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支仓冷砂 更新时间:2023/8/29 10:00:23 字数:15184

“铃——”

刺耳的闹铃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我睁开眼,到处摸了下床铺的四周,可是并没有发现闹钟的踪迹。这时我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带过闹钟,大概是某个同学落在寝室里没带回去吧。

顶着闹铃的声音,我看了眼手表时间,六点半。平常这个点我应该早就自然醒了来着,看来真的有点松懈下来了……

麻利地将衣服换上,我快速地将洗漱工作做完。虽然今天学校大概只有两个学生,但我还是很规矩地穿了校服。

一切准备就绪后,手表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六点四十五。昨天舍监说早餐七点钟准时送达,现在下去大概给我吃的只有空气。所以我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了一会,拿出新海诚的《言叶之庭》翻了几页。其实这本书昨天晚自习的时候我已经看完了,但现在实在也找不到别的事能做……但实话实说,我确实挺喜欢这本书的。听说它还改成了动漫电影,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去看一下吧。

抬起手腕,六点五十五。从床上翻个身站起来,将书夹在腋下,准备去享用下第一天的早点咯~

来到一楼,只见远处舍监的房门口站了两个人影。走进一看,竹宫和舍监似乎在聊着什么。最先注意到我的是舍监,他朝我随意地打招呼到:

“早啊,你的饭在这里。”

他朝柜子的位置挪了下头,三片吐司面包和一杯牛奶放在那。真是相当精简的早餐,不过至少还有饭吃……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可为什么……

“我们的舍监回家了,现在女生寝室就我一个人。”竹宫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用同往常一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所以我的饭也送到这里了,就过来拿一下。”

我毫不遮掩地扫了竹宫一眼,她也和我一样很规矩地穿了校服,但这件似乎比平时的要大上一号。因为我已经看不到那隐约可见的绷带了。移开目光,我问:

“……为什么你们的舍监可以回去呢。”

“那个年轻人可是城里人啊……”舍监叹了口气,“好像是为了“享受生活”才来当舍监的,家境听说很殷实。”

这就是有钱人呐~舍监无奈地摊摊手,感慨到。

“好了,你们拿了早饭就去教室吧,今天全部都是自习。你们想溜到哪里玩大概也没人会管吧……总之注意安全就行了。测核酸的会在午饭时间过来,你们先去医务室侧了之后再过来吃饭吧。掰掰。”

像向交代小孩出门的注意事项一般,舍监将话迅速讲完后,便再次缩回他那几平米的世界中去。

“哐当!”

关门声响起,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随意地瞟了我一眼之后,竹宫拎着她的早餐离开了男寝。

世界只剩下一个人。

独自站在走廊的大理石瓷砖上,我呆呆地四处张望了下。

真是寂寞呀……我为什么会感慨起这种东西?

也拎起自己的早餐,我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你们溜出去玩大概也没人会管吧。”舍监刚刚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中响起。

嘛……反正都是闲着没事,连校服都穿了,相应地稍微违反一下校规也没关系吧。

于是在教学楼前,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

不过第一次不守规矩……总觉得有种背德感呢。

同小孩子第一次砸坏邻居家玻璃一般,带着紧张又惊喜的情绪,我朝亭子那边走去。

……

爬上几级青石阶,我来到了红色的已经被侵犯过的“秘密基地”里,将《言叶之庭》放在长椅上,我在它旁边坐下。打开吐司面包的包装,给牛奶插上吸管,开始平尝这顿学校好心施舍给我们两个“留守儿童”的早餐。

刚吃下一口,我便厌恶地皱起眉。

吐司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牛奶也没有一点牛奶的味道,好像就是加了一大堆糖精的白色液体。

竭尽全力将一片吐司解决,喝了半瓶牛奶,我再也不想再碰这些玩意一下,便让他们回归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回到长椅上坐下,我同那些数不清的傍晚一样,将视线投向远方。

清晨的微风打在脸上,不同于晚风的凉爽,白天的风带着晨曦的暖意,将我的思绪也吹散在空中。

……

“嘭!”

这是身体撞在墙上的声音。

“咚!”

这是粉笔擦在头上敲击的声音。

“啪!”

这是脸上被扇巴掌的声音。

“果然,离了犬村这个家伙就是废物嘛。”

这是懦弱者的嘲讽声。

“还是适可而止吧,要是被犬村发现了……”

这是胆小者的制止声。

而作为无用者的我,被这些人丢在了教室的角落,无神地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身影。

再扫视了眼四周:被掀翻的桌子、散落在身边的粉笔、被撕碎的教科书。

缓缓地、吃力地,我努力拖着沉重的身躯站起。在渐渐升高的过程,我注意到了视野角落的垃圾袋。

“垃圾就该跟垃圾在一起嘛~”

随着哄堂大笑,这句话在我的耳畔不断回响,一次、两次……

“守!”

