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铃必须爬进隧道里面,深入十米,将小绢拖出来。
这是一个令她背脊骨发凉的任务,因为她身后有超过五十个不怀好意的人。
莫铃从孔洞中倒退出来,回望大厅,那一大帮人离舞台越来越近了。要是莫铃爬进去之后,那些人攀上舞台堵住洞口,莫铃就只能龟缩在洞里,和小绢趴在一起面面相觑。
可是,这些人偶攀不上一米高的舞台,莫铃坚信。她看到被她推倒的凶恶男人仍然趴在地上,这些人偶的行动终究是有限制的。
洞里有两个小绢,爬向哪一边呢?莫铃估计只有一边是真的,另一边是镜子或画像。莫铃再次钻进洞里,伸手在隧道中挥舞一下。左右看看,两个小绢面前都没出现她的手。隧道里很暗,看不清哪一边是画像。
先试试左边吧,莫铃钻进了左边的隧道。隧道很狭窄,身材纤细的莫铃也只能在里面匍匐前进。幸好地面和墙壁都很光滑,不会很吃力。
不过,太光滑了,上下左右都倒映出莫铃的样子,好像有人跟她一起爬一样。
隧道不够高,莫铃只能用手肘和膝盖一点点向前磨。越往前,感觉越是狭窄,从身体的空隙透进来的光线也越少。抬起头,不仅颈酸背痛,而且前面小绢的模样也笼罩在黑暗中非常模糊。
爬到一半,左边墙壁上出现一个发亮的小孔,从这里可以望出去外面。
这是一个诱惑的陷阱,莫铃却必须踩下去。狭窄空间的恐怖感让她快要窒息,即使外面充满的也是可怖的气息,她也得往外看。
希望看到的不会是一只往里面窥探的眼球。
莫铃看到两个人偶站在舞台边上,从孔里望出去只能看到这么大的范围。这两个男人双手搭在舞台上,似乎正要攀爬上来。他们现在是静止的,当然,这是因为莫铃在看着他们。在他们旁边,不知道已经聚集了多少人,他们都在行动吧。
莫铃继续在隧道中前进,速度并没有刻意加快。她不能受影响,因为怕外面的洞口被堵住而加快向前爬,这样她很快就会耗尽体力。
小绢离她只剩下三十公分的距离了,莫铃抬头看,距离近了,虽然暗,也看得很清楚。
小绢的姿势变了!她也像莫铃一样,匍匐在地上,左手前伸,作出一个爬行的姿势!然而,眼前的小绢没有立体感,莫铃伸手摸她的脸,摸到的是一片冰凉光滑的平面。
这是一面镜子。表面好像涂了油污和灰尘,导致小绢的脸有点模糊,就像电梯里面的镜子一样。
真可笑,这怎么可能是一面镜子呢?难道自己是透明的吗?
莫铃翻了个身躺着,抬头向另一边看去。
从自己两只脚尖之间看到,另一边的小绢也变成爬行的姿势了!只不过她向前伸的是右手。哦,如果这一面真的是镜子,如果自己真的是透明的,那就对了。真实的小绢伸出右手,镜子里显示的就是左手。
最要命的是,另一边的小绢真的会动,她离入口的孔洞已经只有五米了!
