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支仓冷砂 更新时间:2023/8/31 10:08:28 字数:14542

(一)

“为什么……要学数学啊!”

数学课直播结束,竹宫趴在我旁边的桌上,将脸埋入双臂间,抱怨到。

“明明这种东西在未来根本不可能用的到啊,什么二次方程,什么函数……我到底要干什么才会用到这些东西。”

“抱怨也没用啊……叶你说自己是要升学的嘛,你总不可能让数学考试取消?”我在一边苦笑着,将数学课本合上放到一边。

数学……对每个高中生都是无比折磨的一个科目,竹宫也不例外……甚至到了恨不得把数学家们扔到焚化炉里的程度。虽说在我们课本上出现的那一些数学家大概也都……

我的数学也不好,但竹宫则是更不容乐观,按照她这个情况下去……期末考完后的假期补习估计是跑不了了。虽然我也有在尽力帮她抢救一下,但一个也是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的人,有能帮吊在岩石上的人做些什么呢?

某个早晨,结束了一天最为煎熬的数学课,我们二人坐在晨光熹微的教室中,等待着下一节英语课的直播。

“喂,守。”埋在双臂间的竹宫发出沉闷的声音,头也不抬,呼唤到。

“怎么了?”

“感觉好烦……下节课我们逃一下吧。”

“……好吧。”

对空气一声长叹,这个家伙。

……

我大概,已经完全了解竹宫叶这个人了。

她的内在相当奇怪,一旦跟她混熟了之后。最开始那副冷漠的样子便荡然无存。她平时有点没心没肺,还很自作主张,有点公主脾气。平常很多时候还要我这种家伙照顾方方面面。

她很要强,但也有脆弱的一面。

害怕受到伤害,害怕被背叛,害怕孤独。

其实……我也跟她一样。我们唯一的不同在于……她本来是可以幸福的,现在的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不能一直陪在她旁边,因为“需要”而存在,这样所维系的关系是终将画上句点的。

但该如何在离开的时候不伤害到她呢……我一直在思索着。

“想什么啊,守?”

并肩走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竹宫在边上朝我侧过头来,好奇地问到。

“在想老师上课会不会点名……”

“应该……不会吧。”她有点心虚地挠挠脸颊,毕竟提出逃跑计划的人是她,“那个老头不会用这么高级的软件吧,可能他连开个直播都够呛的。安啦安啦。”

少女朝我不负责任的摆摆手,还调皮地吐了下舌。如果说这个女孩在前几天还往手腕上划着一道道口子,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走进树叶的荫蔽中,斑驳的树影下,清澈的水流打在青岩上打出欢愉的节拍。台阶上的青苔沾着露水,踏上去时会溅起微微涟漪。朱红的长亭在枝叶中渐渐浮现,鲜艳的油漆依旧放射着耀眼的光线。

“呼~”

竹宫大大咧咧地往长椅上一坐,伸展身子并舒了口气。

“还是这里舒服呐……”

我点点头附和着,拿出竹宫借我的《星之声》翻阅起来。

“看多少了?”

“女主离开地球那里。你早自习不是刚问过吗?我明明昨天晚上才开始看啊……怎么比我还着急呢?”

抱歉抱歉,那你慢慢看。竹宫尴尬地点了下头,也拿出了我借她的书——《破碎的瞬间》。

“守你怎么喜欢看这么压抑的书啊……虽然笔调是蛮欢快的,但内容却完全谈不上呢?”

书页翻动的声音混杂在竹宫的评论声中,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呢……可能有点相似吧,跟藏本玻璃,一样不希望被拯救。

“守,你的父亲是在哪工作呢?”

自顾自看了一会书,竹宫似乎忍受不了烦闷的气氛,毕竟夏季的燥热使人沉郁,而且跟她相处久了后,也知道她并非那种喜欢安静的人……

“那个家伙啊……听说是在什么国外的公司。不过他的事我完全不想去了解呢。”

谁会去在意说要把自己抛弃的人啊。

不过工资还蛮多的,都能让我来读这种学校。我开玩笑地说道。

“守,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哦?”不知为何,竹宫显得有点小心翼翼,游离的目光在青花石板上徘徊,“你能不能不要生气啊……”

“……你有见我这几天生气过吗?”我苦笑了下。

愤怒这种感情早就不知在何时燃烧殆尽了呢,大概是在那个被酒精和香烟气味弥漫的夜晚吧。

“好吧,先说在前头,我只是问问而已哦。守……你有想过去原谅自己的父亲吗?”

卷起绿叶的晨风停止了,蟋蟀在树枝间发出死气沉沉地鸣叫,像是在宣判着自己的死刑。燥热扑打在脸上,脸上的肌肉并不为之所动。

沉默。

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直视着前方的目光也无法知晓竹宫现在的状况。不过她也不吱一声……估计我的脸色很难看吧。

原谅?

