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荒芜中探寻彼岸,于根源中重塑自我。」
「盲目追求平和,为汝心之所向?」
「去杀死不存在之物!」
「睁开你的双眼。」
……
砰砰砰。
「小苍兰,起床啦!爸爸先去上班了哦。」
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刚好将苍兰拉回现实。
她撑着身子坐起,胡乱往附近摸了两把,抓在手中的闹钟提醒着她,此时距离迟到还剩半个小时。
「知道了。」
担心门外的男人没听见,她特意说的大声些,随后,她便听到了一阵离开的脚步。
她感觉脑子晕涨涨的,也许是昨晚并没有睡好。
低头半眯着眼,凭借手中的感觉编着头发,觉得差不多了就将发绳捆上几圈,再绑上发带固定。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打开衣柜取出最右侧的那一套。
系上扣子,打好领带,她轻轻扭动把手,闻到一股好闻的奶香味。
桌上放着一杯煮好的热牛奶,以及一盘三明治。
享受早餐并不是她的兴趣,她抓起三明治,随便咬了几口,剩下的被丢进了垃圾桶,而后,她将杯子里的白色饮料一饮而尽。
书包被放到了一扇朴素的木门旁,她提了提书包的肩带,往门那看了两眼,扭头离去。
门的那边有一张镜子,只要推推门,她便能确认头发有没有编好,发带有没有歪。
但她不想碰那扇门。
她走到鞋架附近,取出一双黑的发亮的皮鞋换上,在鞋架上方的木格子取出钥匙。
接着,她双手合十,对着放在上面一张小照片深深低下了头。
「我出门了。」
女子高中离家很近,苍兰很快赶到校门前,推着没有后座的自行车走了进去。
一路上,她察觉到不少人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表情古怪。
那些人的眼神躲闪,被看到后更是干脆扭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果然是头发没绑好吗?」
她很庆幸,没有人立马站出来指着她,取笑她。
她只是默默低着头,加快脚步赶往自己的教室。
「那个…请问你有带梳妆盒…呃,镜子吗?」
她来到自己的座位,将书包放下,看到同桌还在啃面包,她上前去问。
同桌叼着面包望着她,眼睛似乎瞪大了几圈,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摇了摇头。
「好吧,谢谢。」
班上,不少同学低声细语,扭头看她。还有几位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胆子大的,直接同她对视,朝她微微笑。
苍兰只觉得很困扰。
她几乎不同班上的同学来往,平时都维持着一种,大家互不打扰的平衡。
可是今天却…
她编的头发松了吗?
往头上摸了两把,没感觉到。
发带歪了?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
她干脆取下发带,重新给自己绑了个马尾,照样还是有人回头看她。
「喂喂喂!怎么回事!还在东张西望的,你们知道这次考出来什么玩意吗!」
男人快步走进教室,他身穿西装,头上不知打了多少发胶,嘴里好像塞了一个喇叭似的,震的苍兰耳膜发疼。
他的眼神很犀利,像是看谁都跟他有仇一样,苍兰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她低下了头,假装看书。
「全班人,三十七张卷子,最高分82!」
卷成小棍的试卷被他用力敲打在讲台上,霎时间粉笔灰四处飞扬。
台下的几位女同学掩住口鼻,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倒数第一题,上周才讲过!你们脑子装的都是水吗?倒数第三题,你们自己翻开书本第173页,好好看看上面说了什么!真不知道你们在这上学,上学!学了什么!」
他的眼神四处瞟,好像瞅见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愈加凶恶。
「你看看你们,书不好好读,尽是干些无用功!指甲上涂的什么?啊?好看吗?这么好看要不要举起来给全班同学好好观赏?」
侧边靠着窗户的同学,被台上教师骂的狗血淋头。
她低着头,双手藏在桌子下,那瀑布似的长发遮住了脸蛋。
苍兰想着,如果自己是被骂的这位同学,说不定当场就要哭了。
接着,男人的发飙重点从成绩转移到了学生们的仪容仪表上,他狂吐着口水,发泄着不满,好像一切糟糕的源头,都是台下这些不成器的学生。
这所学校毕竟是女子高中,有的学生喜欢擅自将裙子剪短,或是化化妆之类。
但只要别做的太过分,这些老师们都是默许的。
而台上的男人,动不动就把规规矩矩拉出来说一遍,每隔一段时间说一遍,同学们私底下都说那是他的例假。
苍兰扯了扯刚好过膝的裙子,想着还算符合标准。
这时,同桌拍了拍她的手。
她抬头,发现台上的男人正盯着自己。
「…」
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
那双乌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充满了不可思议。
男人微微张嘴,却像喉咙里卡了什么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像是怔住了,方才还在挥舞的不安分的双手,木偶似的停在空中。
他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熄灭了一般,忽地挺直了腰,朝台下鞠了个躬,撒开腿就往外跑。
「老师…不上课了?」
随着男人的逃跑,教室里很快炸开锅来,前排的同学们窃窃私语,不停地回头望苍兰。
前排的,角落的,窗边的,有捂住嘴的,有皱紧眉头的,有做出奇怪动作的。
一股蚂蚁上身的感觉传来,苍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像是异端似的,被整个教室的眼睛看着。
「她到底怎么了…」
「是...压力比较大吧。」
「平时好像看她没什么朋友,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我…我听说,她好像是单亲家庭。」
「这…难不成是父母离婚了,所以才…」
她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些奇怪的言论不停传入苍兰耳中,此时,再怎么样也能看出自己正处于漩涡中心了。
「为什么都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想要抓住同桌的手,那只手却像触电似的弹开了。
同桌的少女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却告诉她自己没有猜错。
「我…我去上厕所。」
少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从后门离开了。
等苍兰回过头时,剩下的三十五道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立马低下头,不敢直视眼前异状的她,双手不住地颤抖。