小绢和其他人偶一样,在莫铃看不到她的时候,她也在动!在这条令人窒息的隧道中,她好像要抢先爬出去。
莫铃不相信小绢会转弯爬出洞外,但被她堵住出口可就糟了。
莫铃将身体翻回来,马上向后移动。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镜子里的小绢,只要看着她,她就不会动,不是吗。
然而,莫铃的眼睛瞪圆了,眼前的情景让她毛骨悚然。镜子里的小绢,慢慢收回伸出的左手,同时右手向前伸,双肩耸动,她在向前爬!而她的双眼,一直和莫铃对视着。
镜子里看到的不算,身后的小绢正在往孔洞入口爬去,虽然她的动作很慢,可她离入口比莫铃近。
莫铃只好翻身躺着,抬头望着另一边的小绢。真实的小绢确实已经变成左手伸出,位置也前移了一点。莫铃保持着这个姿势,视线不离开小绢,慢慢往入口处移动。这样不知道有多累,但莫铃没有办法,她甚至连眨眼都尽量避免。
回到那个发亮的小孔之处,莫铃抓紧时间向外瞥了一眼。
舞台旁边空空如也,那两个人偶已经不在那里了。
莫铃感到一阵眩晕,她短暂的闭上双眼,头向后仰,酸麻酸麻的颈脖顿时得到舒缓。她真想就这样躺下去,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偶,还有身前神秘莫名的小绢,都让他们见鬼去。
脆弱的眼帘将所有邪恶挡在外面,留下一片祥和的黑幕,莫铃只望能暂避一时。一张俊俏的男孩脸孔逐渐被勾勒出来,清晰的眼眸和阳光的笑容显得熟悉而遥远。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可以让人想象置身于任何环境。莫铃温柔的喘息,想象自己正躺在舒适的床垫上,等待他深情的拥抱。男孩的双手背负在后,隐藏着他的礼物,他笑容越发灿烂,直至嘴角翘得有些扭曲。
莫铃猝然瞪大眼睛,她不想那噩梦一般的景象重现眼前。无论现实有多么阴森诡异,她也不想面对那张陌生可怖的笑脸。
只不过逃离了一瞬间的现实,小绢又往前了好多,她离入口已经不足两米了。莫铃奋力撑起几乎麻木的双肩,盯着小绢,同时像条笨重的蠕虫一般将身体移动回到洞口处。莫铃不想让双腿先出去,她将身体再移过一点,探头往洞外望去。
孔洞入口外面,密密麻麻的竖立着好多条腿!他们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莫铃甚至看不到舞台外面。看来所有人偶都攀上了一米高的舞台,而且悄无声色。
躺在地上,莫铃将头伸出了洞口,她只能用这个方法去尽快阻止人偶们的靠拢。一张张阴险的笑脸居高临下的嘲笑着她,在天花板强光的笼罩下,莫铃几乎难以分辨这其中是否有一张是真人的脸。
五十几个人偶组成了几层人墙,他们将莫铃团团围住,肩并肩,背靠前胸。他们将莫铃堵在这里,只给她留下了一张双人床那么大的空间。前排的人弯着腰向下望,好像他们料到莫铃会用这种姿势出来。
莫铃死死盯着这些面目狰狞的人们,要是他们不遵守游戏规则,只要有两三个站立不稳向前一倒,莫铃就会被砸得脑袋开花。这样,她怎么能把小绢揪出来呢?