木门被用力地推开,一个矮小的少年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他快步走向我,关切地问到:

“怎么样?没受伤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自作主张地检查起我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看到手臂上的划痕时,他咋舌道:

“啧,还流血了……是谁干的?我去……”

握紧拳,他转过身,似乎想冲上去追那几个大概还没走远的家伙。不过我一把将他拉住。

“什么……”

他诧异地回头望向我,而我只是轻轻地摇摇头,道:

“算了吧。”

“为什么,明明……”

“算了吧。”

我将充满愤慨的言语打断,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

“改变不了的,这是。”

注视着他的双眼,我说。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他躲开我的目光接着一把将我的手甩开,“为什么就不试着去改变一下呢?”

“我没什么好改变的,这就是我……”

说到这,微张的嘴唇闭上不再发出声音。

而他再次看了眼我手臂上的划痕,低下头,如同自嘲般地笑了笑:

“好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甩下这句话后,他将我丢在原地,小跑着离开。

而我还是呆在原地,伫立良久。

第二天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广播播报了对志树的停课通知,另一件是我在洗手间被人泼了一桶的水,但跟老师解释说是自己贪玩跳到河里去。

这就是我……吗?

……

我将书本合上,从长椅离开。留下背后不知道还会在此处矗立多久的红色长亭。

“哎……”

这是无用者的叹息声。

迎着逐渐变得耀眼的晨曦,我再次踏向教学楼。清晨的风打在脸上,深夏的气息愈渐明朗起来。

……

来到教室后门前,不知道为什么,我迟迟不想打开这扇门。总感觉就这么突然打开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算了,只不过是自我逃避的理由罢了,承认自己不想跟竹宫待在一起不好吗?

我深吸了口气,将手搭在门把上,轻轻转动。小心翼翼的尽可能不让开门发出过多的声音,不想……让她发现我的存在。

推开门,纤细的背影映在我视野的角落,不过她并没有转过头,大概没有察觉到我进来吧。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位置,确认没被发现后轻轻地坐下。

等下……我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跟个变态一样?

落座之后,我看向斜对角的她,只见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将两只手搭在桌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嘶~”

似乎听到了如游丝般的呻吟声,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这个角度基本还是只能看到竹宫的背影,不知道她手上在做什么动作。所以好奇心驱使着我缓缓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看向前方。

率先夺取视线的,是鲜红的血液,接着是白皙的手臂,然后是……

粘着鲜血的美工刀。

竹宫一只手拿着刀子,在另一只手上轻轻地划着,嘴中不断传出细弱的呻吟声,但能抑制到疼痛到这种程度,大概多少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吧。

一片鲜红的手腕上,除了还淌着血的划痕,还有已经结痂的伤疤。一道道口子在那小小的手腕上占据几乎所有领地,如同硝烟过后千疮百孔的战场。

她依旧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咬着牙,一刀一刀,继续划着……

终于我查觉到那是她平时用绷带遮蔽的位置。

自残?搜索晚脑海中所有词汇,这两个字总算闪现出来。

她是在自残吧?

可为什么却这样熟练呢?虽然并不是感受不到疼痛,但那个样子……

少女的嘴角漾起笑容。

简直就像上瘾了一样。

那么我该怎么做?

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坐下继续学习吧……毕竟我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这样才是我想要的选择。

可是……

“别给我死了啊。”

在出发之前,在小镇的出口,志树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但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也一直遵守着诺言。

所以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这是出于我对志树的愧疚,也是一个胆小者的自我开脱。

而自残不是自杀,这是竹宫的事,与我无关。

反复地、不断地在心里这么告诫着自己,别人怎么样与自己无关别,人的人生……

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有人能比我不幸。

又是一个突然冒出想法,催促着我向前迈出脚步。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的竹宫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可一切都太迟了,我一把将她那之小手上的美工刀抢过。

不过情急之中,我并没有注意那么多,不小心抓住了刀刃的那一头。锋利的刀片瞬间嵌入肉中。温热的液体从手上传来,紧随其后的是难以承受疼痛。我强忍着,只是咬着牙。也没有立刻丢下美工刀去查看伤口,只是静止在那里,死死地盯着竹宫。但与其说是我想这样与她对峙,倒不如说是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惊讶地注视着我,从口中勉强挤出了一个字。可竹宫并没有下一步行动的迹象,估计跟我的状态差不多一样吧。

看到了十分少见的表情呢……

我们就这样死盯着对方,面面相觑、一动不动,手上留下的血滴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潜意识催促着我要做些什么,所以在发射神经的驱使下,我说出了这样一句大概还是不错的话。

当然,前提是先把手上的美工刀放下。

“你……是要阻止我吗?”

结果竹宫板着一张脸,作出了相当不像样的回复。我都把刀握在手上了欸……

“总之,你先把刀放下吧。”

她瞟了眼我还在飙着血的手,恢复了以往冰冷的表情,淡然地说道。

没有激烈的抢夺、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只是随意地、自然地……这么说到。

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

我肯定是很听话地将刀放下,还小心翼翼地叮嘱“不要过来抢哦。”她没有回话,只是转过头,从桌上拿起什么东西递过来:

“给。”

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捆绷带,我疑惑地看向她。

“先凑合着用吧,等下去找舍监处理一下。”

有条不紊地从另一捆绷带中剪下一段,竹宫将它缠在自己的手上,就是那块有着密密麻麻割痕的部位,也是平常我注意到的那个地方。

因为刚刚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别的地方,经过竹宫这么一说,我才开始真正重视手上的伤口。强烈的疼痛感立刻席卷了神经,强忍着剧痛,我又接过竹宫递过来的剪刀,剪下一段绷带将整只手包的严严实实的,最后再打上一个别扭的结。

“很痛吧?”大概是注意到我面目狰狞,还咬着牙的奇怪模样,竹宫苦笑了一下。

“……你不痛吗?”

