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永夜城外
八个笼罩在金属铠甲下的身影，借着灌木隐蔽身形。
为首的是名叫贝伦的青年，他身旁则是他的副队，名叫奥格娜，他们俩从小就认识，是朋友也是孽缘对象。
贝伦对奥格娜挥了挥手，后者则带了自己的队伍离开了灌木丛。
这是西方人第一次在东方人眼皮子底下执行任务，他多少会有些紧张。
而且带队的，还是他这个进入审判局临时部门没几年的年轻人。
贝伦家里的祖父曾是兰斯洛第二帝国的高级将领，在帝国垂危时他们家族立刻与第二帝国划清了界限，以此换取在新联邦里的地位。
但第二帝国的军人终究不被信任，况且他们家还没有那么多钱，不可能以金钱买入联邦要员的职位。
在兰国内战时期，他的祖父把金钱全都投到第二帝国的战争军费，以信仰般的虔诚相信第二帝国可以获得胜利。
然而天不从人愿，帝国败了，钱也花光了，祖父最终含泪自尽，他说自己绝对不会屈服于野蛮人的淫威之下。
贝伦的父亲看着祖父的功绩长大，却也见证了他的衰亡，不想再步上他的老路，于是他对自己的孩子没多少要求。
而他的母亲却不一样，她本就因为父亲朋友的介绍与贝伦父亲联姻，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被人看轻。
她不甘心，她想要让贝伦成为第二个祖父。
帝国也好，联邦也罢，她想要贝伦成为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对此，贝伦本人并没多大志气，以还算可以的成绩考进了帝国军官学校。
然而，他听从母亲的命令并非是他想步上祖父的老路，而是他想摆脱家庭的折磨。
自从母亲和父亲意见不合之后，贝伦就可以经常听见他们就某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甚至还会砸坏家中的家具和收藏。
甚至到了最后，父亲经常以工作为由，夜不归宿，母亲的矛头则指向了贝伦，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他那些讲了千百次的话语，让贝伦不胜其扰。
而考入帝国军官学校就必须住校，甚至等到毕业拿到军官证明，他可以直接应征入伍，这也是强制性住宿。
军官学校的氛围并不太好，那些强壮魁梧的汉子总是好勇斗狠，拉帮结派。与他们相比，贝伦的小身板都只能算是“老弱病残”。
他总是会被那些人欺负，即使他偶尔利用地形巧妙躲过了敌人，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于是，贝伦在学校总是衣衫褴褛，鼻青脸肿。
在这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儿时玩伴奥格娜也在这所学校读军官。
奥格娜是个有着波浪卷短发，灰白色眼睛的女孩。她的外貌有些朴素，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小雀斑。
在学校，因为男女训练大楼不同，所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偶尔贝伦被欺负的时候，奥格娜就会出现把他救下。
在他的眼里，奥格娜就像是个英雄。
而他们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段孽缘会一直持续到毕业之后。
从帝国军官学校毕业后，他们虽然成绩尚可，但并未被直接招募进入军队服役。
有一帮人找到了他们。
“你好，我叫做安格鲁斯，是现任联邦审判局的局长。”
贝伦面前的年轻人弹了弹衣领上的纽扣，纽扣上雕刻着鲜红的铁处女。
那是联邦审判局的标志。
贝伦一下子有点慌张。他曾经听闻过，联邦审判局的这群疯子，总是试图从普通人里找出异端。
那些异端不是不服从神的旨意，而是违反了联邦的法则，对于联邦未来的存续构成了威胁。
他们总是会对被审判的人这么说：
“你就是异端，需要被审判的罪人，你危害的不光是个人，而是整个联邦。”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几乎帮助联邦高层铲除了不少政敌，以鲜血和骸骨维系着那冰冷的统治。
他们是残忍而可怕的刽子手。
这些诡异的家伙来找我干什么？贝伦紧张地说不出话。
可只见安格鲁斯笑笑，把手搭在肩膀上，对他说：
“我只是希望招募你们。虽然你的综合成绩一般，但你的《军事宏观策略》课和《军事微观行动》课可是少有的双科目满分。你的任课老师对此赞不绝口，即使你的数学还险些挂科。”
安格鲁斯一一列举了贝伦的成绩和在学校的小秘密，这让他对这个叫做安格鲁斯的年轻人更加忌惮。
还有什么是他们查不出来的？
“放心，我们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只是现在缺少人手。我希望你加入我们。”
安格鲁斯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那我能……”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请现在提起。”
因为贝伦的胆怯，他的声音有些微弱，安格鲁斯权当听不到他说的话。
贝伦咬了咬牙，再次大声重复了一次。
“那我能请你帮我办一件事么？”
“什么事？我想，这个国家里很少有事情是审判局办不到的。”
“我想让你们帮我‘处理’掉我的母亲。”
听到贝伦的话，安格鲁斯挑了挑眉毛。
“你要杀了她？”