正想着,莫铃突然觉得脚踝上一阵剧痛。她心中凛然,知道脚踝已被小绢用手紧握住。莫铃想了想,干脆将另一条腿伸进去,随即也被握住。她双手撑住洞口,弯曲着双腿,用力向外推。
莫铃越用力向外伸脚,小绢的手就握的更紧,这个细节就和真人无异。入口拐弯处是个半圆形,小绢轻易转过了身,就这样被莫铃拖出了洞口。然后莫铃站起来,拉住小绢双手,将她整个人拉了出来。再将小绢扶起,小绢就稳稳的站在地上了。
小绢穿着的是那套乡村衣服,望着外面这帮脸色不善却衣饰华贵的人们,眼神中还是带着憧憬。淳朴的山村美女骤然来到声色犬马的情欲场所,其结局可想而知。
莫铃从小绢身上搜出了那张钥匙卡。她本不想将小绢留在这群狼虎之徒中间,但她没办法将小绢带出舞台外面。人偶们将她们两个堵得死死的,莫铃不可能扛着真人那么重的小绢出去。她将小绢移到洞口前面站好,竭力推倒两个人偶,让他们叠在一起。莫铃踩在第二个人偶的背上,攀上前排人偶的肩膀。从几排人偶的肩膀上爬了出去。
从一米高的舞台上跳下来,莫铃蹲下查看舞台和地面交接的地方。不出所料,这里确实有一条不起眼的细微缝隙。原来舞台是可以上下移动的。舞台下陷到和地面平齐,人偶们平移到舞台上,舞台再上升。这就是人偶们攀到舞台上的方法。
也不是所有人偶都站到舞台上了,那个凶恶男人偶被莫铃弄倒以后,就一直趴在地上再没起来过。还有那个酒保,他在酒吧台后面也出不来。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没有生命的傀儡罢了。
至于小绢在镜子里的秘密,莫铃冷静下来后也想通了。那根本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块玻璃。莫铃相信隧道两头都有一个小绢在那里,无论她爬向那一边,到达之后都会伸出一块玻璃挡住。另一边的小绢向前移动,玻璃中的小绢则在原地做着方向相反的动作。由于隧道里面光线不足,两个小绢做得一模一样,很容易会误会那是一面镜子。
一个简单的小把戏,但在狭窄的空间里面,人在十分疲倦的状态下,很容易会被吓到。
坐在吧台旁,莫铃打开一瓶酒,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饮下。从踏入这栋大厦开始到现在,她经历了不少战栗的情景,然而经过思考,都能想出是人为的结果。无可否认背后的主持人部署得相当用心,场景营造得非常诡异恐怖、紧张刺激。自己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以便应付突如其来的惊吓。在酒吧台这扇门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呢?
莫铃留意到吧台上有一盒火柴,之前好像是不存在的。打开火柴盒,里面是满满的一盒。莫铃划着一根,火柴棒又粗又长,火焰炽热明亮。这是一盒质量非常好的火柴,燃烧时间有二十几秒之长。
莫铃将这盒火柴放进口袋,想到这应该是故意为她准备的,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然而她不能后退,不是因为没有别的出口,而是因为她必须接近那件事的真相。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真相。
翻身进酒吧台里面,在插卡口插入那张钥匙卡。酒保身后的酒柜整个儿在隆隆声中往左边移动,露出后面隐藏着的秘密走廊。走廊有十几米长,尽头处是往下的楼梯,两面墙壁白蒙蒙空无一物。走廊没有灯,全靠夜总会大厅的光照投射进去,远处的楼梯只隐约可见。
莫铃走进走廊中,身后的酒柜自动关闭,眼前的光线迅速变暗。莫铃不由得回身望向这曾带给她莫名惊吓的大厅,直到最后一线光亮被吞噬,她顿时身处一片黑暗当中。莫铃伫立了几秒钟,耳边又传来那首歌声。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她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她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
和先前相比,歌声显得凄厉,声嘶力竭,忽远忽近,尾音绵绵不绝。莫铃难以分辨,是大厅中的人们又在演奏起音乐,还是身边有怨魂在飘忽游荡。她神经质的张开双臂往四面挥舞摸索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手指头碰到墙壁,引起一阵剧痛。
