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荒芜中探寻彼岸,于根源中重塑自我。」
「汝梦左吾梦右,亦是所有希望的起点。」
「去杀死不存在之物!」
「睁开你的双眼。」
……
我想,自己只是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梦。
它们随意否定我的人生,让我体会痛楚,却不肯告诉我该怎么做。
它们真的很讨厌。
我再也不能忍受它们了…
我想要离开这里,哪怕一旦脱离就会死…!
视野朦胧,泛泛白光之下,似乎有流星划过的痕迹。
意识逐渐聚合,伴随着麻木的,是机器发生故障般呲呲声响。
许多像素般的光点飞来,悄然淡入无边的黑暗中,像是融入墨汁的漂白剂,迅速朝着周围扩张领地。
眼前仿佛拉开一道闸门,刺眼的光芒让我想要再次闭上眼睛。
但就在下一瞬,那些光芒便开始缓缓收缩,融入一个个白色大袍中。
一群人正满脸欢喜地看着我,嘴里一张一合发出聒噪的欢呼声。
「我们成功啦!我们成功啦!!!」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主任!这样我们就拥有两名圣月使了,以后你可有伴啦!」
「说什么呢!主任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眼界真狭窄。」
有的人抱在了一起,有的兴奋到原地乱跳,他们仿佛一群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向同伴抒发着激动的情绪。
而在一道目光注意到白色大床这边时,他打起了安静的手势。
「安静些!她醒了。」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苍兰身上。
「丢人!赶紧出去吧,先去大厅歇会。」
男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众人见状连忙排成队伍,有序地朝着房间的一侧走去。
咔嚓…!
仿佛是墙缝发出的声音,一块墙面突然往内凹陷,竟像一道门似的打开了。
「再见主任!您也早点休息!」
「主任,我去看看会场布置的怎么样,雕塑好像还没搬上来。」
「辛苦了,大家!」
随着最后一人离开,那道墙刷的一声关上了。
被称作主任的男人望了过来。
「你好,我叫安洁.彼什耶吹。」
他在床边坐下,向苍兰伸出手,对方却像一只胆小的猫咪,朝着角落缩了过去。
几滴泪珠还挂在苍兰的眼角,他有些无奈地收起了手。
「不用害怕,这里是曙光科技园,我是这儿的主任,不会伤害你的。」
说罢,他挪到了附近的椅子上,让自己离床远些。
苍兰这才望向了他。
此人五官端正,看起来身材比较瘦高,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正的眼镜框,表情略带歉意。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彼什耶吹闻言,拉起了袖子,把手臂露了出来。
只见那有些细的手臂上,一道漂亮的弯月印记正发出淡淡的微光。
「你…!你是圣月使?」
苍兰很熟悉这个印记,只因她的右手背上,也刻印有与它相同的弯月。
「是的,准确来说,我们都是圣月使。」
彼什耶吹指了指床边,头盔状的仪器里,一根根管子连接着吸盘模样的接口,而这些管子,延伸到了整个白色的房间。
细长的管子仿佛随着她的心跳声,正不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像是一道道血管。
见苍兰不再那么警惕,他接着说道:
「现在说也许有些迟了,但还是要恭喜你!改造成功了!」
「从现在开始,你将拥有比常人更加长寿的生命,以及在月球生活的体质!」
「我们可以住在月球上建造的圣所,利用休眠舱度过末日和那之后的空白期。」
「与之相对的,我们同时也肩负着使命。」
「我们要用信息茧盒,把资料印刷成书籍带到下一个文明去,你能明白吗?只有不断积累的知识,才能让人类找到抵抗以太冲击的方法!」
「我相信不会太久的,我们只要…」
他一张嘴就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苍兰有些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但他马上就住嘴了。
「你误会了,我来自未来,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圣月使。」
「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目光像一潭秋水,静静地望着苍兰。
「世界已经得救了,对吗?」
「你怎么…」
「其实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一切。」
彼什耶吹说罢,突然站起了身,对着苍兰深深鞠躬。
「感谢你的付出,第七任圣月使,我代表旧人类感谢你!」
苍兰眨了眨眼,被他的举动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招了招手,示意苍兰不用在意。
「我从你那得到了关于未来的信息,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回答你的一些问题。」
「比如…?」
「比如,你现在还没死。」
「什,什么?」
苍兰有些语无伦次,她朝着彼什耶吹的位置挪过去些,满脸期待地问道:
「我没死吗?在现实里?」
「是的,但只是暂时的,也许很快,你就要死了。」
看着那瞪得溜圆的紫色美眸,彼什耶吹不禁咳了一声。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烟,走到了门口。
一阵淡淡的烟味还是传到苍兰的鼻子里,但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那我要怎样才能出去?找到不存在的东西,然后杀死它吗?」
「如果这是祂说的,那应该没错吧。」
「祂?祂是谁?」
「抱歉…这个我也不清楚。」
彼什耶吹掐断了烟头,随手一丢,转身回到了房间。
「据我所知,你现在,应该是在梦境里…嗯,大差不差。」
「这我知道,那不存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不清楚,我想,它只有你才能找到的东西。」
他伸出手,擦了擦苍兰脸上的泪痕,这回她没有躲开。
「毕竟,这是你的梦,我们都是附带着出现在梦里的人,所以,得靠你自己来寻找。」
这样说的话,就算不存在的是一个人,他也会误以为自己是梦境里的一员?
