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约响起喧嚣声。
并不算吵闹，房间的隔音很好，只是隐约的声音传进来。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晕乎乎地向后蹭到床头，靠着坐了起来。
一只手捂着有些发胀的脑袋，低着头缓了好一会。
“这是……哪里……？”干涩的唇间死皮被撕开，他声音滞涩地发问。
“东大陆。”熟悉的声音不出意外地在身边响起。
一双修长柔软的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我们逃出来了。”
声音温柔又动人。
“是啊，我们逃出来了，其他人呢？全死了么。”他语气漠然。
“没有，她们活着回去了。”
“你骗我。”
“你看报纸。”金发的女人并不解释，她伸手指了指床头的报纸。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报纸上，上面的照片恰好被阳光照亮强调。
他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
虽然狼狈灰暗，但总归确实是是活着的。
他默默松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样。”他坐在床边，拿着报纸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问道。
没有转身，没有别的动作，他只是这样坐着，看着报纸。
那双手臂似乎没有继续揽着的意思，手臂的主人侧躺着看着他的背影。
报纸哗哗的翻着，一份报纸并不长，他很快就看完了。
“这样啊。”他低声喃喃道。
将报纸折好，放回床头。
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怔怔出神。
好像他的人生到今天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原本的所有人际关系、地位、身份、金钱。
全都清零了。
只剩下身后那个人。
“你说，你想找个乡下小镇退休，你看这里怎么样？”他身后的女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复杂，只是笑着这么说道。
他长长出了口气。
“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什么魔族什么王国，全都不需要在意了。”她继续说着，语气悠悠。
“薇雅。”
“嗯？”
“你真他妈是个**。”
“嗯哼。”
女人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头，似乎无所谓男人的想法。
“你嘴上说着喜欢，但真的有在意过我的想法吗？”杰特里随手拿过衣帽架上的衣服，语气淡淡。
“当然在意，只不过，把你留在身边更重要一点。”薇雅翻了个身，慵懒地抽出床底的长剑。
剑尖直指杰特里的后背。
“所有的魔法道具我都丢掉了，你的戒指我也没有留下——在牙齿上刻画空间魔法？放心，我没有遗漏掉。”
“我不该告诉你解阵咒语的。”杰特里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或许吧，谁知道呢。”赤裸着的姬骑士懒洋洋地用剑尖画着圈，身上覆盖着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完美的胴体就这么暴露在晨光中。
“也许你不什么都告诉我，我也不会那么疯？都是你的错啊，查德~”薇雅咯咯笑着。
杰特里漠然回头。
两人对视，再无从前的默契和信任。
只剩下提防和警惕。
“好啦，不过就是你的退休多一个我而已么，你要找女仆什么的……我又不干涉。”薇雅说这话似乎在安抚杰特里的情绪。
“以前还念念叨叨的说什么没有女人缘，现在不用烦了，不是挺好的。”
杰特里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他妈的。”
他骂了一句，但无可奈何。
“如果我说我要跑呢。”
“试试？”
杰特里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尝试着伸手去够门把手。
唰。
快到不可思议的剑光划过门把。
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门把手就这么遭受了无妄之灾，一道细细的断口慢慢明显，把手也慢慢滑落。
“你……百级了？”杰特里脸色更加难看。
“嗯哼，如果把我惹急了，或许我会削去你的四肢，毁了你的喉咙……”薇雅淡笑着说着，像在开玩笑，“欸，仔细想想也不错，这样我即使将你背在身上走在大街上，你也只能……像个展览品一样被所有人围观——属于我的展览品。”
杰特里心里一阵发寒。
他咽了口口水，稍稍远离了门。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还是很难有好脸色。
“不用这么害怕，起码我现在可还舍不得，只要你不试图逃跑，随便你想做什么——就是现在在我身上发泄一番也无所谓。”薇雅轻轻摇着头笑着。
“至于我想做什么么……我其实无所谓，随你开心好了。”薇雅耸了耸肩。
杰特里脸色变了又变。
他选择接受现状。
于是东大陆临海的一个小城镇里，突然来了一对富有且强大的夫妻。
