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就像是要睡着时,腿突然抽了一下,苍兰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只装有废纸的垃圾桶摇晃着撞在墙角。
她微微抬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卫生间的一角。
略微发黄的墙角下,抽水马桶正发出不安分的冲水声。
她皱了皱眉,屏住呼吸。
卫生间特有的臭味里,还掺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虽然不至于让她受不了,但多少有些犯恶心。
一旁的洗手盆上堆满了各种瓶子,有些看起来像药物,还有饮料瓶。
苍兰撑起身,扶着洗手盆的边缘,从悬挂墙面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
还是那身学生时代的水手服,但那张憔悴的脸上,面色发灰,眼皮耷拉着,黑眼圈浓得像是用画笔划出来的。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害怕他人目光,遇见些难事就哭哭啼啼的人。如今过了这么久,似乎也没变多少?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好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没什么好怕的!」
扭动把手,随着吱呀一声,昏暗的病房映入眼帘。
窗帘拉的严实,挡住了外头的光线。
病人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正在睡午觉。
那是一个女人,灰黄的面色似乎对应着她的病状。枯瘦的双臂裸在轻薄的床单外,皮肤白的像一张纸。而那手臂的背面,遍布数不清的紫色斑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来,像极了一根紫玉米棒。
女人得的这种病,医学上尚未确认病因。只因当病情严重时,病人的皮肤上会慢慢长出形似星空般的紫色斑点,故被称为星蚀。
那些紫色斑点所覆盖的部位,会变得僵硬、无法控制,它们像是一条条侵蚀了神经的蛆虫,逐渐将病人的一部分从身体中剔除。
如今,蓝白色病服之下,女人的整个下半身都长满了紫色斑点,她活不了多久了。
看着她,苍兰本以为自己会更伤心些,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也许是经历过女人的逝世,又或是她在梦境里杀了人,说不定,自己也变得更加坚强了?
她尽量压低了声音,移动到病房门前,当右手刚刚摸上把手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小苍兰…?要走了吗?」
苍兰叹了口气,女人的睡眠还是一如既往的浅,只要有一点声响就能被吵醒。
「嗯,妈妈,你好好休息。」
「等会,妈妈还有事要说,过来。」
她只好听从女人的话,来到床前,握住那硬邦邦的手臂。
或许,女人连被握住了都不知道,就连那看上去就很糟糕的脸上,都长着几颗紫色斑点——女人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小苍兰…害得你也得了这种病,妈妈对不起你…」
「没事,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就算是这样…都是妈妈的错。」
女人看上去很在意这件事,苍兰却不为然——她的身体被改造后,星蚀也被奇迹般治好了。
「不怪妈妈,明明是我没有按照医生的要求,偷偷溜进来看您的,是我活该。」
「不能这么说…对了,新学校那边,她们还欺负你吗?」
「没有,她们先前都不认识我。」
「那有交到朋友了吗?」
「…也没。」
苍兰摇了摇头,心头一阵苦涩。
「妈妈,我有些急事,得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能跟妈妈说说吗?」
「…您的女儿要去做一场了断。」
她可能把事情说严重了,又或许没有,她自己也不清楚事情会怎样发展。
「看来…你长大了,但还不够。」
「…」
「妈妈了解你,你只是做了决定,但是,还缺乏信心。」
女人的肩膀扭了扭,苍兰见状赶忙扶起她的身子。
「我想最后…给你讲个故事。」
容不得苍兰拒绝,女人紧接着讲起故事来。
「从前,有一颗石头,它漂泊在茫茫的星空中,寻找着自己的同伴。
有一天,它看见一块乌黑的巨石划过眼前,于是它朝着巨石打招呼,巨石也回应了它。它说想要和巨石成为朋友,可巨石断然拒绝了,并且告诉它,自己就要死了。
说完,巨石化作一颗流星,朝着蓝色星球飞去。
不久,它便听见了人们许愿的声音,它不禁嘲笑着那些人,那颗流星都快死了,连自己都没法拯救,哪还能给你们实现愿望呢?
流星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它继续寻找着同伴。
一路上,它结识了不少朋友,也时常碰见流星陨落,但无一例外,它总能听到人们许愿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它的力气好像用完了,然而它还未来得及向朋友道别,竟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蓝色星球捕捉了。
原来,它也将要成为一颗流星。
无法挣脱的它,开始朝着蓝色星球坠去。它开始感到害怕,本以为自己会在茫茫的星空中沉寂,却没有想到,化为飞灰才是自己的终局。
它的身体擦起火花,带着火星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看啊!是流星!
它听见了人们的声音。
流星啊!请保佑我考上理想的大学吧!
流星!我想要花不尽的财富!
我想要一位理想的妻子!