那总得有原谅一个人的理由吧……但对于他来说的话,把我生下来这件事就足够了。是他该原谅我才对,因为我本来就不该代替母亲而存在嘛……

所以,我根本不想原谅那个男人,因为该得到原谅的人是我。而且原谅的姿态……并不该被我所有。

“对,对不起……”

竹宫怯怯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我缓缓转过头,瞥见她那有些惊恐的目光,像是个干坏事的孩子。

不过我只是笑了笑。

“没事啦,原谅什么的……现在的我大概还做不到吧。”

将头别到一边,不想让少女看到我撒谎时的神情。

盯着不远处躺在地上惨死的蝴蝶,我从咽喉中挤出点声音:

“可能……长大点就会理解了呢。”

谎言啊、谎言……没有未来的人呐,居然说出这样可悲的话语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啊?”

“因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舅舅他们啊……其实我也在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突然闯入了他们的生活呢?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却因为我的到来而造成了困扰。”

这么一想,总觉得自己不该任性啊。她有点自嘲地笑了笑。

“我啊……跟守你的想法差不多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个世界还太为复杂。虽然也不知道十多年后我眼中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但原谅这种事,至少可以做的到吧。”

“不对啊,叶。”我摇摇头,将她的话给否定掉,“原谅可是建立在有理由的基础上的哦。

你确定你的舅舅他们……真的是出于好心才要了你的监护权吗?你的父母……一定留了很多遗产吧。

虽然确实不该老是去猜忌他人,但这种事不是显而易见吗?把叶你丢到这样的地方,让你在完全不想地方生活。有哪个带着善意的监护人会做这种事啊?!他们可不值得你信任,更不值得你原谅。不要被自己给骗了啊!”

我越说越激动,回过神来便看见竹宫有点诧异的眼神,我立刻低下头。

“抱歉,有点失态了。”

“……没事。”

啧。

为什么……我会突然失稳。

明明就不关自己的事啊,竹宫的事就由她自己决定,我在搅和个什么劲啊?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就像导火索被点燃了一般……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我就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啊,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气恼。

想不清楚的事太多了,越去思考,就越会……

否定自己的存在。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守?”竹宫关心地朝我探过头,“怎么了,你出了很多汗哦。”

“没什么……有点热而已。”我强颜欢笑着,摇头,“抱歉啊,刚刚有点激动了。”

“没关系啦。毕竟你也是在我着想嘛……不过到底是我太单纯了,还是你太阴暗了呢?”少女舒了口气,靠到长椅的椅背上,“虽然我更想信前者,但我也觉得守你……也该变得乐观点啊。”

“……我可不像被前几天还拿小刀在手上划的家伙说这种话。”

“不要再提那茬了,以后不会了啦!”想被戳中痛点,竹宫往我肩膀上轻轻锤了两下,“只要……守如果在边上,我就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

“那可真是沉重的职责呢。”我又笑了笑,“不过你刀不是还在我那吗?反正我也不会还你的。”

“是是是~”竹宫吹起轻佻的口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结果一节课就快过去了……书都没看几眼。”

“那……要不先回去?”

“也行吧。”竹宫叹了口气,将双膝间的书合上。

跟在她后面迈出脚步,颓废的蝉鸣声停止了,天空中愈发毒辣的太阳被厚实的云层覆上,像是把自己裹在外衣中的抑郁症患者。鞋子在青石板上踩出杂乱无章的节奏,思绪随无韵的乐章,顺着她的影子蔓延开来。

应该乐观点?可是做不到啊。或者说怎么样才算是乐观的人生态度呢?对未来的向往吗?变得外向就算乐观吗?如果只是那样的话,现在的我虽然确实不是,但努力下也许可以做到。

当真正的乐观不是那样的。

我想要的是迈出脚步的动力,只是站在原地傻乐,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现在的我……又怎么乐观地起来呢?

乌云如同蠕虫般在天空匍匐前行,占据这片天穹。

要下雨了。

……

(二)

回到教室。

率先迎面而来的并非是下一节自修课,而是老师在网课时的疑问。

“竹宫、古宫,你们人呢?”

投影电脑的通讯软件中,国文老师如此质问。

“没想到那老头真的会查啊……我以为他连电脑都不会用呢。”

国文老师是一个退休反聘的老人家,平时在课上对那些电子设备一窍不通。结果现在居然可以流畅地使用通讯软件了。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扯出些理由开脱。幸好老人家还比较好说话,信了我们“投影不太好回信息”这种鬼话。

“抱歉啊。”见我做好善后工作后,竹宫不好意思地底下头,“如果我没提出要逃课就好了。”

“道歉干什么啊……”我苦笑了下,“如果我也不想逃课,早就拒绝了。既然跟叶一起走了,那么说明我也是故意而为之嘛……对了。

如果我不去的话,叶你还会想去吗?”

