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争吵

作者:夜琳夜琳安 更新时间:2023/9/23 13:52:45 字数:8907

回绝的话语仍回荡在瑞伦的耳畔边,他生气地将书甩到桌上,惊飞了那些享受日光浴的白鸽,他怎么会不明白方才那些话中的意思?

心中积攒的那些心绪,一个劲儿地窜来窜去,比起愤怒,更多是悲伤。

瑞伦知道自己融入不进其他人的环境,更没有能够和他说心里话的朋友。

冷静下来后,瑞伦倒也只是觉得不值得生气,像艾尔薇娜这种被父母拿捏,心理还未成熟起来的女孩,只会顺从家族的安排罢了。

可越这样想,心情就越差,无力感就越来越多,他自己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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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天气使瑞伦回忆起与艾尔薇娜的初遇。那天也是一个充满着光辉的澄空,中庭种满了名叫「忒瑞亚」的花,也是艾斯文迪的国花,它散发的迷离香气仿佛能使人陷入微醺的梦境,但又相当危险,这种花所含的毒素,足以让人丧命,就如同艾尔薇娜那些话语一样致命。

当时瑞伦仍记得,艾尔薇娜迈着笨拙的步伐努力不让自己踩到那身厚重的紫色裙摆的那幅画面。她没能保持住平衡,重心不稳连带着她抱着的一筐书撞在了自己身上。瑞伦嗅到她携着蔷薇花香气的金色发丝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弹跳起身,自己反倒先到起歉来。

这是瑞伦初次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异**谈和接触。艾尔薇娜浑身上下都对自己充满了好奇心,那眼神就像在把自己当做是未知物种一样……她差一点就把自己扒光,将自己的每个部位都细细观察一遍。

瑞伦也是第一次大声地叫出声来,怒骂她是个女流氓。事后,艾尔薇娜赶紧意识到自己失礼的行为,匆忙地道了歉。也许是因为艾尔薇娜脸上绽放出的纯洁笑容,瑞伦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些情愫。

他也是第一次和其他同龄人交流,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支支吾吾地说着话。

之后,他了解到艾尔薇娜是个与自己差不多的异端,两人都钟爱植物学。艾尔薇娜居然嫌其他小孩智力不如她,她认为他们都是些只会蛮力的家伙,还给瑞伦讲了一些“知识才是最重要的‘魔法’之类的大道理。”瑞伦觉得,也可能是因为她魔力天赋不高,所以才找这样的说辞。

她有这样的想法,对瑞伦接触到的人来说,是那样的特别。

他以为自己能看透她,时至今日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太傲慢。

家族里的孩子是出不去的,一是因为他们无法应对户外那凶险的恶劣环境,四面有雪原阻挡,是一座完全孤立于周边的岛屿。二是族规规定,只有学习完全部魔法课程的孩子才有资格同成年人出门。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货物也会通过特定的安全路径运输到芬里尔地区。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通往外面的方式。

就如同监牢一样——瑞伦曾在书中接触到这一词,他也只能通过由那些概念性文字组成的书来认识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米莉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人的一生。

不知怎么的就陷入和艾尔薇娜过去在一起的回忆,瑞伦明白消沉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叹着气。

他望着空荡荡的白色长椅,与他一同读书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迎来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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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记事起,瑞伦就能一直从窗外看到无边无垠的绿色原野,到了夜晚,又会闪烁着亮光,那是如同夜空一般静谧的景致。时过境迁,他看着这些小村落一点点变得繁华景气,自己身边却仍是那些乏味枯燥的书籍,他又远远望着在窗下练习魔法的孩子,瑞伦开始发现,身边的事物都离自己非常遥远。因为一成不变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人,从小陪伴他的永远都是书籍,他也不明白书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向来都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着老师念,功课完成得好会有糖吃,不好就没有,起初,糖确实能激发他的读书欲望,但嚼在嘴里的甜味终会褪去,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喜欢被夸奖而已。

五岁时,课程结束后的瑞伦在后院看见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鸟,因为看着它不能飞走而心生悲悯,便按照书上的方法努力配制了药剂。

瑞伦转过头跟米莉说道:

「我做完的话能见到父亲吗?」

米莉只是摇摇头。

那双眼中不再传递任何悲喜。

父母对自己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仅存于梦中的幻影,还是族人口中的禁忌?

