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场火灾发生的前一个月。
芬布尔的领地,有一个远近皆知,有着名为“水晶”之称的清水湖,因其水质清澈,入口微甜,城镇的居民都会取这儿的水来酿果酒。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旅行者都会在这儿的酒馆住上几宿,养精蓄锐。
晨雾还未散尽时,水晶湖面已泛起粼粼波光。
从酒馆的窗边望去,湖的正中央坐落着一个繁华的城堡,身边还有几十米高的白砖堆砌的城墙保护着蓝白相间的主体。
其名为——“芬里尔堡”。
仆人们开着玩笑哼着歌一边修剪枝叶。
“听说昨晚又有贵族在花园里比剑,把东边的花坛踩得一塌糊涂,真是头疼”
职工们清点着货物,也时不时聊上几句。
“这批从南方运来的香料可是稀罕物,得赶紧入库,不然被风雪冻坏了,咱们可赔不起。”
“斯尔贝雷特家的魔法师们又订了一批魔石,听说他们要研究新的冰系法术。”
夫人们在阳伞下享受着惬意的下午茶说着笑。
“夫人,这是从帝都新送来的红茶,据说连光君陛下都赞不绝口呢。 ”
“哎呀,您听说了吗?隔壁的特蕾莎小姐又在抱怨她的迅捷剑不够锋利,真是挑剔。 ”
“这天气可越来越冷了…”
贵妇人的叹息在温室穹顶下凝结成白雾,又被玻璃上流转的魔法阵悄然抹去。
芬里尔堡——这座伫立于艾斯文迪帝国极北之境的冰霜要塞,正用它的城墙切割呼啸的北风。作为斯尔贝雷特家族的领地,皇室血脉赋予的不仅是冠绝大陆的魔法传承,更让城堡的每个棱角都透着刺骨的威仪。
温室外墙的琉璃突然折射出奇异光斑,原来是两百米外的森林训练场迸发了魔法辉光。参天云杉的阴影下,几个黑点正在跃动——黑发少年查尔斯跌坐在树桩上,他刚施展的火球术将积雪蒸发出缭绕白汽。
“见鬼,每次魔力流动都像吞了熔岩……”他扯开毛领咒骂着,脖颈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枝头冰棱被震落,在少年脚边摔成晶莹的冰碴。
“那是你没有找好感觉吧?查尔斯。魔力这东西和你的血液是相连的。”另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孩艾勒笑着回答道。“你要学会控制魔力因子。”
“我当然知道这门事!”查尔斯急冲冲地反驳,“你不觉得那些一开始就会控制魔力的人才奇怪吗?”
“魔力这东西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啊…你说,我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该有多好?魔法师可真遭罪……”
“你只是想不劳而获吧?别上升到魔法师这门职业。”
查尔斯挠了挠头,没再接话。
他可能意识到,艾勒说得对——他抱怨的并不是魔法本身,而是身为斯尔贝雷特家族成员的压力和期望。作为贵族家族的一员,他从小就被要求掌握魔法,证明自己的价值,这种压力让他感到疲惫和无奈。艾勒的话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并不是魔法,而是家族的责任和身份。
魔力是绝对的权力,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标准。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阵营被划分为魔法师和普通人。前者是掌握魔力的人,而后者却被剥离了与生俱来的尊严,沦为规则下的残响。
“你要集中,再集中,把魔力想象成在你身体里流动的血液,让它们好好融合在一起嘛。”
“我有那样做!”
“你真笨。身体过热……我可不想看到你浑身爆死,抓紧时间好好掌握吧!”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令人恐惧的事实,让查尔斯更气恼了。这句话在魔法师耳里并不是恐吓,而是对对方的一种嘲笑。眼看两个人就要拌嘴拌个不停,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及时打断了这场局面。
“你们有些过于聒噪了。”
原来这儿还有一个坐在木桩上的金发少年一直在看着两人上演话剧。他睁开睡眼蒙眬的蓝色双瞳,轻蔑地扫了两人一眼,语气里满是不爽。
“啊!”男孩们都转过身来,他们低着头。其实是因为在阳光下,那头黄金色的金发如同至纯的金焰那般耀眼。
“我感觉我的眼睛也要烧起来了。”查尔斯小声嘟囔。
“快闭嘴…”
“家族最厉害的小魔法师可真是嗜睡啊。”查尔斯朝金发男孩开了个玩笑。
被夸赞的金发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他浓重的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肤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睡去,两个伙伴都有些担心他,但金发男孩仍然撑着意识,丝毫不慌。
“今天的训练还没有结束,别走神,继续。”金发男孩伸出手掌,准备发动魔力。
那双蓝眸转眼间从无神切成专注,涌出判若两人的割裂感。湛蓝的苍穹上空瞬间汇集了零星大小的水珠,他将胳膊向上一提,那些水珠瞬间就聚在一起变成庞大的“球”。小小的人竟有宛如幼狮般的魄力,查尔斯和艾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就算已经对他的天赋感到不足为奇,可每次都移不开视线。
他又动动手指,魔法随着意念转变方向升至高空,泛着光的水花降起一阵小雨,经过太阳的照射出现一道彩虹。
“艾勒……我们永远也没法达到罗恩的水平,对吗?”