突发其想的一个问题,试探一下,我……想验证一件事。

“不会哦。”竹宫答的飞快,没有一丝犹豫的神情闪过,“如果守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还真喜欢热闹啊。不过我也很没意思吧,这么闷的一个人。”

“没这回事啊。我觉得守很有趣啊……在各种方面上的。”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投影关掉,早上的课已经结束了,自习结束就到午饭时间。但是……

反复品味着竹宫刚刚说的话,我走回自己的位置。

不过她也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大概也习惯了我会突然沉默这种事吧。

“如果守不去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守如果在边上,我就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

这……可以理解成依赖吗?

这可不好啊,为什么会依赖我呢……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的,过的更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

不就不能让我安心地离开了吗?

瞥了眼笔袋,被水笔埋藏在深处的,那一把黑漆漆的美工刀躺在那,畅游在无边的梦境中。

她不想再用了啊。

至少……这是件好事。

“守,教我做这个题目!”

传唤声将我的思绪打断。我扭过头去,看到竹宫正奋战于数学作业中无法自拔。

“把题拿给我看一下吧。”

接过她递过来的题目,随意看了几眼,我就吐槽到:

“只能说叶不愧是叶……”

“你是在嘲讽我吗,小子?”少女也顺着我的玩笑话挑衅到,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希望你待会不要哭着喊着向我要国文作业哦。”

“可是这到题不就是课上第一道例题的原题吗?你上课是不是……”

“好了,对不起啦,我没在听呐!”她破罐子破摔地闭眼喊到,将笔摔倒我面前,“所以麻烦守老师教我做一下,行吗?”

“你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哦。”不过没有办法,我只能摇摇头叹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排出过程。三下五除二解出来后,我将纸塞到她的面前,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结果竹宫又将我的衣角拉住,我回过头,对她投以疑惑的眼神。

“其他的题目……麻烦你也讲一下。”

“……”

……

“啊~总算写完了!”竹宫伸了伸懒腰,帮她解决完数学作业已经到了下课,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滚滚的雷声从天际边传来。

倾盆大雨的预兆啊……

“守,去吃饭吗?”

但少女似乎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景色,只是漫不经心地摇着椅子,向我问到。

白色的闪光在灰黑的天穹间划出裂口,稍纵即逝,不久后一声惊雷响起。

“还真是夸张啊。”雷声将她的目光吸引到窗外。

“叶,你有带伞吗?”

“嗯……没有,放寝室里了。守你呢?”

“我也一样……那就先去吃饭吧,免得等会下起雨来根本出不了教学楼。”

竹宫点点头,我们便背上各自的包赶快撤出教学楼。

(三)

来到男寝的楼下,热腾腾的加热便当已经放在舍监房间外的桌上。今天也依旧没看到他的身影,估计还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娱自乐吧。

拿起塑料便当盒,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外面响起。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向宿舍楼外望去。

水泥路面上如同被一滴滴墨水浸染一般改变了颜色,先是几滴小雨点从空中落下,紧接着……

由水组成的细线从天而降,水泥路的黑色在一瞬间扩散开,世界被雨水统领。

骤然间,雨势大到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

混杂着雷声和雨声的世界,在乌云的笼罩下,时不时掠过的白光,令人震颤。

“这下糟糕了啊……”竹宫在我身边喃喃到。

“你没带伞是吗?”我瞥了她一眼,“那我去楼上拿伞把你送会寝室?”

“可这雨伞也撑不住吧……”这回轮到她一声长叹。

“那你打算怎么办?”虽然心中大概想出了个很符合竹宫的答案,但我并不敢说出口,只是将目光别扭地移开。

“去守的房间吧。”她倒是满不在乎地摊开手,一副不知道她说出的事实有多可怕。

“……你知道这里是男寝吧。”

“对啊,可现在我也回不去啊……”少女朝我翻翻白眼,可随即又贼笑到,“怎么,你不想让我去吗?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倒没什么……那就悉听尊便吧,叶小姐。”知道我不可能阻拦住竹宫,只能给她乖乖地让出通往男寝的走道。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就像在说“这样才像话嘛”,便将我甩在后头朝楼上走去。

“喂,你别丢下我到处乱逛啊!”

……

我们学校为三人一寝,没分上下铺,每人一张床一张小书桌,衣柜统一摆在卫生间的正对面。整体构造跟宾馆差不多,但面积要稍微大些,但平分给三人就不那么充足了。但总体而言,住起来还是比较舒适的。

“那么你……”我边将门拉上,边对前方的竹宫说到|。

“嘿咻!”

可话音未落,竹宫便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

“不是,你们城里人比我们还不懂礼貌吗?”

“怎么?难道你想让女生坐地板?还是冰冷的板凳?”她倒是毫不客气地回驳到,还有理有据,“尽量让客人满意,这不该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那你开心就好吧。”

我无奈地摊摊手,将自己的便当放在书桌上。竹宫见状也将便当放在腿上打开。热腾腾的饭菜冒出缕缕白气。

“我开动了!”