缠好绷带后,我在她旁边的课桌上坐下。幸好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这一幕被其他人看见了……我大概要跟所有教科书和作业本告别了吧。

还有,竹宫叶……真的是个超乎我所认为常理的家伙。在这样的情况下……

冷静得可怕。

“我习惯了哦。”她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很滑稽,展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你没看到手腕上的那些疤吗?你划那么多其实也会习惯的啦……”

而且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疼,但也远远挠痒痒的程度……不过跟你的伤比起来下,这些小伤口还是要逊色许多啊。她如是感慨到。

“这……是算自残吧?”我不懂人与人之间的话术,所以选择单刀直入,“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觉得我会回答吗?”

心不在焉地玩弄着剪刀的刀刃,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似乎就像在打发亲戚家的小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啊……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没有意义的,古宫同学。”

“……好吧。”可我还是不甘心,接着追问,“那为什么不……把刀抢回来,然后……”

“你是说我为什么没有激烈的反应吗?”她将我打断,率先说出正确答案,“因为没必要,我没有能从你手上夺刀的自信,而且演化成冲突只会有更大的危险呢。对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概十几分钟前吧。”

“哦,那我已经开始好久了。”竹宫淡然地摊摊手。“开始”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玩自己手上划刀吧。

特别的冷静……竹宫叶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用那冰冷的面孔冰冷的语气对我讲述着极为理性的理由。

奇怪的人……奇怪到极致,所以我对眼前这个纤细的女生的兴趣更加泛滥起来,但是……

“不过你为什么会想着要把我的刀给抢走啊?”她有点不解地歪歪头,“不是说了要保持陌生人的关系吗?我怎么样你都没关系吧,而且……你似乎也不是那种好事的人呢?”

她猜的没错,甚至把我这个人最本质的特征都讲清楚了。这么敏感的神经……使我愈发对这个女生感到害怕。

确实,我不想跟竹宫叶产生联系,如果可以的话,一开始我就不想跟她有任何交谈,真不知道是什么才把我推到今天,不过……

“因为……我很好奇。”

低着头,我轻声说到,就像对老师认错的孩子一般。

“好奇?”先是有点疑惑地皱皱眉,但竹宫随即有摆出对我这个回答饶有兴致的样子,“真是个奇怪的理由呢……有什么好好奇的吗?”

“我……一开始对你的绷带有点好奇。”我如实交代到,“我的一个朋友说,除了包扎伤口之外,绷带还可以用来掩饰什么……竹宫同学想要掩饰的东西是什么,我很好奇。”

愣愣地盯着我,竹宫哑然失笑:

“你这朋友说的没错啊……这些伤口确实是我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哦,不过要说是包扎也没有错啦……”

露出自嘲的表情,她翘起二郎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望着我,这又是一种我没见过的竹宫同学:

“其实还有个原因,我为什么没有反抗。”

冲我眨眨眼,似乎在询问我“想知道吗?小屁孩”。

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羞辱的行为,但我还是同被鬼迷心窍了一般,点点头。

“我……虽然一直遮掩着这些伤口,但我也想着要让人去发现它们哦。”

“……什么意思?”

“就是我想让别人发现’原来竹宫叶在自残’这件事啊。”她的神情似乎被添上了几分落寞。

“为什么呢?”

“答案跟自残的理由一样哦——无可奉告,古宫同学。”

跟我比了个“嘘”的手势,她轻声喃喃道:

“想要被人理解……你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因为听到的声音有点轻,所以我又再次确认到:

“你说什么?”

“算了,当我没说。”

她冲我摆摆手:

“那么就这样吧,你先找舍监去处理一下,如果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更好了。”

(ps:如果现实中被金属利器割伤,请确认自己是否注射破伤风疫苗)

“那你呢?”

“我?我自己有简单医疗用具可以处理,但你那个比较麻烦啊……虽然错的好像在我,可你想我陪你一起去解释清楚吗?”

“……算了。”

果然嘛……竹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催促着我离开:

“那么就快点走吧,伤口感染了可不好,至于借口嘛……就说用美工刀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之后……我们还是保持之前的那种关系,如何?”

之前的关系……就是指陌生人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总感觉被牵着鼻子走了。

“想被人理解……你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反复品味着这句话,甚至暂时忘记了还在滴血的手掌,和那钻心的疼痛。

我想被理解吗?

答案是否吧,大概。

没有人会想去理解我,我也不会强迫任何人去理解我,他们对我的态度如何……都是他们的事。而那些想法不要波及到我最好,但真要发泄到我身上……我也会试着去承受。

但还能承受多久呢?

