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娅耶一直很信任安塔丽亚，至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可是刚刚安塔丽亚说得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是策划好的？
刚刚的那场战斗也是策划好的？
苏菲娅耶突然想到，不久前安塔丽亚之所以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也许是因为那些伤势根本就没有大碍。
一切的大前提都开始支离破碎。
仔细想想，安塔丽亚认识诺哈尔很多年了，必然对他的战斗方式和能力有着应对手段。
没错，她可是那个诡计多端的血裔女皇，站在新月帝国顶端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防备？
可是这么推理下来，苏菲娅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安塔丽亚一直都在演戏，特别是在苏菲娅耶抵达战场之后……不，不对，从那封信抵达绿洲区开始就已经在演戏了。
安塔丽亚知道苏菲娅耶的性子，知道她即使有危险也会去救自己最亲近的人。
从始至终她都是故意的。
甚至再往深想，她说“从一开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西北战争开始？
从西方人入侵永夜城？
还是说……
苏菲娅耶感到不寒而栗。
她发觉自己一直在安塔丽亚手中跳舞，从始至终遭遇的一切都可能在她的计划里。
但她其实不在乎自己是被谁用绳子拴着跳舞，亦或是对方有什么阴谋。
谁都会有一些计谋，苏菲娅耶不在乎这些。
但她希望安塔丽亚一开始就和她明说。
眼见苏菲娅耶小脸苍白地质问自己，安塔丽亚却也没有狡辩，而是坦坦荡荡地开口回答：
“没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坦荡到苏菲娅耶脑袋里一片空白，过去总能想出一两条妙计、策略或者话术的她如今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那些东西变成了一句轻声的质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是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一切的？”
安塔丽亚听明白后，优雅地笑笑，可是笑容却让她胆寒。
“啊，你问这个呀。如果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你开始变成‘苏菲娅耶’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安塔丽亚甚至不去拉扯任何理由，没有一丝一毫的狡辩。
苏菲娅耶觉得心中有关安塔丽亚的形象正在逐渐破碎。
连那个总是笑嘻嘻的“母亲大人”也仅仅是她计划中的“表演”么？
她本以为安塔丽亚会像过去那样，像是“母亲”亦或是希里卡，是一位有些脱线但是称职的“妈妈”。
可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了。
苏菲娅耶觉得喉咙干涩，即使现在正下着大雨，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她选择了一个一直被她抛诸脑后的疑问：
“你的神术是什么？”
“我的神术？你刚刚不是用出来了么，就是那个召唤死神的……”
听到安塔丽亚装傻，苏菲娅耶咬了咬牙，提高了些声音。
“我是说另一个编号神术！你还有另一个编号神术，没错吧？属于‘红月’，可以干涉‘命运’的那个编号神术。”
这是她自从知道了“管理员小姐可以观察命运”之后第一时间应想到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被她抛诸脑后，不是因为她不想知道，而是因为她不敢知道。
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去探寻这个真相。
对于安塔丽亚的神术，她早已对其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不过没去过问。
安塔丽亚一愣，耸了耸肩苦笑。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知道这件事的。但你说的没错，我的另一个编号神术确实可以操控命运。它可以让我看见每个人的命运网络，像是交织的丝线。我可以通过干涉那些丝线，干涉每个人的命运。你的，或是我的，甚至是躺在那里的诺哈尔的。”
苏菲娅耶后退了半步，安塔丽亚身上的“命运系”神术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强上太多。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抵达永夜城之后的种种事件。
每一次，她都会准确地撞倒事件的关键节点上。
无论是离宫遭遇余老临行托孤，还是拜访努尔帕什要求茶馆权力。
无论是偶遇恰逢需要工作的阿雅，还是撞见了和违反规则的行商者。
无论是西北兽人战争的事件，亦或是……乌亚娜，还有西谷镇民恰逢兽人渗透。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难不成这些全都是她在背后推动的？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她想起了安塔丽亚的话，她需要苏菲娅耶成为新的女皇，而血裔的女皇不可以有弱者。
不不，这个理由也太过荒谬了。
这些全部都是安塔丽亚给她的试炼，但并非为了考核她，而是“为了让她通过”。
她需要对皇域的所有血裔证明，“苏菲娅耶配得上下一任女皇”。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垫脚石。
连诺哈尔·孤月都可以成为垫脚石，谁还不是呢？
可是，这个设想又太过奇怪，因为她无法想象连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管理员小姐都在安塔丽亚的算计内。
可恶，我都不知道要相信什么了！
苏菲娅耶咬着牙在心中怒吼。
顿了半刻，她终于动起了仿佛灌了铅似的嘴巴。
“在你的剧本上难道没有考虑过牺牲者么？”