异口同声地说道。

“别把我的床单弄脏了啊?”虽然之前看过竹宫的吃相并不粗鲁,但事关“爱巢”,我特别提醒到。

她朝我摆了摆筷子,将一块炸猪排夹起来塞进嘴中。

就餐完毕,我拉开窗帘,观察窗外的雨势。

白色的巨龙依旧在天空若隐若现,我们就像被关在一个黑色的囚笼中,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洗刷着。

“所以……我现在送你回去吗?”

虽说知道这个情况基本不可能,我还是这么提议到。因为……

“干什么这么着急啊?明明雨还下的这么大。你是想让我们两个都淋成落汤鸡吗……让我看看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竹宫一边朝我摆手拒绝,一边开始在我的领域翻箱倒柜。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用手重重地在玻璃窗上敲击,疼痛感伴随着振动传来,我咬咬牙,尽可能表现出无法让步的样子。

“对不起啦……你有这么多书啊?”嘴上倒着歉,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竹宫在我的抽屉里翻出我珍藏的一大堆从乡下带来的小说,那是我无聊时用来消遣的工具。

“嗯,都是没看过的书呢……欸你干什么?”

在竹宫细细端详着我的抽屉时,我冲上前将抽屉拉上,接着挡在她的面前。

“随便坐床就算了,还乱翻别人东西……我就算脾气再好也是会生气的哦,叶。”

自知不是那种有威慑力的人,但我还是一本正经地对她这么说到,毫无余地。

竹宫肯定比我这种木头灵光得多,看我严肃的样子,也只好低着头乖乖地退回床边,道歉:

“对不起啊守,我……太脱线了,别生气。”

“算了,没事。”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我叹了口气,“如果你有什么想看的书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嘛,我这里又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弱弱地点点头,不发一言。

接着就是两个人的沉默,雨声渗入了这个世界,占据了我们二人的空间。

“知道错了就好……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啊。”我有点尴尬地挠挠头,“突然不说话了,我还觉得有点不适应。”

“……守你原谅我了吗?”

一个词语在我的心上重重地扎了一针。

又是……原谅啊。我又没有原谅别人的资格,真是的。

“你哪要原谅啊,又没做错什么事。”不过我只是苦笑着摆摆手,想哄小孩一样将抽屉拉开,“说吧,你想看什么书呢?”

“我怎么感觉你在把我当小孩带啊……”竹宫吐槽到,朝我投以鄙夷的眼神,“那我就要那本,衫井光的《请记得我》。”

“好……”我从抽屉里将文库本取出来递给她,“不过为什么想看这本书呢?”

“直觉。”

“直觉?”

“就是对书的直觉啦。我这个人看书从来不去考虑啊口碑啊,作者啊什么的,第一眼看上的书就是看上了。犹犹豫豫地干什么啊?”

“……好吧,还真有你的风格。”

已经完全接受竹宫的这种设定了,对她最初那种冰冷的人设已经崩坏殆尽。

“那……就走吧。”竹宫拍了拍校服的裙子,站起身,朝我歪了歪头。

“啊,好……”于是我从柜子的角落搜出一把雨伞,递给她,“拿去吧,到时候还我就行了。”

“……啥?”竹宫的脸上挂起一缕诧异的阴霾。

“那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守你……不送我吗?”

“送你,为什么啊?”我疑惑地搔搔脸颊,“这个雨,两个人撑一把伞不照样会淋湿吗?”

“那……伞给我拿去了,你下午去教学楼该怎么办?这个雨不是一时半会能停的吧。”

“哈?我还有一把伞啊。”说罢,我拿出另外把伞在她面前晃了晃,“准备备用的物品以防万一,不是独自生活的常识吗?”

“……守你个大笨蛋!”

两片绯红在竹宫的脸上浮现,她甩下这一句话后,破门而出。

“喂,等一下啊……”

当然,话还没说完,她便赌气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你的便当盒能不能自己丢啊……

真搞不清楚这家伙在想什么,不过算了。

思考这种事,从来不是我的强项啊。

我将她的便当盒和垃圾同自己的一起整理起来,放在门口,准备下午出去的时候丢。

“叮”line的提示音响起,虽然知道会是谁发过来的,但我还是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查看。

志树:

“为什么最近不接电话了,消息也只标了个已读。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竹宫守你个混蛋给我个回复啊?信不信我宰了你?!”

装作没有看到,我将手机再次插回口袋。

在坚持一阵吧……反正很快都要结束了。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望向外头密布的乌云,一划而过的闪电伴随着早到的雷声,将一个人的未来击沉。

(四)

下午的铃声响起,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手机闹钟按掉。

窗外的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但相比之前的暴雨已经小了不少。只不过天的那边依旧时不时传来朦胧的雷声。

从柜子的角落将备用伞拿出来,捡起门边的垃圾袋,离开宿舍,向教学楼走去。

其实最近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有种不协调感,觉得边上少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家伙。

竹宫啊……为什么可以这般轻易地,牵动我的心呢?这么轻易地闯入一个人的生活,改变一个人。是我太软弱了吗?还是……

搞不明白。

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我走进教学楼,抖干净伞上的雨水后将它收起来。望着朦胧的雨雾叹了口气。

真的可以……毫无留恋地说再见吗?