不被理解的人……真的可以继续生活在世上吗?真是个高深的问题。

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个死胡同。

总而言之,志树也好,平时班上的那些家伙也罢,我都不奢望他们能了解我什么,更别说是窥探我的内心……我不喜欢,他们也做不到。

话说回来……竹宫原来想要被理解吗?更进一步地推测的话,就是她想用自残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理解?明明还有更多的途径……却偏偏选了这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方法呢。

还是搞不懂她这个人啊……托着下巴思索着,得不出结论的我只好摇摇头,就此作罢。

想要被理解……就自己找人说去啊,天天在那里孤芳自赏又是什么意思。这样矛盾的家伙……

不妙。

一种奇妙的情感再次冲击我的神经,使我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起来。

愈发对竹宫叶这个人感到好奇了。

又矛盾、又冰冷、又表里不一……身上的疑点让我毫无头绪……但却无疑激起了我从未有过的情感。

虽然我并不想被人理解,但我想试着去理解这个人。

将之前做出的决定给默默否决掉,心情似乎也畅快了不少。

最后一次……跟别人“发生关系” 吧。关于“陌生人”的约定……看来不能遵守了呢。

脚下踏着寝室楼下的大理石瓷砖,迎合着“哒哒”的脚步声,我学起志树在乡野中畅快的模样,如同置身与乡间小路,吹起欢快轻佻的口哨。

用缠满绷带的手,在紧闭的大门上敲了敲。

“咚咚咚。”

没有反应。

“咚咚咚。”

寂静无声。

“你在干什么啊……”虽然昨天刚刚听过,但现在已经牢记于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身,舍监嘴边叼着一只烟,单手叉腰,狐疑地看向我:

“这个点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等下,你这个手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那白花花的绷带还是怎样,舍监立马注意到了我手上的状况。

“如你所见……我在用美工刀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

“现在没事还用美工刀干什么?”舍监一脸狐疑的样子,摘掉叼着的烟,往空气中吐了一缕白烟。

“呃……我、我削铅笔。”我心虚地搔搔脸颊,随便扯了个谎。

“……原来你们学生不都是用自动笔的啊?”

“好吧……我只是用削铅笔来消遣啦,实在闲的没事。”

“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舍监摇摇头,叹了口气,开始每个大人都了熟于心的语重心长的劝慰,“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多读点书,不然以后就会落得我这副模样啊……”

“……”

“好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所幸舍监并没有追问更多,只是将我推到一边,用钥匙打开门。

站在原地的我也没什么事,就先乖乖地把绷带拆开。因为没有任何处理,被鲜血浸染的手掌甚至看不到伤口在哪。一种不知道是恶心还是后怕的情绪涌上神经,我感到胃中一阵翻腾。

“好了好了,你这家伙真是的……”在一声声抱怨之中,舍监提着急救箱出来。看到了我那惨不忍睹的手,他不禁发出了“喔”的一声惊呼。

“血流的真多啊!”

不过那个表情到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呢,甚至还有几分事不关己的幸运。

从急救箱里取出酒精浸润的湿巾,他将我手上已经凝固的血给擦干,伤口也就渐渐显露了它的真身——是一道基本上跟手掌等宽的伤口。舍监端着我的手观察了下又欣慰地叹了口气:

“哎……还好还好,虽然伤口是可怕了点,但大概不是很深。先说好,你可别说这件事跟我有关啊……我可不想因此丢了饭碗,然后被学校扫地出门。”

“我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平时肯定没什么关系啊……”舍监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棉签给我手上涂起碘酒,棕黄色的液体取代了鲜血再次占据了我的手掌,“不过现在学校就只有你们两个学生啊,你们出了什么事那些家伙可是会让我负全责的。”

“哦。”我看向远处的风景(虽然除了墙壁别无他物),心不在焉地说,“那还真是抱歉啊。”

“现在的孩子真是没大没小啊……”

涂好碘酒,他重新给我缠上绷带,接着给我递过来一瓶碘酒、一盒棉花签和一捆新的绷带,交代到:

“算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虽然我觉得还是去医生那看看好……不过现在也没有医生忙的过来吧。

这些东西你先凑合着用用吧。”

他朝我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个贪玩的小孩。

“再……”

也没让我好好告别,舍监一讲完就立马溜进自己的“私密空间”。“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注视着黑色的大木门发呆了几秒,我缓缓地转过头去。

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啊……

迎着夏季的晨光,我再次踏上了从寝室到教学楼的归途。走在水泥填的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我开始构思起该怎么接近那位这几天让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小姐。而昨天晚上下定的决心,早已在脑海中烟消云散。

……

回到教室,依旧没有搭上一句话。

午饭结束后,我们在学校的大门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戳了下口腔。觉得下午大概也没什么事做,索性我就在寝室里睡了好几个小时。反正现在这个时期也没有人会过来理睬,不用说舍监,他除非是公务在身不然根本不会过来找我,其实这也挺好。