丈夫是神秘的魔法师，妻子是强大的剑士。
据说他们是从遥远的中土来的，厌倦了打打杀杀想要找一个地方隐居。
这对夫妻很快被当地人所接受，毕竟夫妻两人的性格都很好。
丈夫睿智又冷静，妻子温柔又美丽。
更别说他们经常会无偿帮小镇居民的忙。
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要去往稍微富庶一点的地方都要坐半天的马车，贵族这种东西更是压根不存在于这里。
“早餐想吃什么？”在海边的小别墅里，薇雅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杰特里微微叹息，“你是想问早上吃什么，还是终于想要毒死我了？”
薇雅眨了眨眼，“不知道哦。”
“吃……面条吧。”
“好~”
杰特里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魔导书，不疾不徐地走到厨房。
慢条斯理地系上围裙。
薇雅趴在他背上，她笑眯眯地在杰特里脸侧问道，“当初不是说雇佣几个女仆吗？这样许多事情都有人做了。”
“我怕哪天你醋坛子打翻了，人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杰特里淡淡道。
“什么话嘛！”薇雅嗔怪地拍了一下杰特里。
“做饭呢，别闹。”杰特里只是低声道。
“嗯。”
于是薇雅换了个姿势，从趴着改成抱着，毕竟某个魔法师的身体素质就那样，身体的锻炼荒废了这么多年还想要负重做饭，那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薇雅的脸搁在杰特里肩膀上，厨房里只有油烟吱吱声。
却显得有些热闹。
但杰特里皱着眉看着飞溅的油花，“要不然你还是先出去，油烟太重了。”
“欸……我出去了的话，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什么毒能药翻你？”杰特里翻了个白眼，“得得得，算我多事，你愿意待着就待着。”
“好嘛好嘛，开个玩笑嘛，”柔软的唇笑嘻嘻地贴上了杰特里侧脸，“别生气。”
“你开心就好。”杰特里并不在意。
“查德，你真的不打算跑了吗？”薇雅忽然问道，碧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杰特里的脸。
“我什么时候尝试过逃跑？”杰特里嘴角扯了扯，“我能跑到哪里去？我能从你手里跑出去？”
“那你就是想过咯？”薇雅眨了眨眼，发动了无理取闹。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不会跑，和我的想法无关，我跑不了。”杰特里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欸……不要，我要听你说不想跑了~”
杰特里没理她。
“说嘛说嘛~”
环着杰特里的腰的手开始摇晃起来。
“好好，不会跑的。”
被已知历史记载的最高等级的人类摇晃是什么感觉？
杰特里说，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他只能赶紧给薇雅哄过去。
不然蛋要糊了。
“唔……杰特里你真的很会做饭。”薇雅看着锅里逐渐成型的金黄色煎蛋。
“熟能生巧而已。”
杰特里轻巧地将蛋翻出来，开始下面条。
“说起来，我之前一直很想问，这种面条感觉和中土那边的很不一样欸，我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薇雅在杰特里肩膀上轻轻晃着脑袋，随意问道。
“没见识的女人，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杰特里呵呵了一下。
“好好~查德的见识最广了。”薇雅也不在意杰特里的态度。
“不过，我也没见过小孩——我们要不要生一个玩玩？”薇雅又问道。
“让妾身这没见识的见见您是怎么养小孩的好不好？”
杰特里诧异地转头，“你从哪学的这一套说辞？”
“这边都这么说吧。”
“行。”他吻了吻薇雅的唇。
薇雅顺从地送上双唇。
“再说吧。”他这么说。
“饭好了。”
他这么说。
饭很快吃完，杰特里又拿起眼镜和魔导书继续翻着。
魔法师近视是比较普遍的情况，所以眼镜这种东西在魔法师脸上并不奇怪，但杰特里因为是半路出家，所以并没有近视这种问题。
这副眼镜只是魔导道具，用来做笔记用的。
“我出去一趟，要一起吗？”薇雅拿起长剑，在门口边穿鞋边问道。
“你去做什么？”
“接点委托，总不能坐吃山空——你教我的。”
“这样……”杰特里皱了皱眉，“一起吧。”
他又一次放下书。
两人走在森林间，从小镇离开，去往最近的城镇。
两双长靴踩在草地上。
沙沙。
沙沙。
“所以没钱了？”
“也不是，只是不够杰特里老爷雇一屋子的女仆享受下半生的。”
“那为什么要出门……”
“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我总得掏得出钱来吧？”
“所以你要是没把我的戒指毁了就没这事了。”
“你翻旧账啊？”
“没，只是感慨一下。”
“哎呀，谁知道你真就不打算跑了么……对不起啦……”
“……没事。”
两人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样走，好像晚上回不去啊？”
“那加快一点脚步。”
“别浪费魔力。”
杰特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一阵失重，他被横抱了起来。