神在他那可悲的命运上添加一笔,现在的家主并非瑞伦的生父,那个金发的掌权者娶了他的母亲,瑞伦才成了长子。这种行为在瑞伦眼里就好像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这个非魔力者成为焦点热门,名正言顺地参与到这场游戏中来。

幼时他还不懂这些,脑中只想着见一面人们口中的那位伟大父亲,瑞伦拼了命的读书,只为博得父亲的关注。可男人从来没正眼瞧过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红布台阶上,从家族晚餐上,从梦里……逐渐地,瑞伦也不再追求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双眼了。

紧接着,瑞伦又渴求母爱。

瑞伦救助动物,也只是想被表扬,体现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仅此而已;瑞伦拼命学习,也是为了让那个唯一在自己身边,宛如母亲一样的米莉能够抱抱自己。可米莉那双如寒冰般的蓝眸,只要微微一瞪,就可以让自己后退一步。

米莉总是有些阴晴不定,只要她想夸自己,便会狠狠地激励自己,反之则把那些要求强加在自己身上。如果恰好赶上她哪天工作不顺,她就会各种挑刺。她的眼神总像是在说:“我不认可你”一样。

瑞伦不知道母亲的样子,也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从吃饭睡觉到学习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他羡慕别人拥有和家人撒娇和拥抱的权利,自己把她当做母亲,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给过自己需要的关爱。

他讨厌读书,但又不得不读书,有人说他从小就是药草学的料,但真不是这样,他也没有那种高尚的理念,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是为了让自己有用武之地也好,打发时间也好,他知道不能虚度光阴,一旦闲暇起来,他就会被那些闲言碎语噩梦缠身,陷入怒骂自己无能的情境,甚至会有轻生的念头。

那么,就把它培养成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没什么不好,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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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的图书室总会有那么几个刺儿头,借了书不还的、弄乱图书顺序的、大声说话的……这些博学的“君子”,他们这几位是出了名的常驻客,念在都是痴迷知识的份上,图书管理员才没有下禁令。

帝国对贵族世家的例规有三:力量,学识,坚韧。

对于帝国来说,至关重要的必定是力量,在远古时代,在芬布尔大地上尚未掌握魔法的技巧的先祖们来说,那时脚下的土地是无尽的冰原,苍穹之上都被黑暗所吞噬,雷雨如同神明降下的天罚一样,不断轰击着冰山,迸裂的缝隙下埋葬了无数白骨。北方之境是苦寒地,一眼望去仅有几颗树木,他们垒墙的材料便是草块制成的砖,在冬季相当温暖。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接连不断的灾害侵蚀下,人们开始向伊达利尔的下方迁移,凭借强悍的武力四处征战,这确实使他们获得了生存资源和财富,但至今也被他国的人称为“蛮人”,“强盗”,“强战士”等诸如残暴的称号,吟游诗人总是在诗歌中把芬布尔人唱成糟糕透顶的形象,世上的人都相信——北境的人天生就会用斧头杀人。

相传,魔法也是先祖通过暴力手段掠夺而来,他们从可怜憨厚的矮人族那里偷师学艺。他们将杀戮种族美化成一笔恰到好处的交易,宣称与其达成一场合作,诸如此类原始的生存手段让芬布尔民族臭名昭著,但随着时代更迭,为了更好的利益发展,时代潮流也让他们趋向文明,不再像过去那样嗜血成性。

瑞伦就整天泡在图书室里阅读这样的东西扩大自己的知识范围,随着思维的逐步成长和内心需求的强烈,他明确这里有他需要的,通过排列组合一定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魔力的来源,脉络,方式,分布……

魔力是世界初期的初始元素,在植物上,地面上,空气中都会存在,通过特殊方式摄取这些元素可以增强魔力……书上说的他觉得抽象,他想研究的重点并非在这里,而是遗传学。《魔法古典》记载着父母之间只要有一人不是魔力者,那么孩子出生具备魔力的概率大概是三分之一。他想搞明白魔力是如何与生俱来的,为什么普通人没办法转变?以现在的条件来讲,他也没法去做这种违反魔法协会条例的实验,他所研究的“魔力论”学派要是真有了进展,不仅是对整个魔法体系进行颠覆,甚至会影响“天理论”学派,紧接着会冲击这世界上的所有魔法学派。显然,这对于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孩童来说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魔力多是天生的,由自身魔素量上限决定个人能够施展的魔法,形式又分为许多种:法阵,吟唱,无吟唱,符咒等等。