“不，我不是让你杀了她！我只是想让她从我面前消失！把她无声无息地藏到其他地方去，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度过完余生。”
“很有趣的条件。据我所知，你讨厌自己的母亲，她不断地逼迫你，甚至让你的精神都产生了问题。我看过很多这样的家庭，在联邦，儿子举报自己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在贵族里，连杀人也同样不是什么大事。你完全可以杀了她，这样一劳永逸不是么？”
贝伦嘴唇微颤。
“但她……终归是我的母亲呀。”
他没有继续说话，就好像在等待着安格鲁斯的回答。
安格鲁斯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很简单的条件，我们接受。不过我们也有个条件，这个事情你来出谋划策。你可以调度我们审判局大部分一般干员帮你执行这个计划。这就是我们对你的考核。”
随后，安格鲁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他查出了父亲小情人的身份，借由某次机会让母亲发现这件事，随后和他预料的一样，母亲歇斯底里地控诉那个女人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三，甚至还诉诸暴力。
他精确地分析了对方的行动模式，在关键地方摆上了可以取用的道具。
就这样母亲对这个小情人造成了永久性的创伤，把她打成了白痴。
这一切都在贝伦的计划中，他讨厌父亲那个小情人，那个女人早就觊觎着他们家的财产。
这件事之后，母亲也因此被判刑，但这个过程被审判局巧妙地干涉，最终母亲被送往了一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
她的下半生就会住在那个有着菜园与高墙的小世界里，度过晚年。
贝伦的计划就是这样。
然而，人类终究是不可能完全控制的生物，她没有考虑到母亲的精神状况。在被关进了小世界后，母亲疯了，她觉得自己没法让儿子成为第二个祖父，疯狂的执念让她不断地伤害自己。
最终，她把自己吊死在房间里。
看着她那带着泪痕的安眠遗体，贝伦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死的是自己的母亲。
◇◆◇◆◇◆◇
“潜入得顺利么？”
奥格娜的耳麦里突然传出了贝伦的声音，她简单地点头回答。
“很好，和预计的一样没遇到大问题。”
在奥格娜身边，是一位神秘的黑袍人，他浑身都笼罩在大袍的阴影里，看不见面容，也分辨不出体型，声音像是多个不同人叠加在一起，连性别也分不出来。
她只知道这个人是联邦预定的接头人。
奥格娜没有过度地去思考为何联邦的接头人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东方帝国的首都。
这种会影响任务进程的东西，她知道不该过多思考。
她们“贝塔小队”的目标就是这座包裹在夜色里的城市。
联邦提前知道了大体上的东方国家分布，在两个月前的“渗透作战”成功后，她们就一路向东，期间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这座笼罩在黑夜里的城市。
贝塔队伍总共有八名成员，全都穿着带有橙黄玻璃罐的“泵动装甲”，队长贝伦带着三名成员，奥格娜作为副官也带着三名成员。
她们在这座城市外围等了一个星期，期间没有任何动作。
而今夜她们收到了信号，接头人发出的潜入城市的信号。
贝伦在远处的山岗上利用望远镜观察城市，而奥格娜则下去与接头人碰面，并带队进入城市。
一开始，奥格娜并不知道怎么潜入这座神秘的城市，然而那位神秘接头人拿出了一把漆黑短剑，挥动了手掌。奇怪的淡蓝色光芒混合着黑色的丝线迅速包裹了她们四人。
很快，那黑蓝色光芒又被四人胸口的橙罐里的肉块吸收。那些光芒没有就此停滞，被肉块吸收后，光芒又顺着管道流向他们每个人的身体。
她们感觉自己身体开始猛烈地抽搐，一股奇怪的刺痛感顺着那个管道的注射液传到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里。
霎时，奥格娜瞪大了眼睛。
她们在接受那道蓝黑光芒后，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就好像一个个都成了隐形人。
“……这是什么？”
“一种东方人的技术，可以让你们维持至少五个小时的隐身。”
奥格娜没有问为何接头人可以使用东方人的技术，不用想都知道这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东西。
不过，隐身这种事情是帝国理工大学至今没办法实现出来的技术，东方人却能轻易做到。如果他们手中握有这样的东西，那说明他们比联邦还要先进么？
奥格娜摇了摇脑袋，把那些想法赶出脑海。作为副官，她知道这次任务格外危险，需要把每一条神经磨砺到极致。
他们一行人靠着隐身术，大摇大摆地穿越了外墙，穿行通道监管室里的侍卫很小心地看着通道，可完全没注意奥格娜等人。
她这才相信接头人说的事情是真的。
虽然在她脑海的一角怀疑着，为何凭借东方人的技术，可以在东方最大的城市掩人耳目的潜入？
他们自己的技术，他们自然应该有办法应对。
除非……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奥秘。奥格娜不自觉地看向那把神秘的黑剑。
“有什么问题么？”
接头人突然转过来头问道。