杰特里掩面叹息。
“差不多到地方了放我下来。”
“好。”
两人的到来引起小城镇的冒险协会接待的小姑娘的热烈欢迎。
“欢迎两位，这一次打算接多少委托呢？”
薇雅看着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微微歪了歪头。
“确实挺漂亮的，青春又有活力。”
杰特里听出了有人语气不太对劲，他神色自然地揽过她的腰。
出言问道，“都有哪些比较棘手的？”
薇雅变化的眼神让接待的小姑娘感觉忽然浑身一寒，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下意识四下看去。
却不知道这种阴冷又让人心脏骤停的感觉从何而来。
就像利刃停在眉心随时可能刺下来。
杰特里凑近了薇雅耳边轻声道，“你别在这里发疯。”
薇雅微笑着扭头吻了吻杰特里，“当然。”
直到两人接了委托走出冒险协会，接待的小姑娘还疑神疑鬼的四下张望。
杰特里看着手上的委托，有些无奈地开口，“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人家，干嘛突然发疯？”
“之前你又不在，我当然想不起来那些东西。”
“哪些东西？”
“还有哪些？某个教廷的贱人写的东西。”
“唉……你啊。”杰特里摇了摇头。
脚步踏踏渐远。
委托并不麻烦，甚至对于两人来说，还不如走过来麻烦。
在太阳下山之前，两人就搞定了所有的委托。
“喏。”杰特里将信物和委托放在接待的小姑娘的桌子上。
“两位还是这么高效。”小姑娘明媚地笑着，将报酬拿出。
“二位点一点？”
“不用了。”杰特里看也没看，将报酬收下。
“哟，这位小哥，好像很有能力嘛~”成熟的御姐音响起。
杰特里只当没听见，他不想节外生枝，看也没看那人，收好酬金就打算离开。
然而薇雅却不打算当作没听见。
她满脸微笑地看向说话的人。
一名女法师。
杰特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理我呢？是因为伴侣在身边吗？”女法师慢悠悠地起身，摇晃着腰肢走到薇雅身前。
似乎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没关系，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等她不在的时候~”
“你很漂亮，而且很性感，”然而薇雅却笑眯眯地说着，上下端详着女法师，语气平静不起波澜，“我看看……喔，三十六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被他吸引。”
“他的睿智、他的强大、他的——”
杰特里面无表情地捂住了薇雅的嘴，抱住了她。
不仅仅是因为尴尬，还因为他看见薇雅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不好意思，我妻子很容易吃醋，能麻烦你不要继续了吗？”杰特里淡淡道，身上爆发出大贤者的气势。
“如果让她把这把剑拔出来，我也拦不住她。”杰特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性感的御姐魔法师。
“如果不想死，现在就走，今天就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镇，不要再让她看见，相信我，你已经将她激怒了。”
杰特里能控制住薇雅的前提是薇雅愿意被他控制。
御姐魔法师的两条大长腿在杰特里爆发大贤者气场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软了。
而眼看着薇雅眉眼弯弯地靠在杰特里怀里，手却依然没有从剑柄上挪开。
某种液体差点就要打湿裙摆了。
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整个冒险协会都寂静无声。
没有人敢出一声大气。
杰特里松开手，薇雅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低眉顺眼。
杰特里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又一次走出了冒险协会。
直到两人踏出协会的大门，直到两人的身影远到看不见，冒险协会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而招待小姑娘也清楚了白天时候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心中一寒了。
因为她还是听清楚了薇雅的话的。
她当时只以为是夸奖，却不知道是死神的注视。
于是招待小姑娘当晚就哭哭啼啼地跟上司辞职了。
“我不该跟着你出来的。”杰特里叹了口气。
“对不起……”薇雅道着歉，但似乎只是出于不想让杰特里不开心，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错了。
“那个贱人不会是按着预言写的吧，”薇雅道完歉马上又脸色不悦地说着，“写本烂俗小说还要占卜。”
杰特里脸色有点复杂，他要怎么告诉薇雅实际上那本书大半是出自他口。
“你以后还是留在家里，我有点……受不了。”薇雅试探性地问道。
“行。”杰特里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