听到彼什耶吹的话,苍兰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自己还没死,只要杀死不存在的东西,或许就能得救!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帮忙布置会场了。」
「你们要做什么?」
「举行圣会,就在三个小时后,届时,我们两个将要前往圣所。」
「…好。」
彼什耶吹闻言,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再次走出了房间。
而苍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白色大袍,心中逐渐有了些猜想。
……
……
雷电划过夜晚,无月的星空降下泛泛星光,落在少女剧烈起伏的腰肩上。
噗…噗…噗噗……
猩红的刀光闪烁,伴随着每一次刺入,拔出,夹杂着血腥味的液体缓缓渗了出来。
她的裙子,脸上已经不知沾了多少血,却仍然不知疲倦。她如同机器般挥舞着手里的短剑,不断刺进身下的尸体。
嘴角微抬,她似乎在以此为乐。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刀尖刺入那皮开肉绽的胳膊处,扭动转动,将骨肉搅成了一块。
它像干枯的泉水,再也流不出一滴甘泉来。
矢车菊倚坐的尸体,已经破烂的不成人样。
骑士安吉尔此时跪在了她的身后,将头死死抵在地板上,任由雨水混着泥沙浸湿他的额头。
身为圣月使的守护骑士,他,渎职了。
他当时为什么不好好守在苍兰大人的身边,而是跑去扶起倒下的塔内守卫呢?
这是非常严重的判断错误,尽管他不愿相信自己竟做出了如此荒谬的行动,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倒在血泊之中。
若不是矢车菊大人用血魔法操控那一地的血液,让它们围绕着苍兰大人包实住,形成一块血红色的琥珀,他的保护对象恐怕当场就要身亡了。
他此时多恨自己没有掌握治疗魔法,如今只能在这狂风暴雨下,等待着救援到来。
结果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做到,难道现在的情况下,他还能劝得住身前的少女吗?
「矢车菊大人,她已经死透了…停手吧!」
噗…噗…
肉体被切开的声音似乎慢了下来。
短剑被矢车菊丢到一边,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溅起水花。
靴子里浸满了雨水,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安吉尔的身前。
然后…抬起右脚,猛的朝他的脑袋踹去!
砰!!
安吉尔的头重重撞上了地面,一股温热感从鼻腔内传来。
「骗子骗子骗子!我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矢车菊怒骂着,踹下一脚又一脚。
他的鼻血融入面前的雨水,一次又一次呛进嘴里。
脑袋不断撞击着,掀起水花。
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必要反抗。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废物罢了。
他的人生也如当下的处境般,充满了失败。
安吉尔是家中的长子,因此父母从小就嘱咐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他是个要强的人,在父母已经逝去的多年里,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了自己和妹妹。
突然有一天,妹妹对安吉尔说,她和领主的儿子相爱了,她要嫁给他。
对此,安吉尔满脸喜悦,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还拿出了在铁匠手下帮忙积攒的钱,用作妹妹的嫁妆。
很快,妹妹结婚了。
安吉尔也在婚礼结束的那晚,趁着夜色赶到了国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依靠着出色的魔法天赋,不断修炼,终于跻身魔法宗师的行列,于是有一天,他收到了国都护卫团的邀请。
他开始成为了守护骑士,维护着国都的秩序。
正当他以为生活蒸蒸日上时,曾经关照自己的铁匠敲开了他的门。
「你妹妹…死了。」
「据说是那少爷背叛了她,她终于忍受不了那份屈辱,选择了投井自杀。」
安吉尔闻言呆住了,大脑空白了一瞬。
在恢复了意识后,他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
与连夜赶往国都那晚相同,他火速回到老家,用力拍打着领主府邸的门。
他又打又踹,里头仿佛没有住人一样,半天传不来一点声响。
他吃了闭门羹。
在之后的几天里,他不断造访那座府邸,依旧是没人开门。
终于,他决定不再忍受屈辱,打算闯进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拦在了身前。
「…队长,你来做什么。」
对方是护卫团的队长,他的顶头上司。
队长说:
「你不想了解真相了吗?」