至少这个问题,我必须要得出答案。

带着这样的决心,我走进班级,将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扫视前方一眼。

没有人。

可是……离上课只有三分钟了。平时这个时间,竹宫大概早就在自己的房间位置上艰苦卓绝地和数学题拼刺刀了。

不会是……又想逃课了吧?不过英语确实是她擅长的科目,少听这么一劫对她来说大概无所谓。

就当是这样吧……我这么想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将英语课本拿出来,等待老师开启直播。

……

将书本放回抽屉,站起身走一圈,放松一下身体。

英语课结束了,向往常一样,老师没有点名。只是对着自己的ppt一股脑地向我们发泄知识,至于我们接受了多少,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只不过……

我瞥了眼斜对角的书桌,上面依旧躺着散乱的数学作业本,可它们的主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突然发觉……

这不合常理啊,从一开始就。

之前竹宫逃课都是带着我一起的,而且就算要逃课应该也会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吧,还是我太自作多情了?逃不逃都是她自己的事嘛,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用这种想法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无济于事,整个脑海中已被各种疑惑猜忌充斥。就这个不知才认识了多久的“朋友”……让我这般失稳。

反复抓挠着头皮,却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烦躁的内心。看了眼课表,下节是地理课啊……地理老师可能会点名,而且这个科目我的成绩也不大好,今天也会有比较重要的知识点……

但管不了那么多,肢体跑在思想的前面,我的意识驱使着我站起身,走出教室,拿去挂在窗边的伞就往教学楼外冲。

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不清楚,就不要思考好了!做事为什么要理由,就像她看书那样……因为想做,所以去做。

将脑中如同细密的蛛丝般的束缚给一一切断,我在又再次加大的雨势中小跑着。没有在意面前的坑坑洼洼,就是一直向前走……

布鞋踩在水坑中,溅起污秽的涟漪,吸水的鞋子让脚步变得愈加沉重,水花也将裤脚打湿。我一直不喜欢下雨,更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可现在,任凭雨丝顺着斜风闯进伞中,将面颊打湿,脚步……没有放慢。

滚滚雷声在天空轰鸣,割裂天空的闪电令人惊骇,在这样的天气下奔走的家伙……大概只有不知死活的我了吧。

不对,还有一个人。在青石阶边,我停下脚步。在视野的角落中,我找到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少女。

假山边的池塘中,少女在没过她脚踝的水中,俯下身在寻找着什么。黑色的短发被雨水浸湿后粘在她的脸上,脸颊上挂着的水珠,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滴。

但她并没有看到我,还是低着头,用那洁白纤细的手,在泥土中不知摸索着什么。

“竹宫……叶!你在干什么啊?!”

不明所以的场景让我彻底放弃了思考,朝在池塘中旁若无人的竹宫大喊,接着向她飞奔过去。管不了那么多,我也同她一样,不经任何准备就直接冲进池塘,踉踉跄跄地来到她身边。

“你疯了吗?!”

这是不久前她同样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抬起头,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芒……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黑色的短发粘在苍白的双颊上,就像一只被淋湿的悲伤的小猫,她无力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宛若游丝般地低语: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悲伤而又无助的啜泣声,同一根根细丝一般沉入池塘中,化作雨点的回旋。

“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不对,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你又没带伞,还在雨中淋了这么久……会感冒的啊!”

将伞撑在她头上的我表达了自己少有的关心,推着她的身子,想把她从池塘先引进亭中。

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不管我怎么推都站在池塘里不动,就像定在里面一样。

“不行,我还没找到……”

她机械地摇摇头,继续俯下身去,开始寻找。

“你……”

我注视着她,束手无策,只能将雨伞撑在她的头顶,任凭那双手沾满泥泞。

“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先这么问到。

“我……”竹宫停下动作,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个无助的目光将我的心给牢牢裹挟,“我最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守你不用等我了,快点回去吧,你还要上课呢。”

可是,只有那个东西我不能丢掉。说罢,她再次开始了无谓的寻找。

这个样子还想着关心别人啊……真是个傻瓜。

那我也陪这个傻瓜一起装傻算了。

所以,我将伞放在一边的青石上,蹲下身道:

“那我跟你一起找。”

“你……”竹宫用诧异的目光投向我,“不要……”

“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呢?”将她的话打断,我已经开始在泥土中摸索,寻找是否有着特别质感的东西。

池塘的泥土黏糊糊的,让人恶心,却又令我无比怀念。任凭后背被雨水拍打着,我竟打心底地笑了出来。

过去……和志树一起在乡间小溪中嬉戏的时光,此刻无比清晰。

“放心,小时候我们都是这么玩的。”一边动手到处乱掏,我一边没头没脑地向竹宫这么说到。

“你……”她彻底傻眼了,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喃喃到,“是一个项链,银白色的。”

“银白色的……好的,我知道了。”

收到信息后,我也埋头于寻找之中。虽然后背依旧感受到了竹宫不可思议的眼神,但我依旧自作主张。

“守你……会感冒的。”

“没事的,我们在乡下就是这样的。那里的小毛头可跟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城里小女生不一样啊。”我强撑着笑容,打趣道,“所以……为什么要找这条项链呢?”