安塔丽亚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冰冷地仿佛整个人都送入了极寒的冰川。
“没有。”
听到这句冰冷的，仿佛谈及无关紧要话题般的回答，苏菲娅耶咬紧了牙关。
“你做这些又是为了……”
这句疑问还未说出口，苏菲娅耶就又想起了安塔丽亚的那句话。
“毕竟，这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准备的舞台。为了她的加冕仪式，让她成为这座城塞的新主人——新的皇女！”
苏菲娅耶的脸几乎要要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小团。
“……对啊，你是为了我啊！这不就等于说，那些人是为了我而死的么？”
她捂着脸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那些死去的人，全都是为了实行这个计划，全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皇女？
见鬼，见鬼！
这样的该死的理由，她完全无法接受！
因为这样，她连恨别人都做不到。
安塔丽亚是要害她么？不是，她千方百计就是为了给她最高的权力，给她最大的保护。
这并不是怨恨，也不是欺骗。
而是一种爱。
一种扭曲的爱，扭曲到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她都愿意。
然而，那些人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死了么？
原来她们真的是被自己害死的。
苏菲娅耶无力地苦笑。
她看到了手边的白灵，想象着自己被这把武器洞穿。
血裔没有那么容易死去，但假如一直失去神能，最终也会死去。
不久前才深刻理解的知识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真是可笑。
苏菲娅耶现在就想在这里杀死自己，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她颓废得几乎自暴自弃。
“啊！我看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吼，让她颓废的精神一瞬间挺立起来。
苏菲娅耶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扭头看过去。
只见管理员小姐出现在她身旁，撇着嘴角，满脸不高兴。
“你真是个傻子！她在骗你！”
管理员小姐大声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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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经陷入灰白，空间都被殿堂替代。
“……你说她在骗我，是指的她没有利用神术操控一切么？”
苏菲娅耶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那部分是真的。”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一样。”
苏菲娅耶本来有些开心的心情又一次沉下去。
开心？
她突然一愣。
原来在她心里，一直想要找到理由为安塔丽亚开脱。
她不希望这个人是所有一切的幕后黑手。
思及此地，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安塔丽亚了，在自己心中她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一个地位？
苏菲娅耶这才定了定心神，问道：
“她到底在什么地方骗我了？”
“哎，原来如此，一涉及到自己人，你就会比较迟钝。这也许是美德，但继续下去你会在什么地方栽个大跟头。算了，要是原本的你，早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吧。真话是要和假话一起说的，不是么？
“还没发现？如果安塔丽亚真的可以操控一切，那么就不会发生那起几乎把你卷进去要了你半条小命的‘皇域入侵事件’了。别忘了，安塔丽亚原本根本就不清楚你对混沌免疫。
“从这一点出发，你就会发现她的话是有问题的。更别提那个神术被你理解得太过强大了。‘红月之泪’只能赋予命运系统上的神术，而如果能够操控万物的命运，那种力量哪还有其他人什么事？那已经抵达了神明的范畴。”
对啊！
苏菲娅耶一愣，连忙察觉了事实的真相。
这个世界是守恒的。
这是《数学与神术与形而上学》的第一句话，也是一句绝对的真理。
说到底，东方人也是生物，也要符合世界的规律，因为神术这种力量太过可怕，而让苏菲娅耶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
因果规律干涉的事情太多太多，几乎吹动一片在皇域的小小树叶，就会引起星纶国的一场风暴。
变量的累计就是这么可怕。
而假如一个神术能够干涉如此之多的变量，那么它需要的能量也是庞大的。
这也是为何，诺哈尔的“时空神术”只能干涉非常短暂的时间，因为他支付不起费用。
也许让时间倒退一个小时，把整个东方所有人的神能都榨干还不够。
命运就是这么可怕。
而安塔丽亚等于说，她从最开始就在持续干涉所有人的命运。
她哪来那么多神能？
真见鬼！竟然被这种鬼话骗了！
如果苏菲娅耶还保持过去那样的冷静，绝对不会被这种谎言欺骗。
她先是太担心安塔丽亚的安危，随后又因为意外之事过于震惊于安塔丽亚的阴谋，进而忽略了隐藏在话语下的重重事实。
眼见着苏菲娅耶终于冷静下来，管理员小姐这才舒了口气。
“顺便一提，安塔丽亚真正的命运编号神术很简单。就是观测一定的命运走向，并且撒下大量的命运分支，迫使某个命运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但这个方法就好像你和人赌博掷骰子，你知道现在只有连续投出五个6才能胜利，但你能不能做到这件事全看运气。”
说到这里，管理员小姐靠了过来。
“正好，你使用‘镜观夜火’的余波还没散去，未来视与过去视还残留一些。就让你看看安塔丽亚做的事情吧。”
管理员小姐伸出手，用她自己的神能引导苏菲娅耶。
一股带着熟悉馨香的神能流入了她的身体，这股力量在不久前还在她的身体里和她合二为一。
在引导之下，她的视点转换了。
就好像半年前在那个废弃地铁站里做梦一样，她以一种虚像的状态站在了废墟的舞台上。