曾经被它鄙夷的人们,此时此刻纷纷向它许愿。
而它,也终于察觉到,在生命的最后,只有这些言语能陪伴着自己。
愿望能否实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将化为力量,陪伴着一颗流星走过这短暂却绚丽的旅程。
你也是一样的,乖女儿。」
女人的故事讲完,安静地靠在床头。
病服无法掩盖她的病弱,可面对女儿,她满脸笑容。
「你要启程了,但在那之前,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伤疤是掩盖未来的虚影,打破虚影之人,还需要胸怀勇气,唯有如此,方能继续向前。」
苍兰眼含泪珠,嗯了一声。
看见女人点了点头,她不禁咬了咬牙。
「妈妈,我走了。」
「去吧!去吧!」
女人催促般的声音下,苍兰再次走到病房门口。
她想明白了,若自己就是那颗流星的话,女人便想做那给予她勇气的人。
「妈妈,谢谢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女人,随后扭动把手,轻轻推开。
扑面而来的一阵风,让苍兰不得不抓住身后的门框。
这里不是地面。
云朵飘在四周,像几艘巨大的帆船围住这间病房。
她低头望去,甚至连地面都看不见,随着一声鸟叫,一只彩色羽毛的鸟儿扑通着落到她的肩膀上。
那只鸟整理了一下翅膀,很快便飞走了。
面前是由一块块云朵组成的阶梯,苍兰抬眼,阶梯似乎通往头上的一朵七彩巨云。
右脚轻轻踩了上去,仿佛踩到了一块软绵绵的木板上,完全可以落脚。
于是她干脆松开抓着门框的手,朝着阶梯踏去。
她不敢看着脚边往上走,生怕一低头,自己就要失去平衡,坠入云间。
没一会,头顶的七彩巨云便近在眼前了。
它仿佛一张巨大的棋盘格,由隐约可见的线划出一块块来。
随着苍兰一脚踏上彩云,一朵朵没见过的花儿竟冒了出来,从她的脚边往四周蔓延。
很快,整片云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花田。
各种颜色掺杂在视野里,美不胜收。
苍兰没走两步,忽然有什么撞上了脑袋。她揉了揉额头,发现一柄钥匙悬挂在空中,其上覆盖一圈圈复杂的蔓藤花纹,正是银之匙。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梦幻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汝可有得到答案?」
苍兰连忙望向四周,发现除了这柄钥匙,和脚下的花田,别无他物。
看来,是银之匙的声音没错。
「我得到答案了,您…是我的神明吗?」
这梦境中,再发生什么也不奇怪了。苍兰看着银之匙闪着银白光芒,眨眼间化作一圈荆棘似的光环,落在自己手上。
银之匙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反而是命令般说道:
「戴上它,继续前行。」
戴上这个光环?
苍兰心中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抓着光环的手刚伸向头顶,那光环竟像被一块磁铁吸引似的,稳稳悬在她的头上。
晃了两下脑袋,它也不会往下掉。
好吧,苍兰欣然接受了这个奇怪的物件,迈出脚步。
没走多久,周围的雾气开始浓郁起来,彩云的边界也变得模糊不清。
苍兰走着走着,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了方向。
但正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道轮廓,替她消除了疑惑。
她走近了些,发现那只是一块扁平的巨石,高度还没够得到她的腰。
看来,目的地就是这儿了。
苍兰的目光落下,从巨石上拿起了一柄短剑。
短剑的剑柄缠着几圈麻布,锋利的剑刃上,漆黑如碳。
她认得,这便是用来刺杀自己的那柄剑。
如今,这柄剑被放在这里,似乎更加验证了苍兰的猜想。
「看来…答案正确。」
手背抚下裙摆,一屁股坐上了那块石头。石头表面平滑,她往里挪了挪,没有什么磕绊的地方。
微风扬起她的秀发,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一群彩羽鸟不知何时出现在头顶,以她为中心飞翔盘旋。
石头边缘的花儿也长得更高了,都快能够着她的裙摆。
她认出了从中的一朵花儿——小苍兰,淡紫色花瓣中,愈往下愈白,而在最中间那一小块黄色里,长出了细丝般的花蕊。
她用刀轻轻把它割了下来,插到耳边的侧发上。
接下来,她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片天地。
「真漂亮啊。」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登上一片彩云,而在这彩云之上,她要做的事情居然是自杀。
「原来…神明大人一开始就把答案摆在我的面前…」
她反手握住刀柄,将刀尖抵在胸口的领带之下。
「您还真是爱我啊,神明大人。」
说完,她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双手用尽全力将死亡推进了自己的身体!
噗!!
血花飞溅,染红了昂首的花朵儿们。
疼痛并没有传来,意识似乎也没有消散,只是耳边的风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苍兰睁眼,一脸茫然地望向周围。
她正处于一场风暴中!
一块块巨石从彩云下浮起!加入了鸟群的队列。
狂风呼啸着,带动巨石们以苍兰为中心疯狂旋转!
那些鸟儿似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依旧吹奏着曼妙的歌声。周围的花朵儿也只是偏着头,狂风不足以折断它们的茎!
在这一场华丽的送行中,苍兰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光亮的世界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唯有浓厚的云层间隙中,一道光辉洒下,耀眼的光芒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挡,但就在下一瞬,身体一轻,自己好像被什么抱了起来,就在她扭头的那一刻,一张饱含泪珠的脸蛋出现在眼前。
以及,那双映着自己面孔的血色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