“……那是,我和雅的东西。”

雅。

我想起来了,竹宫之前有提到过这个女生。说这好像是她以前最好的那个朋友,但是后来……不是被背叛了吗?在得知竹宫父母去世之后,不但没有给她安慰,还对她熟视无睹,渐渐疏远。这样的人留下的回忆,还有必要这么珍惜吗?

“为什么?”我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她,“那个女生……是把你抛弃的人吧。为什么还要那种东西呢?”

就这样丢掉有什么关系呢。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就是像在对处于迷途的孩子好心地劝慰。

少女也停下来,瞥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守……你不会懂的。”

同陌生人一般的语调。

我冷笑了下。

是啊,我不懂。不懂人为什么会这样的愚蠢,明明只会让自己痛苦的事,却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去记住。

可我也不是这样吗,明明早该将那一天抛之脑后,却又一直强迫着去铭记。而且……还被眼前这样一个笨蛋少女一直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也不懂自己,不是吗?

还是那个答案啊……

理解不了,就不要去理解。

去做应该做的事,不要思考,不要……后悔。

“叶。”

轻轻地,我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当然少女没有回答。不过我想要的也不是什么答复,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我啊……是个蠢到不行的人。被别人欺负也不知道反抗,只知道默默地接受,很蠢对吧?不知道这是不是以前因为那个人让我养起的陋习呢?

不过啊……最近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呢。只要是人,多少有点失常是吧?”

《言叶之庭》里的话,没错吧?

“所以,我认为很多事啊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那种东西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性。有人懦弱、有人要强……很多改变不了的事,就只能去接受。不断地去怀疑自己,只会让人徒增负担呐。

那么像我们这种人能做到的事啊……就只有不断地前进了。即便是一头栽进泥塘,也要一直走下去……我们的生活本来就失常了啊。

叶,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地走下去哦。”

啊,找到了!没等到少女的回复,我便在一处摸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玩意。拉出池塘一看,银白色的项链沾了雨水后,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我朝竹宫走去,将项链交给一脸惊愕的她。

“是早上逃课的时候弄丢的吧,以后可要小心点啊。”

“……”伸出接过,将项链放进湿透的口袋,竹宫冷冷地盯着我,问,“刚刚那些话……是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突如其来的人生感悟而已。”我挠了挠被雨水打得黏糊糊的头发,开玩笑道。

“……”她白了我一眼,嘀咕到,“这可不想什么正经的人生感悟。”

“总之不要管那么多啦。”我磕磕绊绊地走过去将伞拿回后撑起,“先回去再说……课也先别上了,会寝室处理下算了。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终于,执拗到现在的她轻轻地点点头。

……

没想到这辈子还要机会能进女寝,这种第一次的体验……

端坐在竹宫寝室的木椅上,我左顾右盼 不知所措。

女寝的构造……跟男寝别无二致,不过竹宫的寝室比我们的收拾得更整齐,而且还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大概是香水之类的?

将竹宫送到寝室之后,她招呼我上来,怕她出什么事我也就同意了。现在她正在浴室里面洗澡。

扭过头,我看向狭小的书桌。

银白色的项链,就这样被摆在上面。

好奇心驱使着我将它拿起来,端详把玩了一番,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信物什么的?

“咔嚓!”

正当我思索着的时候,似乎按到了什么机关,项链发出一声怪响。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那一面突然翻开,一张小小的照片再次将我的视线夺取。

那是……竹宫,和一个染了金发的少女。她们勾肩搭背,笑着。

我从来没有看过竹宫有过那种笑容。不管是她故作开朗,还是真正感到欣慰的时候,她从未展露过那种笑容。

原来……那才是她啊。一瞬间,突然有这种想法。或者说,现在我才真正知道竹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过去。

所以才说这个东西这么重要啊。

将它盖上放回原处,我仰面望向天花板,白炽灯悬在上面,苍白的灯光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想要竹宫变回过去的竹宫,这是我不久前作出的决定,但现在看起来却如此遥远。

让她重新拥有那种笑容。

“守,你……在干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的竹宫,身上穿着宽大的睡衣疑惑地注视着我。她一边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洗手台前,将吹风机从底下的抽屉里拿出来。

“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不能像你一样翻箱倒柜吧?你感觉怎么样,看上去……脸好红。”

“身体确实有点沉,很累的感觉……”少女将插头插上,吹风机的声响伴随着她的言语传入我的耳中,“那你早点回去上课吧,我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大概需要休息一下。”

“真的吗?”我站起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实话实说我也并不想再继续久留了。下午大概还有一节课,得回去看看情况才行,如果又出现早上那么尴尬的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真的真的,守你快点走吧。”她连忙冲我摆了摆手,“如果老师问起来的话顺便帮我请下假。而且……你就这样呆在女寝也不大好吧。”