「真相?!真相就是他们没脸见我!他们干了什么还不清楚吗?!」
安吉尔几乎是怒吼着冲了过去,想要撞开他的队长。
可那结结实实的肩膀抱住了自己。
「你还有让他们受到惩罚的机会,将他们的行为告知天下的机会。」
「什…么?」
「再过几天,圣月使们就要来国都了。上头正要我们挑出一人去当导游,以及保护她们。」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兄弟们都愿意把名额让给你!」
安吉尔一下子愣住了,眼泪就要不争气地往外流。
「为什么选我…」
队长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口大金牙。
「还有什么的,兄弟们都说跟你处得来!」
……
……
他原以为,如果这一次顺利的话,圣月使们也许愿意听他诉说遭遇的不公,甚至为他打抱不平,去惩罚那该死的领主一家。
可自己终究只是个废物。
他让那尘德利的千金溜了进去,刺杀了自己应该保护的对象。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看到守卫们痛苦哀嚎的那一刻,我为什么会不顾后果的冲上去呢?
酿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我大概,只能以死谢罪了…
「不,不不!不要!」
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安吉尔这才察觉到,那双靴子早就离开了他的头顶。
「求求你!不要走!求你了,姐姐!」
他猛然起身,发现矢车菊正趴在血红的琥珀上,痛苦哀求着。
将目光落在那琥珀之上的下一瞬,他愣住了。
血光之中,苍兰惨白的面颊上,寸寸肌肤正化为一滴滴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滴在手臂上,继续朝着琥珀的底下滑去。
他快速跑至琥珀附近,然而只消那一瞬,少女的整颗头颅便化为了脓液,一边侵蚀着衣着一边缓缓朝下流。
「不要!快停下!!谁来…谁来…!!」
矢车菊的哀求没能得到回应。
反倒是琥珀里,一阵血雾涌出体表,将少女的惨状笼罩在内。
呲呲的声响不绝于耳。
不出片刻,在两双无力的目光之中,血雾散去,只留下一摊粘稠的浊液。
……
此时的另一边,彼什耶吹正双手合十,以祈祷的姿态面向挂在月亮雕塑上的银之匙。
他像一位虞城的信徒,嘴里念念有词,对着神明诉说着他的心意。
然后,他缓缓起身,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下拔出了贯穿胸膛的闪光长矛。
他的身影变得虚幻,但他依旧面露笑容,平静地看向发动攻击的苍兰。
她的眼神一改先前的懦弱,此时仿佛正在狩猎中的野兽。
「能告诉我,为什么觉得是我吗?」
「先不说你为什么有银之匙。真正的彼什耶吹,应该是十分渴望人类得救的吧!
然而你尽管知晓了未来的事情,却根本没有像样的反应。所以,你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苍兰坚定地回答道,在她的一字一句中,彼什耶吹的身形变得更加透明,仿佛要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就在即将消散的前一秒,他叹了口气。
「可惜,猜错了。」
彼什耶吹消失,坐在附近的白袍人们也只是露出惊愕的表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座教堂里,只留下一片沉寂。
「真的猜错了?」
苍兰皱了皱眉,取下雕塑上的银之匙。
与此同时,一阵阵钟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绝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苍兰的心头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身去。
漆黑的剑刃穿过她方才所在的位置,一张讥笑着的诡异面容出现在身后。
「难道是你才对?!」
看着那张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把抓住了对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
右手抬起,一道青色的光芒旋转放大。
她将魔法猛地朝那人脸上拍去!
砰!!
翠绿的花瓣绽放开来,将对方的头颅炸了个粉碎。
无首尸体轰然倒下,散发出些许焦味。
「成功了?」
然而下一瞬,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耳旁响起,苍兰的心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于荒芜中探寻彼岸,于根源中重塑自我。」
「名为爱的无底黑洞,将用何物填满?」
「去杀死不存在之物!」
「睁开你的双眼。」
她甚至来不及懊悔,自己便似乎被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紧接着视野忽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