下午是不可能可以和竹宫搭上话的,我深知这一点。但是今天并不是完全没有契机。

傍晚,我早早地坐在亭中。今天天黑得出奇得早,我一边手端配送的干巴巴的猪扒饭扒着,一边关注着通向“秘密基地”的小径。双腿间放了一本《言叶之庭》。

不知道我的预感到底如何,但这大概就是交涉的手段吧……前提是竹宫会在今天出现。

我将饭放到一边,有点不耐烦起来,但随即又叹了口气。

确实啊……明明现在的学校只有两个人,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想要独处为什么还要冒着跟别人共处一个空间的危险,来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看了眼时间,不偏不移地正好到十七点半。要是平时这个点我大概才刚来不久,可现在我的耐心却已达到极点,更别说像平常那样注视远方的跑道发呆了。

到底怎么了啊……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从竹宫转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天,我的轨迹就变了。但是,原因都是出于我自己。

同意她待在这个亭子里、自作主张地去抢过她手里的刀子、现在想要跟她打好关系……不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吗?

可明明……迄今为止十六年的人生,我一直都是被他人支配着。为什么会这样自以为是呢。

不明白啊不明白……

摇摇头,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而不远处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端起吃完的盒饭,若无其事地走到垃圾桶边丢掉。回过头来,竹宫已经站在亭子的入口她先是惊愕地看了我一眼,但又立刻移开目光,找到她平时的位置坐下。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取出那本《言叶之庭》。

她……也觉得我不会出现吗?但也坦然接受了呢,没有选择掉头离开。

尽可能自然地回到长椅上坐下,从一边拿起同她一样的那本书,正当我翻开第一页时,一阵明朗的疑问声在一边响起:

“你为什么也在看这本书啊?”

侧过头,竹宫停下了翻书的手,端正自己的坐姿,看向我。语气中依旧不带任何起伏。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看这本书吗?”

潜意识之下我憋出这句话……不过就开头而言已经是个大失败了吧。

“切。”果然,她冷哼了一声,接着又低下头。

“……喜欢。”

沉寂片刻,我从嘴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竹宫再次将目光投向我。

“我……很喜欢新海诚的作品。他的书我基本都看过,但我并不是很喜欢电影这种东西。所以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电影的衍生小说。”

此乃事实。

我不是很喜欢电影,但也并非厌恶,主要是因为我喜欢那种将所有画面都直接展现出来的表达方式,相对于把真实摆出来给人看,我更想留下一点想象的空间。

所以我喜欢小说。

它给我留下了一定的余地,可供我自己去想象,之所以喜欢这种感觉……大概是,它给我一种“自发”的快感。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因为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去接触影片之类的东西……乡下没有电影院,电子设备也少之又少,只有一家在学校不远处的书店。也许这就是我喜欢读书的原因吧。

而新海诚……他的作品总是能让我产生共情,对我而言在读他的书的时候不需要去思考太多,只需要好好享受故事就行了。

“这样吗……”她合上书,对我叹了口气,“那我跟你完全相反呢。相较于小说我还是更喜欢他的影片,不过现在在学校没什么设备,我只能用它来凑合了。

那顺带一提,你最喜欢他的哪个作品呢?”

很好,话题打开了!我在心中沾沾自喜。

“……就是《言叶之庭》。”

“原来如此,那我更喜欢《云彼》呢。为什么你会如此中意这本书。”

特地用了“中意”这个词啊……

我悄悄地看了眼现在的竹宫,她总算不像平常那般冷漠淡然,脸上多了几分激动的神情,但依旧还是收敛着的样子。

“因为……它能让我感到一种共情。可能……是叫‘孤悲’来着?”

事实上我喜欢《言叶之庭》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看中它的故事,简单自然,结局也不想他的其他作品那样留有遗憾(仅限于这部之前的)。但她肯定不会接受这么肤浅的理由。

“孤悲啊……你感到孤独吗?”竹宫似乎完全被带进去了,她好奇地问到,双眼中闪烁着光芒。也就在这时我才明白,她对新海诚的喜欢程度远胜于我对她的好奇心……

奇怪,太奇怪了。

“或许……吧。”见她突然凑上前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移了一点,僵硬地回答到。

可当接下话茬后,我突然陷入了思索。

我是否感到孤独呢?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想要不受到别人的关注,但我……也不讨厌和别人相处。

即便嘴上说着不要和别人产生联系,但我……不是还顺从了自己的意志吗?这样煞费苦心地去拉近和竹宫的关系。

我可能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那种孤僻、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

因为有无数次,在亭中眺望远方的风景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在人群中的那个画面。

可是……这就是厌恶孤独吗?

孤独……又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一样。

“这样啊……”竹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像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头,“其实啊……我也觉得很孤独啊。

等下我都在跟你说什么。”

突然像是将断掉的网络重新接上,竹宫仅是看了我一眼,立马阴沉下脸。

“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些啊,明明说好了……要继续做陌生人的。”

她抓着后脑勺,有点失控的样子,接着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古宫同学,你真的觉得自己孤独吗?”

“是、是的……”我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大概吧。”

主要是……我真的不清楚“孤独”这个词语在我心中的概念是什么。

“就这个问题还给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什么意思?不过无所谓……如果你感到孤独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去融入人群呢?”

“……啥?”