奥格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疑问。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迅速接着隐身术穿越通道，进入了这座城市。
然而一入城，她们就被东方人的建造工艺给吓了一跳。
他们原本在城外已经窥探过这些高耸入云的建筑，但从远处眺望和仰视这一层天际线的震撼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奥格娜觉得自己心中甚至产生了某种敬畏之心，她觉得自己在仰看诸神的伟业。
然而，街道却和圣书中描述的诸神世界大不相同。
这座城市的街道非常昏暗，偶尔几个方盒子的光源会发出淡蓝色的柔光。
可那些冷色的光源根本无法照亮整个街道，街道大部分的地方全都会笼罩在迷雾一般的黑夜里，看起来让人有些发毛。
而那些坐在冷光中闲聊的人，满嘴鲜血，在他们的货架上还有着刚刚出炉的“美食”，那些经过精心烹饪地食物上同样灌注了以不同方式烹调地鲜血作为调料。
奥格娜不禁捂住嘴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微的腥味，不臭但却让她反胃。
在执行任务前，任务简报里有提到过东方大陆正中心的国家里的住着吸血鬼，他们是茹毛饮血的怪物，是一种被女神放弃的恶魔。
奥格娜之所以对这个细节记忆得如此清晰，是因为只有这张简报用纸和其他不一样，在这张纸的角落里，还印着一株缠绕着王座的金盏花标志。
眼见面前的景象和简报中描述的完全一致，奥格娜立刻生出了些许厌恶。
这些带有智慧的东方人喝着鲜血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白垩兽。
她父亲就是在抗击白垩兽战斗里阵亡的，所以她非常痛恨那些怪物。
如今这些景象恰恰证明了，那些白垩兽极有可能是东方人的一种秘密武器。
她很想立刻抽出武器，对这些一看就会害人的怪物就地处刑。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毕竟手里的任务更加重要，她在这里杀了一两个东方人，很可能失去了拯救另外几百个西方人的机会。
她不能因为个人情绪破坏任务。
“很好，你们很接近内墙了。情报里称，那里是他们统治者居住的地方，任务目标就在那里。记住小心。”
奥格娜听到贝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中的不安与愤怒突然放缓了下来。
“收到，准备潜入。”
她回答道，跟上了带路的神秘接头人的脚步。
◇◆◇◆◇◆◇
贝伦趴在山坡上长舒一口气。
任务的第一阶段安全结束，剩下第二阶段，他们这些外应起不到多大作用，能不能完成任务全靠奥格娜他们自己。
自己这群人顶多在任务失败需要撤退时，进行接应而已。
就在贝伦在脑海里反复测试计划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老大。我们都听说了。”
看着他们贱笑的样子，贝伦没好气地扭过去看去，装作面无表情。
“你们听说什么了？现在是执行任务期间。”
“嘿嘿，你可骗不了我。听说你买了一颗大钻戒？”
“老大，什么时候买的，都不告诉兄弟一声？”
贝伦觉得自己瞒不住了，只能叹了口气。
“去年就买了，但是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他从泵动铠甲的腰带的货物箱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上写到：送给最爱的菲格纳斯。
盒子里就是那枚钻戒。
一看到小盒子和上面的文字，后面本来觉得可以吃瓜的弟兄，一看到文字，看到那个陌生的名字，全都傻眼了。
难道队长喜欢的不是奥格娜副官么？
他们原本以为贝伦队长对奥格娜副官有意思，一直想要向她求婚。可这“菲格纳斯”又是什么人？半路天降了个妹妹，就这么把副官踹下去了？
三人都有些愤愤不平，几乎队伍里每个人都知道奥格娜对队长有些感情，而队长也不抗拒，可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都觉得队长多少有点不当人。
“奥格娜副官怎么看？”他们问。
“她能怎么看。”贝伦简单回答。
“……她就没点小意见？”
“去去去，好好执行任务。”
没有听见自己希望的八卦，那三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贝伦长舒一口气，总算把这群人忽悠过去了。
他以三人看不见的角度打开了盒子，只看到一个金边钻戒。
在戒指上写着：送给最爱的奥格娜·菲格纳斯。
奥格娜参军时隐藏了自己的姓氏，她们家是贵族，不允许她这么个大女孩参军。
于是到现在，只有身为她青梅竹马的贝伦知道她真正的姓氏。
贝伦合上了小盒子，重新放回包里。
“这次任务执行完后，就有一个长假。我就向她正式求婚……”
贝伦看着微红的月亮，呢喃道。
◇◆◇◆◇◆◇
不久前，中央宫殿。
诺大的餐厅里只有安塔丽亚一个人静静地用餐。
房间里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等到用餐得差不多了，她就开始等待，墙上的大钟咔擦咔嚓地走着。
安塔丽亚不太喜欢过分地冷清，但她相信，这个地方马上也会热闹起来。
因为今晚将会召开一场会议，一场完全不同的会议。
由女皇召开的议事部会议。
两百年里，前所未有。
“老东西们，是时候把权力还给我了吧。”
她淡淡地说着，喝下了手边的香草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