她扯住裙角,以此来让那双手有所依靠。
她想要离开,她必须离开。
大家都不知怎么了,自己分明没有惹什么事,只是乖乖的,按时上学按时离校,也不曾到那些坏孩子才去的酒吧网吧,也没做过她们讨论的爸爸活。
成绩不算太差,从来不和老师们顶嘴,没有在班上引发过矛盾,轮到自己值日也从来没缺席。
她分明是个好孩子才对。
「为什么都看着我…?!」
苍兰拉住了书包的一角,一只手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
正当她想要起身时。
「苍兰同学?」
教室的前门,出现了一道身影。
微胖体型的男人左手拿着文件夹,正正方方的国字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他像是打招呼似的抬了抬手。
苍兰一下认出他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苍兰同学,来一下办公室吧,老师有话要说。」
好像是怕苍兰逃跑一般,班主任往教室里走了两步,他靠在门框上,等着苍兰过去。
看着他那和蔼的目光,苍兰只好松了松手,书包落地。
「好…」
于是,苍兰跟着这名班主任,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男人带着她下了两层楼,拐了几个弯,走进一间没有其他教师的办公室。
他在电脑桌前坐下,拉出另一张椅子,示意苍兰坐下。
「苍兰同学,呃…你最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男人的眼睛微眯,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严肃。他稍微弯下腰,以比苍兰低一些的角度撑着脸问。
「我…没有不愉快的事。」
「那,你跟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
「不不不,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的,老师只是在关心你。」
看着苍兰有些难过的表情,男人赶紧摊开手解释。
「…我家只有爸爸,他很好。」
「嗯嗯,好吧,老师清楚了。」
男人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开口说道:
「那,你在学校有相处比较好的朋友吗?最近总是有几个年级的学生闹矛盾,我比较担心你…」
「不,我没有朋友…」
「这,这样啊。」
好像是碰了壁似的,男人挠了挠头,表情复杂。
他好几次想要伸出手,却在半空中收了回去。
于是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绕了几圈,最后好像决定了什么,咂咂嘴,回到那张椅子上。
「那老师我就直接问了,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他神神秘秘的,像是酝酿着什么。
他再次摊开手,头低的很下,几乎是仰着头望向苍兰。
「苍兰同学你…为什么要自杀?」
「…诶?」
他的话...难以理解,自己分明过的好好的,照常上下学的她怎么会自杀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甚至有些觉得生气。
「我没有自杀,生活又没有困难,也没什么压力,我怎么会自杀?」
她的反问难住了男人,他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像是想起什么,他跑到一个抽屉前,取出一个银晃晃的东西。
那是个镜子,被递到苍兰的面前。
她神情疑惑,接下那柄手持镜。她把镜子放到腿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色发白,唇无血色。她拉了拉黑眼圈附近的眼皮,看着那颗紫色的珠子周围遍布血丝。
可这至多说明她昨晚没睡好,不太健康,这跟她会不会自杀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他推了推镜子,镜面上画面一变。
只见那白皙秀颀的脖子上,一道细长的,可怖的深沟如同一条暗红色蜈蚣攀附着。
它红的发紫,紫的发黑,好像一只破袋子似的。
苍兰瞪大了双眼,些微无力的手指慢慢触碰上那硬实的皮肤表面。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猛地站起,手持镜如失去了双翼的飞鸟般坠地,啪啦一声碎裂开来。
无数镜片撒在地上,苍兰目光掠过,那镜片上竟然看不到办公室里的任何景象。
她害怕地抱住自己,而铺满一地的镜片却像播放影片般,不断闪烁。
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她好像被众人崇拜着,高高举起。
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但她们最终都离自己而去。
她看到了一张癫狂嗤笑的脸,那张脸最终如魔鬼般追上了她。
她只觉得头昏脑涨,那些祝福她的,诅咒她的记忆都如狂流般涌入脑海。
坠入深渊,房间里的一切都被暴风卷走,只剩下一片黑暗。
而一道闪着微光的白色躯体,拥抱着她,缓缓没入她的胸膛,融入心神。
星点般的记忆摆在了面前,与其说看见它们,不如说是想起了它们。
苍兰觉得自己的脸被什么润湿了,她睁开双眼,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她的身旁是一辆自行车,正被自己的双手轻轻推着。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处山丘上。
一张没人坐的生锈椅子被几只青色的鸟儿占领,它们像是这儿的主人一样,从扶手的这头跳往那头,或扑楞着翅膀抓住更高的靠背。
而更下方的小小房屋旁,挤着一片婆娑树影,以及隐约可见的红色鸟居。
自行车被苍兰推到在地,发出机械零件碰撞的声音。
她犹犹豫豫,扯住衣角,慢慢往上拉。
腹部上,一道口子如舞台上娇艳舞女的唇,红润中带着危险,她摸了摸那道唇,皮肉像是毫无生机一般任由翻动。
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赶忙扶着那张椅子,吐了几口,惊的鸟儿们纷纷飞离此处。
将胃里翻腾的东西吐完,苍兰缓缓坐到了椅子上,锈味毫不掩饰地刺激她的鼻子。
「我…到底是死了?」
她的双目无光,希冀于其上荡然无存。
指尖不断触碰着脖颈上的伤口,像是玩具般,那圈死肉没有给她带来疼痛,只有那僵硬的触感。
「我是幽灵吗?」
她张了张嘴,没人回答她。
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一具有意识的尸体?还是僵尸?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漫画。
漫画上说,人死后,灵魂并不会马上消散。人的灵魂会生活在自己曾经活过的世界中,慢慢寻找能够安慰心灵的慰藉,只有灵魂得到了满足,才会彻底消失。
她现在…会是这种状态吗?
