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觉的记忆中，地府发生过一起非常奇特的盗窃案。
“午餐！我的午餐不见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居然敢偷你陆爷爷的午餐！”
“我说老陆，你再这么大吵大闹，小心被老钟拉去鞭刑。”
因为陆有道突然发疯，崔觉批改案子的笔都歪了，原本还想写一个最漂亮的字，如今桌子一震，笔划直接飘上天。
有时候案子多了，地府会安排一群鬼差在同一间屋子里办事，大家都有自己的职位，听从话事人的指令，快速处理挤压成山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加班是常有的事，经常会出现晚下班吃不上饭的情况，陆有道特地把自己的午餐提前带过来，想着省去不少麻烦。没想到一个上午的工作临近结束，他发现自己带来的午餐不见了。
“地府居然有窃贼，是谁？给我出来！”陆有道冲屋内其他人大喊，举着手里的判官笔。
原本就惧怕鬼差的鬼魂此刻更是瑟瑟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崔觉就这么看着他闹，心想难得有些乐子，不看白不看。天天高强度盯着这些书案，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一屋子鬼差，还有鬼魂，这地方阴气重得不能再重了。因为有着生前的社畜经历，崔觉在这工作这么久还是无法适应，总感觉背后凉飕飕。
大家都抬头看了一眼发疯的陆有道，又继续埋头工作，身为鬼差吃饭不是硬性需求，都是想起来就去吃点。只有像陆有道这种奇葩吃货才会顿顿不落，甚至因为一个午餐就在这大吵大闹。
啪。
“干嘛？”陆有道回头看，是同僚魏征。
“闭嘴，好吗？”
“闭嘴，除非你把我的午餐找回来。”
“再吵我就把你的嘴堵上。”
“来啊，你拿什么堵？”
“我拿你身后的人。”
“……啊？”
陆有道闻言转身，发现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正在身后，对方面色不悦，显然是把他先前的行为都看在眼里。
“钟、钟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你开始鬼叫我就一直在。”
面对职、实力、气势全方位碾压自己的钟鬼，陆有道先前那副大闹地府的架势都收了回去，眼神都不敢对上。
“误会……这是误会。”
“走，跟我去好好唠唠这个误会。”
“别，我错了还不行……”
看着哭丧脸的陆有道被钟鬼带出去，崔觉这才想起来自己工作还未完成，赶紧昨晚下班。即便当了鬼差，渴望摸鱼的本质也不会改变！
工作之余的时间，崔觉会在地府的周围游荡，别的不说，这地方是真大，年年扩张。据说是因为凡间人口不断增加，导致阎罗们不得不拨款下来，不然还塞不下那些鬼魂。
据说地府的水原本是黑色的，后来有个老婆婆在河滩边种彼岸花，等花开后就把红色的花朵丢进河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把地府所有的河流都染成了如今的颜色。
远远望去，甚至无法分辨河与彼岸花的区别。
地府没有电脑、手机和wifi，刚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可把他憋坏了，时间久了总算适应这种没有电子设备的生活，无聊的时候就在河边散步。
看着路上成群被压入殿内的鬼魂，崔觉能感受到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依旧会很辛苦。凡间发生了什么事，死人如此频繁？
战争？以钱也不是没遇到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夸张。
崔觉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瞄准河面用力丢出去。
咚。
小石头触碰河面后直接沉底，就像有一股强劲的吸力。
“没劲。”
崔觉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草丛晃动了一下。
小动物？不对，地府可没用猫猫狗狗，有的都是各种体型巨大，长相凶恶的妖兽。
地府也没有风，甚至连个天气和白天黑夜都没有，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一片。
那么答案只剩一个了，那就是企图逃跑的鬼魂！
崔觉偶尔会遇见拒绝审判的鬼魂，这种家伙要么穷凶极恶，要么演技逼真，只要往地狱一丢，过几天再捞出来都会变得听话。麻烦的是逃跑的鬼魂，他们可能闯入危险的禁地，给地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说不定抓住的鬼魂足够多，我也能坐上话事人的位置，到时候老陆见了还不得羡慕死我？
仿佛高官厚禄就在面前，崔觉说干就干，蹑手蹑脚来到那个草丛旁边。能听到里面有动静，应该是个体型瘦小的鬼魂躲在里面。
“抓到你了！”
崔觉往草丛里扑过去，一把将其提起来，然后整个人愣住。