“好像确实……那我走了啊,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尴尬地挠挠头,走到门边,“如果太累的话,晚自习也不要来了,待在寝室好好休息就好。”

“知~道~了~守,简直就跟个妈妈桑一样呢。”竹宫嫌麻烦地催促着我离开,“快点走吧,去去去……”

切。

重重地摔门而出,还是发泄不了自己的憋屈。明明是在为你这个家伙着想啊?还嫌我的麻烦?真是的……

不过,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的话……算了,不要去想东想西,先去上课吧。

慢慢小跑起来,我快速向教学楼进发,将竹宫的事暂且抛之脑后。作为学生,有些时候还是得分清主次啊。

当然,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想过不久后就要对这种想法负责。

(五)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竹宫并没来教室,估计还是在寝室休息吧。毕竟在雨里面泡了那么久……不过就她的个性而言,也不能否定她只是想在寝室偷懒的可能性。虽然看上去我们的学习成绩差不多,但在态度上来看,我还是有自信说自己更胜一筹的。

而且幸运的是,下午的老师也没有像早上那样点名,所以姑且是逃过一劫。但班导还是问起了早上的那件事……看来那个老头的口风相当不紧。虽然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打了通电话解决了。

饭点到了,我站起身,在教室里走了几圈放松一下自己久坐的身体,便开始向寝室走去,看看今晚的便当都有些什么菜色。

雨停了,但天空依旧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只不过少了那一道道白光和骇人的雷声。脚踩湿滑的水泥路,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雨后看不清深浅的水坑。

男寝楼下,舍监的宿舍门外,那个慵懒的大叔少见地站在桌子边上,见我走过来便打了个招呼:

“哟,好久不见……守同学是吧?”

“如果舍监你每天都出来转转也不至于好久不见啦。”我一边拿过便当一边吐槽到,结果发现还有一份便当留在桌子上,“舍监,你的饭拿了吗?”

“拿了啊。”舍监将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那个女孩还没来拿吧。你们没在一起上课吗?”

“在是在啦……不过她逃课了,估计是在寝室里睡觉吧。”没办法,我只好撒了半个谎话蒙混过去。

“这样啊。真羡慕你们学生啊,还能这么悠闲,想逃课就逃课。”

那你怎么不说说自己整天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呢?

“算了,只要你们以后别为现在的懒散后悔就成。反正你们变成怎么样都和我无关。”他背对着朝我挥挥手,拉开房间的门。

走了啊,这么说罢。“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不负责任的大人……

瞥了眼安安静静地瘫在桌上的塑料便当盒,我将它拿起来,向下午刚刚去过一次的女寝进发。

……

女寝的门没有锁(一点防范都没有)我便靠着记忆摸索到了竹宫的寝室。站在门外,我彬彬有礼地敲敲门,问:

“叶,在里面吗?”

放下手,等待一分钟。

没有回音。

“不回答的话我就进来了哦。”我又更用力地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反应。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难以按捺住焦急的情绪,我直接将手搭在门把上,用力一扭。门没有锁,伴随着刺耳且漫长的“吱呀”声,我走进了房间。

窗帘被拉上了,一片漆黑。

因为女寝跟男寝构造差不多,我摸索了一阵便找到了电灯开关。将灯打开后,日光灯的暖色便占据了整个房间。而竹宫正躺在床上,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松了一口气,至少人还在。

走过去,我没管那么多便直接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说到: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没有反应,我索性将她的被子拉开,大概因为动作过大,竹宫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向我,迷茫之中夹杂着几分疑惑:

“欸……守?”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揉揉眼睛,问:

“你怎么在这里啊?”

“因为你饭都没有拿,明明都已经过饭点这么久了。你的脸好红啊,真的没事吗?”

“我……没什么事,只是还有点累。现在睡了一觉,感觉好很多了。”

游离的目光,果然是在说谎吗?真让人不省心。没有犹豫,我将手贴到她的额头上。

炽热感从手心蔓延开来。

“好烫……”

“你在干什么啊?!”猝不及防的竹宫立马将我推开,不过那绵软无力地双手并无法挪动我分毫。

我叹了口气:

“不舒服的话早点说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怎么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在外面生活一个人无法解决的时候就要知道依赖:别人懂吗?”

学习志树照本宣科地数落了竹宫一番,我站起身,问:

“舍监应该有给你应急医用的东西吧,放在哪?”

见逞强没有用处的竹宫瞬间瘫软下来,靠在床边,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书桌。

“先测一下体温,然后再测一下核酸……把体温测了先把饭吃了先把。”一边从急救箱中拿出水银体温计甩了甩,我一边对竹宫吩咐到。

“是~”重新倒在床上的她苦笑了下,“原来竹宫还这么会照顾人啊……”

还不是因为你吗,我心想。

其实在过去,我才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一个啊……躲在志树屁股后面的时光又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赶紧看了看体温计,将回忆给抛之脑后。

“给,自己会量的吧。”我将体温计递过去,竹宫虚弱地点点头,接过去。

看着眼前窝在被中这般纤弱的少女,我不禁咋舌。

从最开始只是好奇,这种好奇在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一种牵绊。明明是不想扯上关系的对象,是最初侵占我领地的“敌人”,现在却对她百依百顺……我真的变了,可这种改变真的是好事吗?

