，公主殿下的基础有些偏颇，也不具备血裔的基础常识，需要一点一点地教授。你看我，人老了，忘性也大。”
沈先生自顾自地理解了什么，从身后抽出了一大张纸，递给了苏菲娅耶。
“公主殿下，这是老身整理的今后学习的重点目录。请今天课程结束后预习一下吧。”
苏菲娅耶接过那张纸，仅仅瞟了一眼，脸颊便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贵族式的假笑完全遮不住惊恐。
《数学分析I》
《数学与微积分习题集》
《数学与神术与形而上学》
《神术起源与历史》
《基于神性的物质反应方程大全》
《神具组成原理》
《神动力学》
《神具的B语言编程原理》
《神术与神能的解析解分析》
《非线性神术与拟合》
《古典血裔音乐赏析》
《血裔绘画艺术》
《现代血裔诗词与语言理论》
《自行车维修艺术与贵族的典雅生活》
……
后面还有一长串内容，苏菲娅耶已经没心思看下去了，她不禁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
这都什么玩意？本来第一个“数学分析”课程已经非常不合理了，放在兰国联邦，这可是大学的研究生阶段课程！
她本就想过吸血鬼们都是卷王，可没想到他们的课程竟然这么卷！
好吧，如果说数学还算是正常，后面就真的非常奇怪了。
难道玩魔法还得在脑袋里解微分方程和化学公式？
她突然有一瞬间，觉得眼前一黑。
当然，这倒不是因为苏菲娅耶觉得自己学不来这些，而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失去了梦想。
◇◆◇◆◇◆◇
苏菲娅学习了还没两天，就被这个东方世界的魔法整得一个头两个大。
神术很万能，也很神奇，可是当这个很万能又很神奇的东西需要你在脑子里解方程、联立公式，那可就不有趣了！
举例来说，基础神术可以根据对应的法则操控很多东西。
而神术本身就是借助神性操控对应的法则，甚至创造全新的法则。
有一种火系神术，叫做，神术：星火。
它的本质是创造一团旋转的火焰，然后将其抛出去。
在那些巫师故事里，也就是两句咒语的事儿。
可问题就来了，怎么创造火焰，又怎么丢出去呢？
《神术与神能的解析解分析》这本书提到，这个世界已有的物质基本都可以被神术创造，它们都有其在神秘学的描述。
比如，创造一个火球，需要用到“阿离嘉公式”和“苏伦不等式”，前者是一位神术历史学者兼任物质学家，后者是一位数学家。
知道了公式后，需要带入自然元素的神能量值，而火焰作为一个复杂的动态属性，已经被定义好了，数值是是2.34698876。
竟然还是一个八位小数数值！
而且书上说，这还只是召唤火焰的最小精度数值。如果需要更好的控制，这个数值的小数点会扩展到128位！
这还没完，苏菲娅耶看了眼教科书上的神能量数值表，整整三十页常用数值，全都需要背下来。
见鬼，你们家常用物质有这么多么？
她咬牙切齿含泪背下了这些数值，一边吵闹着：“这些东西也太难记了吧！”，阿雅还在一旁没心没肺地说：“公主殿下，加油！”
回到神术上，在完成了基础创造物质后，苏菲娅耶面前自然出现了一小团火星。
可事情这仅仅只是开始，她需要在同一个点附近叠加至少几百次这个过程，来创造更大的火球，也就是这个计算的过程她需要数百次重复，才能“召唤”一个火球。
假如苏菲娅耶立刻停止供应神能创造火焰，火焰就会在几秒内因为“自然均衡规律”消失不见，重新化作自然能量散逸在大气里。
而如何把火球丢出去也是个大问题。
《神动力学》里讲解了“物质运动第一定律”和“神动守恒定律”，给出了至少两个公式来描述物质的规律。
苏菲娅耶需要做的就是在脑子里根据输入量，心算出公式的结果，再带入到生成公式里，就可以实现火球的运动了。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简单的丢火球。
在练习这个基础神术的过程中，苏菲娅耶要在脑子里不断地计算高达八位小数精度的复杂方程，直到这颗火球命中敌人。
每次做完练习，她都头昏脑涨，感觉脑子都快烧着了。
然而这还不过是入门神术。
更绝的是第二天，老师让她同时操控火球和水球，既要让水球能够悬浮在空中，还不能让两个相反性质的物质抵消蒸腾。
于是，这四道公式迅速变成了十几个公式，期间还要不断地互相带入计算。
这练习课程险些去了她半条命。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故事里法师的施法速度很慢了，原来都在解方程！
怪不得要求智力很高！
◇◆◇◆◇◆◇
在这样的折磨中，苏菲娅耶度过了两个月。
如今她觉得自己去西方大陆比个心算大赛冠军，那肯定力压群雄。
而这一天，她终于从计算地狱里解脱出来，需要进行实战。
“母亲大人，您要亲自和我练习么？”
“唔呵呵，虽然和我可爱的苏菲娅比试很有趣，但我还是得克制住心中的冲动。因为我没法教你需要的战斗知识。”
“母亲大人，不擅长战斗？”
她想起了星纶国之战，安塔丽亚曾经把那个黑色怪物打得找不着北，没理由战斗能力弱。
而且血裔女皇本身就是新月帝国战斗力的巅峰才对，这是一种传统。
“因为我几乎不使用近战武器。”
安塔丽亚捂着嘴笑笑，表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魔法使”。
“今天要和你做战斗训练的人是那边那位。”
话毕，她眼睛又飘向了苏菲娅耶身后。
苏菲娅耶顺着目光看过去，只见兰图娅站在那里，吞了吞口水，十分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