为什么会冲击到“天理论”学派?是因为每个学者都认为魔力的源头或许与天空挂钩。准确的来说是星空,再回到古籍寻找:这片大地上曾有众神居住的痕迹,每一处遗迹都刻印着神秘的星体图案和法阵,也曾有学者分析壁画得出:星空中蕴含着大量的魔力,曾有神明召唤那些浮在空中的星星轰击古大陆,才形成了现在的地图板块。

『初神开混沌,创地基,圣灵之树贯穿五界……维系世界生存,给万物生灵予魔力,魂之力,护佑,抵御灾厄……魔力,神之赠礼,同操控自然力,使人类于灾厄中生存……最高之点,远古之书,拥有使其回归本源之力……』

这本古籍是历史学者在遗迹中挖掘到的,有些惊奇的是,书中的古语并不难破译,这无疑为魔力论补充了许多,但又缺乏事实性论据,读完只会觉得它更像一本神话故事。在书的末尾,又有个大写的“C”字署名,也许作者还活着?

家族里的资源也局限于此,他想要去那些古遗迹一探究竟。可是有些问题……难道世界树不是魔力本源吗?“远古之书”又是什么东西?这些也无从查起,只好埋在心头。

瑞伦知道这些都指向一个人,但同时那人也是本族闭口不谈的禁忌——他的母亲安德烈娅。顺着这个线索,紧接着就是与她有关的人,除去自己之外,也就是家主父亲和米莉了。

他不知从米莉那里听到多少回关于母亲的事情了,虽然是很笼统地概括,叙述方式也只是对孩童讲述童话故事那般,从母亲的日常琐事到环游世界的冒险旅程,他都无一听了个遍。对于自己未曾经历的事,他起初很好奇,但久而久之听得耳朵都快要长茧,他也说不清楚,米莉对母亲的感情不能用准确的词语来概括,那是信徒对神明的信仰之情,是拯救他人的感激之情,亦或是家人之情。

瑞伦很羡慕米莉有如此重要的人。他想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但无论怎么问,米莉也只是找借口推脱,脸上还挂着一副阴沉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他也就不愿意强迫自己再问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还没到触及真相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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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一楼到二楼的衔接处有个挂着长锁,黑色的门,在子时经常传出窃窃私语声。当然,不会有哪个闲人会贴在门上一阵子,更何况是三更半夜,所以也就只剩下自己这位无所事事的书痴。为了解更多关于家族的秘密,瑞伦先前就把城堡的内外构造和布局都画在图纸上。他发现一处隐蔽的角落——但这扇门不是通过撬锁就能撬开的。上面的锁链周围漂浮着许多「弗鲁文」,他也没办法用蛮力打开。

某次他碰巧看见过家族里的希奥瓦德伯爵打开那扇门,便偷偷地从身后跟了过去。

伯爵迈过的步伐和刚刚站立的地方存留着浓郁的酒味儿,瑞伦又感慨起这些贵族们平日里是有多愁闷,但想到成人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的业务缠身,他也就释然了。

也多亏了伯爵醉醺醺的状态,他丝毫没发现有个小矮子跟在他后边,甚至连门也没关紧。这让瑞伦有了好好把这里探索一番的机会。

面积差不多有城堡关押俘虏的小型牢狱一般大,地面整洁干净,鲜有灰尘,看得出这里一直都有人进出的情况。这里摆了许多中型书架,看上去就像个微型图书室,正前方左侧有个工作台,有许多玻璃器皿、呈着不明液体的药瓶整齐地摆放在桌柜前,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古籍、由古文字组成的魔法卷轴。

瑞伦随意翻开一本书。

虽然他读不懂,但是可以带回去慢慢研究不是吗?瑞伦将放在桌面上的书偷偷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于不懂的古文字,他认为自己有的是时间来逐一破译。

坚持一件事总归是有回报的。

对于想变成魔力者的自己来说,通过长时间的努力学习和破译,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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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所介绍的,是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魔法。

那是一种能够将魔力者的魔力转移到普通人身上的魔法,相对合适的两个个体转移成功后,普通人便可以操控魔力者体内强大的魔力源,也就是说:普通人把魔力者当做“能源”,就可以成为魔力者。

这种不就是偷来的东西吗?瑞伦反复确认着,他并不想承认这些文字翻译过来是如此冷血的意思。若魔力供给者的魔素量支撑不住转移者的消耗,过度使用超负荷的话,那面临供给者的只有一个下场,那也是每个魔力者都知道的原则——当魔力消耗超过本身的魔素量时,身体便会陷入僵硬状态,严重者甚至会休克乃至死亡。