莫铃划着一根火柴,火焰跳跃闪耀,却照不到太远的地方。两面墙壁由明亮过渡到绝对的黑暗,望不到尽处的楼梯。莫铃慢慢往前走,心里做好准备,前面随时会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张狰狞的人面。然而她一直走到楼梯前,所见到的都只是橙黄色的墙壁。
站在楼梯上,莫铃划着第二根火柴。这是一层旋转向下的圆形楼梯,楼梯下方出口的地面上有一张圆形的地毯。地毯图案很暧昧,既像一个发光的神明,又像一个女人张开四肢躺在床上。火柴灭了之后,莫铃扶着扶手,在黑暗中往下面走。不知道前面的黑暗还会持续多长距离,火柴要节约着使用。
扶手是冰冷的,在莫铃扶上去那一刻,歌声戈然而止。梯级上铺着地毯,连脚步声都被隐藏起来。在漆黑的寂静中越往下走,就越感受到气流的急速。室外的寒风不知道从哪里席卷进来,盘旋在圆形的楼梯间。
莫铃估摸着快要走到楼梯尽处时,突然顺着扶手往下滑的手接触到一个温暖的物体。大脑凭经验闪电般的作出回应:这是另一个人的手!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死寂,在空间中不停回荡。从由近到远的回声中听出,楼梯下面的楼层又是一条走廊,迂回曲折,延伸得很远。与之同时,还伴随着“提提塔塔”的奔跑声,好像有个女人被莫铃的手吓到,慌乱中跑了出去。没错,那一声惨叫在莫铃的耳边响起,并不是她发出的。
莫铃汗毛倒竖,连忙伸手将火柴拿了出来。当她打开盒子,正要拿出一根火柴时,脚下的楼梯却突然倾斜!莫铃毫无防备,整个人向下直摔下去。幸好她的身手还算敏捷,及时伸出双手扶住地面。而她离地面确实已经不远了,摔落在那张圆形的地毯上并没感到疼痛。
可要命的是,在这一片漆黑中,那盒火柴被打翻了,洒落一地。莫铃在地上摸索,摸到好多根火柴。可是,只要她摸不到火柴盒,就无法划着火焰。
莫铃确认自己已经摸完了整张地毯,那上面只有火柴,没有火柴盒。她只好沿着地毯的边缘,转着圈往外摸。她提醒自己,即使再摸到类似手的物体,也不要太紧张,那是主持人故弄玄虚,不会真的有个人在她旁边。
不要太紧张!不要太紧张!可面对这情景,是无法自控的。莫铃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咚咚咚咚!好像有人用脚踩在自己心脏上一样。她身后似乎就是那条回声不绝的走廊,寒风不住的从身后吹来,沿着她的颈脖一直流窜到脸上。
吱吱呜呜……明天的天气多云转阴……呜呜唧唧……试射卫星……吱吱呜呜……上证指数今天大涨……呜呜唧唧……球进了,好球……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杂音突然响起,不但刺耳尖锐还时不时被各种人声中断。莫铃的动作停顿下来,她听得出,这是收音机在调频的声音。
似乎在黑暗中,有人终于调到准确的频道了,零碎的声音在短暂的挣扎后稳定在一个清晰的音调上。这是一把苍老沙哑的男声在说话,背景带着老式收音机无法避免的电流声。
“各位观众大家好,现在是凌晨时分。又到了迷离午夜剧场的时间。我给亲爱的观众朋友讲一个故事。”
“小铃是一个刚出校门打工的年轻女子。今天晚上,她加班到很晚。出租车将她送到住处的巷口。小铃住得很偏僻,夜深的小巷悄无人声,小铃紧张的快步回家。今天的新闻说,这附近流窜着一个背负人命的通缉犯,叫大家出门小心。”
“小铃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回头望,只觉得上一个拐弯处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小铃害怕极了,她奔跑起来。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戴着的眼镜被打破了。小铃顾不上寻找眼镜,她急急忙忙赶回家,一口气冲上她居住的六楼。”
“她来到家门前,迫不及待的往手提袋里掏钥匙。可是她情急之下,不小心钥匙掉落地上。小铃连忙蹲下寻找。可她患有高度近视,这时没有戴着眼镜,楼道里的灯光又暗,一时间无法找到。”
“正在摸索着,小铃的动作停顿下来了。因为她面前微弱的光线被一个巨大的人形黑影所遮蔽着。小铃的身体开始颤抖。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手上拿着她那串钥匙。”
“小铃,你在找这个吗?”
莫铃全身僵硬的听着这个故事。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身后的气流已经停止下来。但她仍然能隐约听到风声。
就好像有个高大的人站到了她的身后,为她挡住了凛冽的寒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