真是个可笑的问题,我心想。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处境吗?明明班上对我的态度不管明面上和暗面上都并不友好,即便仅仅过了三天,也该有所察觉的吧,更何况那天还给我送了硬币……

“啊,我说的不是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察觉了我不明所以的表情,竹宫随意地摆摆手,缠着绷带的手腕从衣袖中露出来。

“我是说……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做好呢?”

如果在高一的时候打了个好头,也不会变成这样的吧。她这么说到。

“所以就是因为没有开好头啊……”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接着我跟她简单的讲了讲自己高一失败的自我介绍,以及一步错步步错的经历。

“这样吗……”听完之后,竹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城市的人确实很排外呢,不过就我看来,古宫同学自己的问题也是很大呢。”

“我?”

“对啊。”她点点头,“其实即便承认自己是农村的人又怎么样呢?只能代表你对城市的新鲜事物不熟悉吧,都在同一个学校了,你凭什么就觉得自己低别人一等?所以说白了就是你的自我认知有问题而已。”

估计你的孤独也就是你自卑堆砌起来的产物吧……她这么总结到。

这时我发现,竹宫的脸上闪烁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色彩。现在健谈的她,与平时那个冷若冰霜的家伙判若两人。所以我将她打断,问到: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打断一下。”

“嗯?”竹宫居然很听话地停下来,等待我的发言。

“为什么……竹宫不像之前那样了?”

“之前那样是怎么样啊?”她有点愠怒地喃喃着,“是什么不明所以的问题……”

“我们……不是说好要保持距离吗?做个陌生人什么的。”

当然,话从口出我便立刻后悔了。

我都在说什么啊……明明想要拉近关系现在却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自己觉得孤独吗?”她不以为然地答到,“而我正好也是这样,如果真的如此的话……还是相互认识一下比较好。或者说你喜欢孤独吗?”

“倒也不是……”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只不过这段时间竹宫同学你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我有点……”

“可能是因为你突然说到新海诚让我有点亲切感吧。

我真的很喜欢新海诚老师的作品呢,可周围都没有能谈得上来的人……所以今天第一次看到,大概也有点激动吧。”

竹宫有点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今天她做出的各种表情,也许是她这几天流露出最丰富的情感……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那么……是我们可以不再保持陌生关系的意思吗?”

“对啊。交易暂时结束吧。”她对我微微一笑,那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为美好的笑颜,虽然并非被快乐充斥,但我看到了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就……请多指教吧。

天穹已被黑暗笼罩,繁星之下,暧昧的灯光自动亮起,使少女的笑容绽放出更多的光彩。

心跳……漏了一拍。

可很遗憾地是,那是的我并不知道这让我心里五味杂陈的东西……到底该称为何物。

……

一起走在回到教室的归途上,我们依旧一句接一句地聊着天,当然,话题还是围绕着新海诚。虽然我确实对新海诚的作品抱有一定好感,但看到身旁这个人如此畅快地讲着有关他的话题,一改之前脸上的阴霾时,我不禁在心中感慨——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啊,对这些东西如此执着。

竹宫对他作品以及个人经历的了解完全不是我能企及的,所以不一会我便开起小差,只是敷衍地回答着“嗯”“哦”这样的话。

期间我时不时地瞥了她几眼,不过她讲述到忘神,并没有察觉我的视线。

完全……和那个人对不上号啊。到底这是她的真面目吗?几天前冷若冰霜的样子只是伪装?如果这么轻易地放下警惕的话……也太没有防备了吧!

奇怪,搞不懂,但是……

月色之下,少女苍白而脆弱的面颊上,挂着的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才会展露的笑容,那是每个人世界中最美好之物。

对于竹宫叶,古宫守感到无比好奇。

想了解她的过去,想了解她的想法,想了解她眼中看到的事物……这并非是暧昧不明的告白。只是我对于她最纯粹的想法。

而她……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等下,我……为什么会去关注起别人对我的看法了?

下意识地我捂住了自己的脸庞,虽然并没有心中小鹿乱撞时的那种温度,但一种东西似乎在什么地方不自觉地脱落。

“虽然古宫同学说自己不喜欢电影,不过我这里可是有《言叶之庭》的电影哦,等下回到教室用投影一起看吧,跟小说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的……你有在听吗?”

“啊……有的。竹宫同学是有它的资源吗?”

感受到她投来的狐疑的视线,我连忙回答到。

“对啊,我存在u盘里,还有《秒速五厘米》。”

“这样啊……”尽可能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我扯出一个笑脸,“那真叫人期待呢!”

当然啊,即便看了五六遍到现在还是回味无穷呢!竹宫也一脸兴奋地说道。

裹着一层缥缈虚无的薄纱,朦胧的月色从空中散落,黯淡的天穹下,一对开始渐渐有所改变的少年少女,朝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的生活迈出了下一步。

……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脚步了。”画面中,端着瓷杯的雪野百香里如是说到。

而我身边的少女聚精会神地盯着投影屏,一副完全浸入其中的样子。

但是突然间,她按下了暂停键。接着转向我。我立马反射性地别过头,别扭地问到:

“怎么了……突然停下来?”

