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兰图娅的话，苏菲娅耶转了转眼睛，疑惑地说道：
“兰图娅，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为何要如此感谢我？”
在苏菲娅耶看来，她没做什么值得兰图娅感谢地事情。西北之行本身就是她自己擅作主张决定的事项，中间又碰到很多事情，让她一步一步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战争的中心。
如果真要说起来，她完全不认识半个绿洲区的居民，率兵出击也仅仅只是为了那一小镇的人复仇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要苦笑出来，从兰国联邦的首都城到边境黑必尔，再到新月帝国，说来可笑，她从一个复仇者变成了另一个复仇者。
复仇者的无心之举真的值得被感激么？苏菲娅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听着苏菲娅耶的反问，兰图娅只得苦笑。
“公主殿下，您有些豁达超脱了吧。”
“不，我倒是认为自己很现实。”
可听了她的回答，兰图娅摇了摇头，执起她的手，轻轻拉着她下了床。
苏菲娅耶没有抵抗，任凭她带着自己离开房间，阿雅则微微一笑好似已经理解到兰图娅要做什么。
整个绿洲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重建工作，看着那些楼宇在神术与神具的帮助下于几分钟内迅速重生，她不禁漏出小小的赞叹声。
贯穿整个坠日城的大裂谷已经被修复，不光如此在地下空间之上也已建好了供人上下的阶梯，听说苏哈准备把这片地下空间建设成水利仓库。苏菲娅耶觉得苏哈这人和外表的粗犷不同，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家伙。
驾驶着小型诡道设施运输建筑材料的工人在道路上来来往往，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正当苏菲娅耶感叹新月帝国的建造工业实力强大时，那几位工人脱下了帽子对她微微一笑，把帽子放在胸前行了个礼。那些干着活无法脱下帽子的人也低头欠身。
“公主殿下，您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么？”
“干什么？”苏菲娅耶被这么一问有些迷茫，随便回答道，“大概在向‘公主殿下’行礼吧。”
这可能是最正确的答案，毕竟她身上有着这样的权力，这将近半年来她也已经大致习惯了这个身份。
可是兰图娅苦笑：
“不是哦，实际上这里没有人知道您是公主殿下，顶多觉得您是哪里的贵族。哥哥封锁了消息，所以知道公主殿下造访这里的只有我、哥哥还有哥哥的部下。”
“那他们为什么……”
“他们是在向拯救了他们的公主殿下展现敬意。其实，一直生活在西北的居民多多少少有些彪悍的生活风气，他们喜好力量，喜好强者。我也是最近才理解到这一点的。”
兰图娅好似想起了什么，小声地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她又再次展露微笑。
“那时候您带着伤痕站在城墙上守护坠日城的画面被很多人目击到了。很可惜我当时在城市废墟的正中央，无缘目睹。他们都看到您使用宛如神迹一般的力量，把那些怪物一网打尽。随后又哪怕浑身是血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看着我得救了才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在沉稳的微笑中被人带走。在他们眼里，您娇柔又勇敢的，尽管满身创伤还毅然站在前线。对这里的人民来说，您就是他们的英雄。”
英雄？
兰图娅又一次提及了这个词汇。过去，她曾经被那群半大的孩子当成英雄，被罗素当成英雄，被阿雅当成英雄，如今又被这群陌生的居民当做英雄。
可她怎么都不觉得自己是英雄。
正在这时，她们走到了城市中央，苏哈已经在这里立起了一座慰灵碑，石碑上刻着这次死者的名字。有些是平民，有些则是军人，还有些是跟随苏菲娅耶前往荒地联邦执行斩首行动的士兵。
苏菲娅耶伸出手，手指一点点划过每一个名字，深浅不一的刻痕却仿佛随着滑动也刻在了她的心中。
“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死了，我没有救到他们，我……不配被他们当做英雄。”
苏菲娅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她的策略再完美一些，可能就会救到更多的居民；如果她的命令更加安全，那些跟着她的士兵可能就不会死；如果，如果……
这是苏菲娅耶的坏习惯，总是会想象某种“如果”。
就在这时，兰图娅用力地把苏菲娅耶拉过来，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
她身上的小动物气息再次退去，像是姐姐看着妹妹，又像是母亲看着女儿，亦或是战士看着自己年幼的主人。
“不是的！公主殿下！”她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那些人的死亡和您没有关系！杀死他们的是兽人，不是您！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要为这场战争中包括血裔和兽人在内的所有伤亡负责，那个人一定现在被关在牢狱里等待审判的首席大祭司！甚至是那些催发战争的西方人！”