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似乎是妖怪，头上的角都还没长开，小小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手里的东西，还有任在嚼动的小嘴，都似乎在说明一件事。
“是你偷了老陆的午餐？”
“不是我……”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我捡的。”
崔觉着实被她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气笑了，心说老陆也太不认真，让小鬼跑掉就算了，居然午餐还被人顺走。
现在该怎么处置她，果然还是直接带回去最……
砰！
不等崔觉有反应，小女孩就一记头槌撞在他的下巴，上下牙碰在一起。
落地后小女孩也不含糊，迈着小腿就开溜。
“站住，我还没让你走。”崔觉拿出判官笔，对着空气画了两下，墨迹化作活物缠住她的脚。
小女孩摔了个狗啃泥，手里吃的也掉出去。
差点被摆了一道。
崔觉摸着自己受伤的下巴，来到她面前，发现这家伙居然还在往前爬，直至把吃的重新抓住才停下。
她紧紧护着自己怀里的仅剩的一点食物，泪眼花花令人怜惜。
这副表情怎么好像是我故意欺负你？
崔觉叹息一声，指着食物：“有味道吗？”
“没有？”
“那你饿吗？”
“不饿。”
“不饿，也偿不出味道，为什么还做这些事情？”
“因为……因为我最喜欢吃。”小女孩抽着鼻子，“爹爹最喜欢看我吃饭时的表情，他愿意为我买各种好吃的。只要我饿了，他就一定会来救我。”
她爹不在这吗……
从来没有凡间人闯入地府把鬼魂救走的案例，光是阻隔在两界之间的黄泉海就无法逾越。
看着她的表情，崔觉想起前世的父母，自己好想没怎么于他们交流过，甚至没有一句推心置腹的祝福。那个家无比冷漠，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像机械齿轮般维持名为“家”的机器运转。
估计在他出事死后，父母也不一定会在葬礼上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相比之下，这家伙简直就是过了一个幸福人生，光是有个爱她的爹就比崔觉好一万倍。
不过那也是曾经了。
崔觉一挥手解开小女孩脚上的束缚，坐在她身旁。
“你叫什么？”
“……墨淼。”
“这名字可真好听。”
“认识我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这是爹爹给我取的最好的名字。”墨淼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崔觉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道：“快点吃吧，吃完我带你回去。”
“回哪？”
“当然是送你去轮回。”
墨淼手里的食物掉在地面，沾上泥土，水汪汪的眼睛肉眼可见的积攒眼泪。
“呜哇呜哇，我不要，我不要离开爹爹！我要见爹爹，我要见爹爹！”
“嘘嘘，你别哭，把其他鬼差引来就麻烦了。”
现在崔觉可是冒着危险在和墨淼交谈，若是被同僚撞见，说不准会被向上司打个添油加醋的小报告，别说升职，不被降职都谢天谢地。
墨淼声音变小，但依旧在抽泣，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也太爱哭了。”
“五五，爹爹也这么说过我。”
“那你为什么不改正这个却点？”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算什么话？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想压制哭泣确实有些太难了。她这个年纪，正是处于放声大哭的时候，将来长大……
不对，她没有将来了。
墨淼的爹爹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女儿改正却点，再也见不到她成长，再也见不到她的笑容，再也不能给她买爱吃的食物……
一瞬之间，崔觉脑海中闪过父母的脸。
“你想见你的爹爹吗？”
“想！”
“给我一个承诺，我就带你去见他。”
“嗯，我一定做到！”
见到她坚定的表情，崔觉连自己笑了都不知道，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
“你要当个坚强的人，别什么事都依靠爹爹，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
“嗯，我发誓一定做到！”
风水轮流转，这么多年过去，崔觉早就忘了这个承诺，甚至忘了被自己放走的小鬼叫做墨淼。
说实话，当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希望她做到，只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正当的理由罢了。
令崔觉意外的是，墨淼做到了，不再依靠自己的爹，也不依靠自己的师父，带着一把剑就在江湖游走，打响名头，成为一代女侠。
如今的墨淼，终于觉得自己有资格站在崔觉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