“……不行啊。”

虽然中间隔了一个走道,但她低下头的喃喃细语在我耳中依旧清晰明朗。

“我……”

将袖子拉开,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腕,像是在抑制什么东西。

“还是……做不到。”

“做不到……是什么意思?”见竹宫的反应如此反常……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对我而言,现在的这个她,又是不同于曾经的任何一副面孔。

现在的她,失去了最初的那种冷漠孤僻,还褪去了不久前那健谈的表现,只是……一个脆弱的、纤细的、不明所以的少女而已。

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

从亭子回来之后,竹宫用教室的投影播放了《言叶之庭》,而从一开始她似乎就完全进入了状态。可当快要到结尾,也就是秋月孝雄到雪野百香里家里的那个片段,竹宫……有点不对劲起来。

“没什么……古宫同学还是还是忘了吧。”竹宫抬起头,对我无力地笑了笑,不过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她继续说到:

“其实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脚步了。”

“……为什么?”

“追问女生的秘密可不是好习惯哦。”结果她又朝我摆了摆手,把话题压了下去。

我不是不识趣的人,所以自动闭上了嘴。但是紧闭的双唇并不能封住我的好奇心,所以我猜测:

“和……你手上的伤有关吧?”

“都说了你不要再管了!”

低下头朝我怒吼到,竹宫那一头乌黑的短发遮蔽了她的脸庞,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这失常的语调中,我似乎可以在心中刻画出她的模样。

脆弱、无力,不断地去逃避。

“我怎么样……都与古宫同学无关吧!

我自残也好,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好,对其他人不闻不问也好……这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们安全无关啊!为什么……为什么老是要涉足我的世界啊!”

可明明是你自己也说可以不用再做陌生人啊……不过我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拿起早上从竹宫那里“收缴”过来的美工刀。不这为何,从早上开始包扎过后,我并没有特别去注意伤口,也没有感受到异样的疼痛,就仿佛它从未存在一般。可此刻我拿起刀,那东西突然向神经传递一股炽热的痛楚。但我没管那么多,拉开袖子,将它搭在自己的手腕旁边。

“你要干什么?疯了吗?”

抬起视线看到我的举动,竹宫顶着不知何时朦胧的泪眼,质问到。

“我啊……和竹宫同学是一样的哦。”

说罢,我朝她笑了笑,接着将美工刀……

视线中闯入两只手臂,将我握着美工刀的手牢牢抓住。

竹宫紧咬牙关,像是拼尽全力想要阻止我。

“为什么呢?”我不解的问到,“刚刚你不是说了吗,这与……”

“我错了啊!”她又朝我大声吼道,“我……不知道你会是这样一个疯子。”

“真是刻薄啊。”我咧咧嘴,将另一手放在她那柔软且小巧的双手上,静静地说:

“放下吧,只要你愿意听下我想说的话。”

像是个乖巧的孩子一般,竹宫缓缓地垂下手,楚楚可怜地看向我。这个样子同那些被欺负的小女孩无异啊……今天的她到底展示了多少种样子呢,在我面前?

“你……好过分啊。”她伸手抹去眼眶中的泪珠,朝我小声地抗议到,“用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办法……”

可是如果真不这样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吗美工刀放下。刚刚还隐隐作痛的伤口现在又失去了它的存在。

我们面对面,隔着过道坐下来,就同一开始一样。

“来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长嘘一口气,后我对她如此说到。而她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不过……为什么我会想向她讲自己的事呢?

关于我的过去,我只跟志树一个人讲过,而且也从不想在别人面前提起。可为什么现在我却想在竹宫面前重提往事。

想要自己去了解他人,不如先敞开心扉让别人去了解自己……大概是这样吧。让她完全卸下防备,将那冰冷的面具给完全摘去。

还有……我觉得我们可能确实有些相似。

竹宫叶和古宫守,都是孤独的个体。但我们……大概都厌恶着孤独。

一个向往着一个人活着,但离开他人却又无所适从;另外一个想要一个人活着,确又找不到任何意义。

所以……可以试着去了解。

于是我跟她讲了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的故事。

……

母亲在他年幼时去世,在难以留下记忆的童年中,他从未感受过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斥责、温和的掌心。有的只是父亲的一句:

“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

本应该在成长中渐渐淡忘的童年,就因为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至今。

于是男孩从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别人,到否定自己、否定他人。即便有了那一个无比珍贵的朋友,可在他的眼中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被欺负、被嘲笑,遍体鳞伤,可他不再在乎,只是继续用一些缥缈虚无的东西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一个让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好奇”的女孩。他在她身上找到与自己想似的地方,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某种“意义”。

他有了一个继续生活的理由,他要去了解这个女孩,他想去寻找一个与他一样的个体,因为那样……他就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

我讲完了,闭上嘴,将视线投向对面静静注视着地面的竹宫。沉默良久后她微微张开双唇:

“这就是……你的故事吗?”