“苏菲娅耶”因为不相信这样的真相，用白灵切下了自己的脑袋，准备以此赴死。然而安塔丽亚还是救了她，眼见着失去意识的“苏菲娅耶”，安塔丽亚满脸悲伤。
身旁的蓝娜与夕叶站在她身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机太差了，这就是我骗她的代价么？”
安塔丽亚苦笑。
“女皇陛下，那我们该……”
“苏菲娅耶”知道了真相，一切都在破产的边缘。
她摸着强行把脑袋街上但已经失去意识的苏菲娅耶的小脸蛋，脸上满是苦涩与怜惜。
“不愧是你呀，知道伤害什么东西才能对我造成最大的伤害。难道你是察觉了，从始至终，我的剧本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么？”
安塔丽亚自言自语，可是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
最后，她放下了苏菲娅耶，眼神坚毅地站起来。
“不，不能在这里停下。她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关系，对于一些人的真相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谎言。现在看来，她对我产生了憎恨更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您的意思是……？”
“诺哈尔·孤月并非叛徒，她不过是想要阻止发疯了的女皇。女皇安塔丽亚准备消灭一座城市，为她的疯狂埋单。而新生女皇苏菲娅耶随后杀死了她，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成为了新的女皇！”
安塔丽亚淡淡地说出了她的剧本，言语里没有一丝犹豫。
在她的这份剧本中，她成了一切的大反派，所有一切事情的幕后策划，最终为了女儿赴死。
蓝娜与夕叶知道自己没法阻止女皇，脸上挂满了痛苦与遗憾。
站在一旁的苏菲娅耶同样满脸悲伤。
她没想到安塔丽亚的决心这么悲壮，她为了填补苏菲娅耶知晓的“真相”，准备了另一个“谎言”。
对于那些簇拥苏菲娅耶的人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有时候“谎言”也可以变成美好的结局。
那时无法对民众置之不顾的苏菲娅耶最终还是会选择走进这份结局里。
而安塔丽亚自己不在这个结局的人员目录里。
站在她身旁的管理员小姐，脸上同样带着苦楚的悲伤，可她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
场景变换，时间逆流。
她们看到了过去。
安塔丽亚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桌子上的神能织线，随后伸出手让无数条线路搭上去。
随后小声地说道。
“希望她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朋友与家人。”
然而，那些线条没有一条符合她的期待。可是安塔丽亚毫不在意，她再一次伸出手，重复了之前的动作。
她一次又一次重复，一次又一次失败。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不断地重复成千上万次错误，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
终于，在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一条酒红色的丝线搭在了苏菲娅耶的红黑色丝线上。
而在那一天，苏菲娅耶遇到了阿雅。
又是一天，安塔丽亚再次坐在房间里祈祷。
“希望她可以获得自己的忠诚与心腹。”
在经历前一次不可比拟的无数次重复后，一条金色的丝线缠绕着无数丝线搭上了红黑色丝线。
在那之后，绿洲区战胜了兽人，兰图娅对苏菲娅耶宣誓效忠。
苏菲娅耶这才明白安塔丽亚编号神术的真相。那些所谓的代价根本不在安塔丽亚的考虑中。
也许安塔丽亚真的不在乎什么牺牲与人命，但她是真心在为苏菲娅耶期待，为她换来美好的命运。
可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捉弄人，你得到了美好的命运，就得拿其他东西区换。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有错误，所有人的期望都是美好的。
仅仅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所以在西谷镇的那天，当苏菲娅耶联络安塔丽亚时，安塔丽亚才告诉苏菲娅耶要微笑。
面对残酷的命运时，也唯有微笑才能继续前行。
甚至连不久前，面对苏菲娅耶的残酷质问与愤怒时，安塔丽亚脸上都挂着沉稳甚至有些冷酷的微笑。
苏菲娅耶这才察觉，那是安塔丽亚的假面具。
就像她教过自己的那些事情一样。
最终，第三次。
当安塔丽亚准备欺骗苏菲娅耶时，她对自己低语道：
“希望她能找回属于真正的自己。”
可这一次，她没有使用神术，而是投身于棋局之中。
看完这些，苏菲娅耶心绪平静了下来。
安塔丽亚这个女人，真是满嘴谎言，等所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定要好好地给她上一课！
苏菲娅耶下定决心。
随后，她转身看向了管理员小姐。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
“没什么好谢的，这毕竟是我的职责。我需要引导你走向你命运的终点。”
管理员小姐消去了脸上的苦笑，马上露出调皮似的笑容。
可是，苏菲娅耶明白刚刚的那些情绪才是真正的她。
不光安塔丽亚是大骗子，连管理员小姐也是个大骗子。
苏菲娅耶对此在心中生出了些许不满，作为“报复”，她决定问一个问题：
“对了，管理员小姐，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恩？什么问题，这个节骨眼上问？”
管理员小姐看似不明不白，实际上已经心有所感。
“实际上，刚刚使用神术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管理员小姐……不对，应该称呼你为‘菲儿丽洁·红月’比较合适么？你就是安塔丽亚的母亲，没错吧？”
听到苏菲娅耶这么问，管理员小姐先是一愣，随后展露狡黠的笑容。
“你觉得呢？”
她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