兰图娅微微抱住苏菲娅耶，抚摸苏菲娅耶的脑袋。
“公主殿下，这些都不是您的责任！您总是喜欢把这些稍微有关的事情扛在自己的小小肩膀上，那些在这场没意义的战争中失去生命的芸芸众生，固然可悲可叹。但请您多看看活下来的人吧！您无法决定自己是否是英雄，那些被您拯救的人才有权决定，您是他们每一个活下来人的英雄！”
苏菲娅耶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兰图娅把她拉出来走到大街上，就是为了给她看看那些活下来的人。
这时，阿雅也半蹲下来，犹豫了半刻后，终于伸出手同样摸了摸苏菲娅耶的小脑袋。
“没错，公主殿下。您总在说自己没有救到人，不是英雄。可您不就救了我好几次么？您就是我的英雄啊！”
听着阿雅这么真挚的“告白”，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仅仅回答了一句：
“……谢谢。”
“不客气，因为我是公主殿下的首席侍女。”
阿雅捂着嘴腼腆地笑笑。
而这时，抱着苏菲娅耶的兰图娅不甘心地转过头来，看向阿雅。
她鼓起了腮帮子，像是一只仓鼠般，表达自己的抗议。
“阿雅，你把我的高潮台词全抢走了！我明明酝酿了那么久……”
兰图娅有些怨念地看着阿雅，而后者则苦笑着转过头去，试图转移视线。
而苏菲娅耶这才察觉到自己被兰图娅抱住，微微推开她，清咳了两声。
“当然，兰图娅，我也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原来我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
“不客气，因为我是公主殿下的侍卫嘛。”
她也学着阿雅的话，拍了怕胸脯，说道。
而同时，她也好像觉得时机成熟了，退后了半步，半跪下去。
她解开了腰间的弯刀，并未抽出刀刃，而是把弯刀打横，双手拖住两端，横向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低下头又对苏菲娅耶行了一礼。
苏菲娅耶在旅行之前稍稍补过课，对刻尔拉图的文化有过些许的了解。
对基本上都是武官出身的刻尔拉图人来说，刀横贴额的跪拜，昭示着她向主人献上自己的一切。
刻尔拉图人的生命中仅仅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用来斩杀敌人守护自我的刀剑，一个是成家立业安度天年的身躯。
献刀礼节便代表这个人要把自己拥有的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悉数献给主人。
这是最高等级别的礼仪，不亚于出嫁。
“兰图娅，你这是……”
苏菲娅耶看到兰图娅这样，更是不解了。
然而，兰图娅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出了自己的宣誓词：
“公主殿下，从今天开始，我兰图娅·刻尔拉图，不再是女皇之剑，也不再是刻尔拉图之女，而仅仅属于您，属于您的剑，您的盾，为您披荆斩棘，万所不辞。我是苏菲娅耶·红月的……黑公主之剑。”
“……黑公主？”
捕捉到了没听过的名词，苏菲娅耶挑起眉毛反问。
这时，阿雅适时地挪到她耳边，小声解释：
“实际上，苏哈大人对您似乎非常赞赏，便私下里给您这个‘绰号’。而听说近些年，刻尔拉图只在三百年前给过某位女皇起过绰号并献上忠诚。”
还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情报。苏菲娅耶不禁想道。
当然，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毕竟兰图娅此时还跪在她面前，献出了自己的刀剑。
她们三人此时站在纪念碑前，一个下跪，一个准备接受，不知什么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围观，甚至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苏菲娅耶一惊，感觉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围观，立刻拿起了兰图娅的刀。
“好吧，我接受。你快起来吧。”
她遵照刻尔拉图的文化，用自己的血在剑桥上画上了龙图腾，表达自己接受献刀。
随后，她迅速把刀还给了兰图娅，接着拉着她们两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然而等兰图娅回到了苏菲娅耶暂住的房间后，她脸上的飒爽神色早已消去，又再次变回了那个有点呆萌的小动物。
这个家伙未免也太有欺诈性了。苏菲娅耶忍不住想道。
不过今天的事情总算结束了，她被兰图娅那么一折腾，已经有点累了。
苏菲娅耶噗通一声趴倒在床上，没了一点公主殿下的优雅。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放飞自我了，再不释放一下，她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憋坏。
可苏菲娅耶绝不会想到，就一天之后这一幕会再次重演，并且规模更加庞大。
第二天，在重建的领司府前，苏哈带领着一种身着轻铠的刻尔拉图勇士，半跪着地上，手中托着自己的刀剑。
他们所有人都对苏菲娅耶献刀，宣誓效忠。
见鬼，你们组团玩我吧？
苏菲娅耶脸颊有些抽搐，看着这庞大规模的“宣誓效忠男团女团”，有些吃不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