我……找回了一种丢失的情感。但我却不知道是什么。

对于竹宫,我的心中漾起的感受不是在志树面前的那种踏实和温暖的感觉,是一种……很奇怪,却又难以抑制的体验。明明很微弱,却一直萦绕于心。以至于……我甚至已经离不开那种感觉了。

奇怪,太奇怪了……

无法理解。

“守。”竹宫的轻声呼唤将我拉回现实,“五分钟到了吧。”

“啊?我看下时间……嗯,你自己摘了看看吧。我帮你去倒杯水。”拿着被杯子去寝室外的饮水机接了点水,我将退烧药一起带到竹宫跟前,“怎么样?”

“38.7……”

“有点夸张啊。”

在我印象中,在乡下生活时有次我也发了高烧,大概只比这个度数高一点,但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全身绵软,连起身都困难。不过竹宫现在还能保持这个状态……该说是她体质好还是小时候的我太脆弱呢?

“那先把药吃了吧,等下测核酸。”将水杯和药放在她旁边,我又去忙活测核酸的工具,“对了,还要吃饭。”注意到竹宫还想起身,我又立马制止到,“欸,别动别动,这么累了就好好休息。全部交给我就可以了。”

说罢,竹宫也只好乖乖地再倒下去,喃喃到:

“守你真的好像妈妈呢……”

我像妈妈?很可惜,其实我并没感受过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呢。

“妈妈啊……”我托着脸颊思忖了一下,笑了笑,问,“妈妈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抱歉……”

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失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没事的,反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对我来说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嘛。”我尽可能轻松地打趣,“不过叶想要我做你妈妈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虽说性别是对不上,但照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才不想让你做妈妈呢?”

顿了顿,竹宫嘀咕了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嗯?”

“没什么……”

少女将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这是在干什么啊?

“怎么又钻回去了……有力气的话要不先把饭吃了?”

“好的……”

黑色的波波头先从被窝里钻出来,竹宫像个机警的仓鼠一般窥探着外面的情况,还有为什么脸更红了?

“不过,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我走回竹宫的书桌前,帮她把便当的盖子给打开,推过去。

“什么事……都可以吗?”

“你这么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呐。”我苦笑了下,“不过没关系,就当是给病患的特殊安慰好了。”

“那……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悬在半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这个要求吗?确定不是烧坏了的胡话?”

“烧坏了才不会说这种话……我是认真的。”不知道想要掩饰什么,竹宫将脸别过去,轻声说,“虽然很难为情……但我感觉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

从那时以来……你是第一个和我靠得这么近的人,还是这样容忍我的人。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不想再失去了。少女仿佛地低语着。

“叶,其实……”

其实你是可以离开我的,没有我,你同样也可以找到一个那样的对象。与我的联系,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罢了。

我想这么回答。

可是……心好痛啊。

我不想承认。

承认……不仅是她不能离开我的事实,我,同样也不能活在一个没有竹宫的世界了。

渴望被认可,有人认可。渴望被需要,有人需要。渴望存在,这就是存在的证明。

在我眼中没有意义的人生……现在的自己不已经完全脱离那个轨道了吗?

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固执罢了。

自以为是……掩饰着自己的情感,从心理上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否定自己“正常”的价值。

这样的我,才是最不正常的吧。

所以如果在竹宫的身边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属于另外个世界的她,也会察觉到我的脱轨。到最后留下的只有相互之间的失望。

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能……作为竹宫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真的没有那种资格。

像计划中那样划上句点吧。

我将涌上唇边的文字咽下去,朝她僵硬地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

艰难地、虚伪地,撒了一个谎。

看见竹宫脸上那心满意足的笑脸,我由衷地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他人。

“太好了,谢谢你……”竹宫长舒了口气,闭上眼平躺在那,甚至将打开的便当撂在一边。不过随即她似乎又察觉了什么异常。

“等一下,守?”

“又怎么了?”

“你……真的不戴口罩吗?”

(六)

果然,只是虚惊一场,竹宫核酸检测是阴性,大概真的只是雨淋太久了造成的。

第二天体温降下去之后她就回到了教室,虽然我叫她还是待在寝室休息为好,但她还是固执己见——虽然来教室也只是趴在桌上睡觉。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还有附赠的重感冒嘛。

很幸运,那天过去许久后我也没有被传染的迹象,我们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日常,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在亭子里聊天。

一如既往地被课业折磨。

一如既往地无视掉志树的消息和电话。

一如既往……地认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

但梦境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刻,在朱红的长椅上谈天说笑时,我无比希望这一刻能持续下去,但又对它的结局无比明晰。

学校解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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