家族里有人——不对,已经很早就开始了吗?他脊背发凉,他想到很多他见过的熟人的脸。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绝对是魔法协会禁止的事情,但又完全地,符合他心中对这座野蛮家族的形象。

无论目的是什么…就可以完全地不顾人的死活吗?生命是可以被践踏的吗?瑞伦想起米莉带自己在庭园一起救助鸽子的事。他看到白鸽满是伤痕的羽翼时,心头会涌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紧接着就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难以呼吸。

——他始终无法接受通过这种办法变成魔力者的行为,在他心里,任何建立在生命之上的行为都是卑鄙无耻的。

就在这时,瑞伦对自己的愿望迟疑了。成为魔力者之后,他就会获得他想要的一切吗?这个世界就会如他想要的那样去变化吗?

他总算明白知道太多的人为什么都会疯了。就像是教徒对自己的信仰开始崩塌,信神者觉得神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把书一口气都推进床下,扑上床用睡觉来逃避思考。

自从这件事之后,他意识到任何人背地里都会有肮脏的算盘,不好的一面,包括他自己。

就算知道家族背后的秘密, 他也只能视而不见。

可是。

没有人比瑞伦更明白:魔力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就算在那一晚陷入失眠,他不会放弃想成为魔力者的想法,毕竟谁会把自己活下去的欲望抹消掉呢?那不也是对自己生命的践踏吗?

他很清楚自己的欲望。

瑞伦照着书中的药草一个一个地去试,捣碎,煎煮,过滤加制成药剂,所有过程都由他独自跑东跑西独自完成,最为疯狂的是:他把自己视为验药对象。

瑞伦知道喝下去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即便内心萌生出罪恶感也在所不惜。他的身体也因此变得很虚弱,以至于经常出现发烧,恶心的反应。

这些症状最终引起了米莉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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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黄昏时分,芬里尔堡也难以得到片刻安宁,因天气恶劣导致大批的货物延后发送,顺着大门纷涌而至。仆从们不耐烦地清点着,却又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随着秋季的到来,地面上枯黄的叶片随处可见,在本应休憩的日子,女仆们被迫任由上头差遣,她们的心情就如同这般天气一样。

米莉最讨厌的就是阴雨天,在那时候她总会手脚发痛。她不用干那些体力活,只是干些打扫工作,可她却痛得连清扫工具都拿不动,天气又加重了她心中的烦闷。

因为人缘较好的缘故,她只说一声就回去了。

她平时不会因为简单的身体原因就缺勤,要说什么事情能扰乱她的心,也就只有瑞伦的事令她牵肠挂肚。她此次回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看看他的情况如何。

待米莉走到瑞伦房间时,雨势比之前大了一倍,她缓缓推开房门往里看去,房内空无一人。屋子里依旧充满了她熟悉的药味儿。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本想好好地趴一会儿,可女仆的本性又冒上来,她开始整理瑞伦乱放的书本,为窗前的花浇水,可在清理床板时,她看见有个小木盒粘在上面。

她觉得有些奇怪,小木盒被绳子笨拙地绑在上面,她轻轻一拉就掉了下来。

咔哒一声,她没能接好,盒子里的东西全都翻倒在地上,她诧异地盯着掉在地上的东西——装有液体的试剂,一袋装有干瘪植物的袋子,一份笔记本和陈旧的书。

米莉拿起书,她以为那只是瑞伦的学习资料,可里面净是些看不懂的符文和图画,且令人感到不适。她又翻开那本皱皱巴巴的笔记本,她瞪大眼睛,看到了许多关于「魔力者」的注释,上面又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试验日期和次数。

她反复察看笔记上的字迹,开始发慌。

——那是瑞伦的字迹。

米莉试着平复心情,把这些物品都塞回木盒里,然后放到桌面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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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伦从图书馆回来时,就预料到今天会是阴沉的一天。

他拉开房门,只见米莉的视线直勾勾地袭来,就像一个幽灵牢牢地定在他的身上。她背着光坐在那儿,就像整张身子都置身于黑雾一样,她前额紧皱,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

「瑞……你去哪里了?」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我,我去图书馆看书,去学习功课。」