「我不要…我不要死!就算没有人喜欢我,就算大家都不愿理睬我,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
泪滴再次流向未干的脸颊,缓缓划过,滴落于那青的发红的残缺扶手上。
鸟儿们于远处飞了几圈,最终归于那湛蓝的天边,同悠悠的白云一块儿飞走了。
她只感觉到脑子里一股发热。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圣月使圣月使!要不是能够活下去,谁愿意背负那破烂责任!谁愿意陪你们玩那些无厘头的政治游戏!」
「那该死的婆娘,就应该让冲击轰碎了好!连着那些贵族一起,连着人类的文明全部毁灭了好!」
她挥舞着拳头,不断打在咯吱作响的扶手上,痛感并没有传来,于是她又重重锤了几拳。
她忽地想到,那屹立于月球的圣所已经被摧毁了,不禁更难过了几分。
「到头来…大家都得救了…那我呢?」
她低下头,望见自己的衣领后,项链吊着一圈小小的吊环,其上什么都没有。
「…小菊」
「我好想你…」
她用手臂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
正当她想要站起来时,口袋里一阵抖动。
她伸手摸了摸,拿出一台翻盖手机。画面上显示的人名:爸爸。
因为太久没使用过,她的手有些僵硬地,按下了接通按键。
「小苍兰?谢天谢地终于接电话了,你还好吗?班主任刚刚打电话跟我说你跑不见了。你到哪儿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她有些头晕,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不带着哭腔回答:
「我没事,没事的,爸爸不用担心。」
「真的吗?有什么事你要说给爸爸听,爸爸不会怪你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好像有其他人的对话声传来。
「知道了。啊…爸爸马上下班了,今晚要吃什么你说,爸爸给你做好吗?」
听到男人的话,苍兰更想哭出来了。
尽管家里只有两人,男人总是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将她当做至宝来对待。
可就算是这样,终究会有一天,她抛弃下男人,抛弃家庭,抛弃这个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去往遥远的未来。
而这样的未来,并不长久。
我分明是将人类从被毁灭的命运中解脱出来的救世主。
人类受尽了五十轮末日的煎熬,在我的帮助下成功跳出了死循环。
我是功德圆满的圣人,为什么会想要杀害…我?
我知道,自己只是普通的女子高中生。
没有能够交流的朋友,也没有能够融入的圈子。
没有理想,没有目标,仅仅只是作为人而活着。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够被选上?
一位高中生穿越了数万年时空,最终拯救了人类,开创了新世界?
呵,想想便好笑。
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已经很努力了,忍受着孤独,包装着自己,伪装着强大,在唯一同伴的陪伴下走到了现在。
难道这副样子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我只是想要在这陌生的世界里,珍藏心中的小小感情,陪着喜欢的女孩——矢车菊一同生活下去。
我是你们的救世主!既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也没有想要破坏谁的生活。
我是从月亮来的圣月使!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埃伊埃姆诺?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苍兰将它放至嘴边,轻声说:
「爸爸,我想见你,能来接我吗?」
咚…咚咚咚…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从小镇上传来,惊的林中鸟跃上空中翻飞盘旋。
它遮掩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衔接着一阵阵脚步声。
窸窣的碎叶声闯入苍兰耳中,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她低下了头。
目光落下,擦杂鲜血,反射着白光的刀身刺穿了她的胸膛。
她无法扭过身去,只闻得身后一股焦味,以及那恶魔般的奸笑声。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只有那不断滴落的血红色宝珠,告知她时间还在缓缓流淌。
漆黑的袖子上,一只手伸了出来,如枯枝般扭曲着覆盖上她的双眼,将视野夺去。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但是毫无疑问,下一刻她将迎来终结。
「再见!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