“谁知道呢?”我开玩笑地摊摊手,“也许掺杂了一点虚构成分吧,不过八九不离十。简而言之……我对竹宫你真的很好奇,即便我知道这是无比自负的想法。不过呢……”

“好了,我知道了。”她抬抬手,将我的话打断,“既然这样的话,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用露出绷带的那只手臂,将一缕发丝撩至耳后,竹宫开始讲述起她的故事,也做出了对我的回应。

……

那是一个少女的故事。

一个本来生活在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中的少女,她从小养尊处优,最为独生女的她享受着公主般的生活。她内向,但并不怕生。她不善于交际,但也有不少朋友。她不喜欢与他人交谈,但又喜欢跟着人群一起。

她时常会想到,自己是否是一个矛盾的人呢?可当还没有得出结论的时候,现实就将她矛盾的一面销毁殆尽。

十五岁那年,一场突入其来的变故结束了她最爱的两个人的生命。

支离破碎的汽车、四散的玻璃渣子、熊熊燃烧的焰火……消防车的声音夹杂着少女无助的呼喊,响彻夜晚的马路。

她的母亲,在最后一刻用那脆弱的人的躯体,将她牢牢地拥入自己的怀中,纵然无情的碎片扎入她的后背,千疮百孔。

失去双亲的少女,拿到了大笔的遗产。但还不谙世事的她,使那笔财产全部落入她的舅舅手中,而舅舅也成了她的监护人。

孤生一人的她想要寻找庇护,但迎来的只有舅舅家的冷漠、过去朋友的不理不睬。即便那个她从小玩到大的挚友,也开始对她敬而远之。最好朋友对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听后便哭着跑开了。

所以,她也开始变得不信任任何人。

她开始自残。偷偷买了美工刀、绷带、酒精……虽然舅舅从来没有发现,但即便发现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表示吧。女孩这么想到。

看着手腕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痛觉也随着时间转化成快感。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从最初的惧怕到释然,随后变成一种习惯。当然,布满密密麻麻刀痕的手腕,给女孩带来的不只有一种解脱,还有……

自己大概是,还活着的吧。

用绷带缠在手腕上,特意穿长袖的衣服遮蔽住,但其实不这么在意也没有会关注……因为与他们无关。

在舅舅家附近的高中煎熬了一年后,就被他们嫌麻烦送到了一所私立的高中。在新的环境中,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去融入任何集体,即便同学对她表现兴趣,但她依旧选择对她们冷处理,即便她知道这样会引起那些人的反感。

可那又如何呢?反正自己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他人的看法与自己无关。我……只要一个人活着就好了。

她这样说服自己,即便知道这是在欺瞒自己的内心——她还是过去那个女孩,向往着那样的生活。

但她时常会看到另外一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男孩,他也是独来独往。但他明明没有招惹任何人,却被别人毫不留情施加各种霸凌。

也许……我之后也会跟他一样吧。她这么想到。

她有数次对这个男孩感到好奇,想要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过去,可是……

不能再跟别人产生联系了。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怕被背叛。

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因为不会被理解。

不能了解任何人,因为没有意义。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不能下去的女孩,还能做些什么呢?

还能活下去……吗?最开始无比坚定的答案,到现在也变成了疑问。

所以那时,她本来是想死去。

用最大的力气,在手上刻下最为壮观的痕迹。但想象着动脉被切断,血流不止的情景时,她还是犹豫了。

她惧怕死亡,她想活下去。

所以到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在手腕上划着小小的口子。

接着,男孩抓住了她的手。

……

故事到此为止。

缄默。

不过也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立刻做出反应,所以我只是微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吐出的却只有同游丝般的低吟。

“这就是你想要了解的东西吧。”竹宫先开口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抱歉啊,净是些无聊的东西。虽然我们确实有点相似,但是……”

“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了。”我笑了笑,摇摇头,“虽然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奇怪……但我觉得啊。竹宫你……比我还要可怜呢。”

“直接说别人可怜,然后去同情他人吗?”她也朝我笑了笑,“还真过分。”

“但是我也没打算去同情你啊……因为你不是说了吗?别人怎么样,与自己都没有关系。

不过即便这样,不想要同情的你,却还是向往着和他人一起的时光呢。”

还真吧矛盾。她如此说到。

“那么……就更不能做陌生人了啊。”

于是,我从座椅上站起来,以前所未有的高昂语气提议到。

“和我成为朋友吧,竹宫叶同学。”

大概是觉得我的样子过于滑稽,竹宫睁大眼睛注视着我,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轻笑起来。

“还真是……庄严的宣告啊。”

被如此评价后,不知为何,平时很少有特殊情绪波动的我感到双颊快速升温,悻悻地坐回位置上。

果然还是太丢脸了吧。我低下头。

“可以哦。”

从视线上方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

视野中伸进来一只手,同刚刚紧紧抓住我的那只手一样,手腕上缠满绷带。

抬起头,竹宫叶对我点点头,黑色的发丝从她那白皙的脸颊掠过,那笑颜……

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我们……就做朋友吧,古宫守同学。

作为向往着孤独,但又害怕孤独的两个人……要一起活下去呢。”

对于这种类似于告白,而且还中二感十足的话语。我也只是咧了咧嘴,伸出自己的手,将她那小小的手掌握住,摇了摇:

“怎么说的这么沉重啊……”

手心上传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温度,即便微弱,却足以点燃两个冷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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