有时候人们都在想天赋从何而来,为何会如此不公,查尔斯沮丧地垂下头。
这个孩子叫作罗恩,是伯爵的长子,同时也是最令人嫉妒的少年。
艾勒默不作声,他被那绚烂动人的魔法景色所折服,被那一瞬息的奇迹所吸引。
罗恩掌心的水魔法球突然震颤起来,折射出的彩虹光晕在树冠间碎成惨白的棱片。
“咔嚓。”
天才少年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指尖凝聚的冰刃指向一旁的灌木丛。
冰刃在途中断裂了,声响像利刃劈开凝滞的空气。
一个身形娇小的瘦弱少年拿着本书从阴影处走出来,长长的天蓝色发丝挡在两侧面颊,快要遮住双眼的刘海,由金色绑带扎成的辫子凌乱披散在肩上,嘴唇干裂。皮肤虽然不是惨白的,但也无法令人看出血色,用恹恹一词来形容他的气质最合适不过,他有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和一双带着孤寂的蓝色眼眸。那人脸上闪过一瞬极不情愿的神色,随即合拢嘴,将目光撇去别处。似乎非常喜欢与黑暗的环境为伍,像是常在洞里却被赶出来的地鼠一样。
“没想到今天训练场人这么多,更让我意外的是您也在这儿。”艾勒笑着扶了扶眼镜。
蓝发男孩攥紧了手中的书,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就像个人偶。
“我猜你又拿自己试药了吧?可别在没人的地方昏倒了。”说完,艾勒三人朝着森林的深处前进,走到森林深处的泉水旁,确信四下无人,才慵懒地躺在草床上。
“唉,可真晦气啊。”艾勒有些困了。
查尔斯则是不解地问起来。
“刚刚那个人是谁?”
“那位就是芬里尔堡被雪藏的长子啊,你没见过他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他不能出席正式场合,具体的……谁知道呢?”
“你、你是说,他就是那个没魔力,不能学习魔法的,公爵殿下的亲生儿子?”查尔斯瞪大眼睛。
与那位长子相处时,就算是在和煦的清晨下也好像能时时刻刻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就像有控制猫头鹰的能力一样。
“就是他,如假包换。”
与瑞伦在一起就是不自然,城堡里的孩子们经常试图揣测那个兄长心里想的东西,甚至还被发明成了一种游戏,还定制了不少游戏规则。因为没有人敢去和他搭话,平时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不如说能在某个地方遇见他就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和他玩过吗?”查尔斯好奇地戳着艾勒的肩膀。
“一个怪咖,书呆子,我听不懂他的话,反正我不喜欢和他待着,我宁愿练习魔法!”艾勒嫌弃地闭上眼。
“好可怜的人啊。”查尔斯想象了一下。
“没有魔力的人,在家族里注定只能被遗忘,查尔斯,你知道吗?”
艾勒的声音被林风卷向高空,惊起一群正在啄食腐果的寒鸦。
瑞伦松开扣在枝桠上的手指,掌纹间还留着树皮的粗粝感。他透过交错的枯枝凝视着远去的少年们,直到那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径尽头,才转过身。
男孩抿起嘴唇,跑到溪边。
在训练场的人起初只有他。男孩并不喜欢城堡里那股混着灰尘的熏香,更喜欢在生机盎然,绿色的原野上听着鸟叫享受闲暇。他并非有意偷看三人组练习魔法,谁又想给自己找烦恼呢?
他对准木桩,效仿着魔法师的动作,集中精神对准,用力张开手掌想将它劈成两半,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就连风也没吹过来,回过神来还有些羞耻。
『如今仍未记载和出现过任何无魔力者能够使用魔法的证明』
书页曲曲折折,魔力古籍的封皮也有些折角,他的指尖划过书页的每一个字眼,鼻头有些酸涩。
“那小子让我们如何在其他贵族面前抬起头来?”
“这倒是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没有魔力的长子自然不能坐上那个位置,我倒是奇怪……如若真是皇室血脉,怎么可能会没有魔力呢?”
“塞兰斯那家伙……”
爵士们的闲言碎语复现在耳边,因为谁都不愿意接受魔法世家的长子没有魔力,这对皇室血脉来说是尴尬耻辱的。加上母亲早逝,所以被剥夺了继承权,自己并不受待见。他们知道自己一无所有,自出生以来就身体羸弱,经常生病,甚至都说自己活不到十一岁。
他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第十一岁生日了。就在明天,瑞伦紧张地跪倒在地,汗液伴随着恐惧爬满背后,他啃咬着指甲。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瓶盛着清澈液体的药瓶,立刻粗暴地灌进嘴里,很难喝,也很灼热。药瓶从颤抖的指尖滑落,在青苔上滚出半码远。
瑞伦蜷缩在树影里,牙齿撕扯着拇指倒刺,直到血腥味在口腔漫开——这是唯一能压制耳鸣的方法。
今天瑞伦在训练场好不容易睡着,结果被那三人的动静吵醒,那些话又于无形中刺痛他,不巧引出脑中那些梦魇。
完美的中阶魔法已经变成画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内心深处有什么开始骚动起来,然后又被自己压下去。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之动容的事实,因为他一直渴望的,所追求的就是那样完美的魔法。
想要拥有魔力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在注视着奇迹降临的过程时,瑞伦也忘记自己当时的表情了。
如果他也有那样引发奇迹的魔法,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那他是不是就会有继承权,能坐到那个位置,让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