「看书?你说真的?」米莉拿起身后的木盒,质疑道。

在看到木盒时,瑞伦的心脏漏了一拍。

他慌张地冲上去想要拿走,却被她的一只手拦住。

「真如你笔记上所说吗?你一直都在做那种来路不明的药。」米莉不悦地说道。

他不敢看向她的脸,沉下头,许久都没有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为什么你不说话?瑞,你的意思是——」

紧接着她脸上浮现起不敢置信的表情。

证据就在那里,看啊。现在这种情景,是自己狡辩就能说过去的事吗?他就是在干那种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深埋于心底的罪恶感化成恶魔的手从地狱蔓延过来,抓住瑞伦的思绪。

「我没想到你能做出这种事。」米莉的蓝眸变得灰暗,又怒吼。「我不知道我究竟重复多少次了,你现在就应该努力读书,而不是把心思都花费在其他东西上。」

米莉所露出的失望透顶的神色,这对于瑞伦来说比被野兽啃食还要难受,他心底渴望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认可。但米莉永远不会,瑞伦哑口无言,只知道自己正浑身发颤,喘着急促的呼吸,这时候他该怎么说才能挽回她的心?

「对不起…」他吞吞吐吐地说完一句话,像只胆怯的兔子。「我只是…想要改变自己…想…」

想学习魔法——仅仅是这样。可他却像是被东西卡住嗓子般,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他看向她充满愤怒的瞳孔,整具身体就如同在地狱中焚烧。

雷声不断从空中传来怒吼声,天空陷入一片黑暗,吞没了往日苍翠辽阔的原野。

米莉朝他伸出手,瑞伦昂然不动地杵在那儿,心中闪过些许微弱的念头。

她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瑞伦捂着有些发麻、发热的脸颊,身体绷直,僵在原地,他的头脑变得格外清醒。隐隐作痛的脸颊昭示着这并非梦,眼前的人就像恶魔一样伤透自己的心。

「在药园学习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研究这些吗?」米莉一把夺过瑞伦手中的书,翻阅之后脸色更为难看了。「这就是证据。」

「我…不是的。」瑞伦知道怎么辩解都没用。

「令我失望,我没想到你会去做这种事。」米莉绝情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去药园。」

「怎么可以…?」瑞伦见状,也无法压制住心中积攒已久的情绪,发泄似地吼道。

难道自己就不该有委屈,愤怒,对命运的不满么?可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于是一如既往地装成好孩子模样,把那些伤人的话憋在肚子里慢慢消化掉。她向来都只会拿那种看替代品的眼神看着自己,因为——他是安德烈娅的儿子。

「我不是你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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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人第一次争吵,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人偶一词闯入米莉耳中,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想道歉,但她没资格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瑞伦果然是恨着自己的。

「别胡闹了。」她的声音变虚弱了不少。「……你也知道,你是长子,你迟早会加入皇室的纷争的,你不应该把心用在这种地方。」

「那用在哪儿?谁都清楚我是个废物。整天只会像那帮机械师摆弄的机械一样咔哒咔哒地运转,整日泡在图书馆的书呆子。我每天都照你说的去做,因为我想得到你的认可,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你每次的态度都只是忽冷忽热,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不给主人丢脸才这样做吧?」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米莉咬着嘴唇。「是我过于心急,希望你能明白我,你必须要快点成为出色的孩子,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

「你如果知道我的心情,那为什么总是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我?」瑞伦说。「你是个自私的人。」

「你难道非要执着于魔法师吗?你知道自己不能操控魔力!你甚至不惜生命也要坚持做这件事?你就不怕死吗?」米莉伸出手。

瑞伦被米莉的话所影响,心脏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她说得对,自己又为什么执着于魔力呢?他是这里最恨魔法师的人才对……

片刻的迟疑让米莉占了上风,瑞伦难受地想要哭出来。

「就算如此,我是不会允许你继续下去的。」她拿起那些书。「这些东西就交给我。」

瑞伦看着她拿走自己辛辛苦苦钻研的研究成果一同走出门外,接着一下子跪倒在门前。

他认为米莉要剥夺自己活下去的权利。

瑞伦俯冲过去,将米莉扑倒在地,顺势抢走书。米莉做梦也没有想到瑞伦会做出如此举动,直至背后的疼痛感逐渐扩大,才将她的意识抽回现实,她呆愣地看着他。

「不行,绝对不行……求你了。」他哀求米莉。

米莉缓缓地撑起身子,发绳脱落,凌乱的发丝披散在肩,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像是未弄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这本书对于瑞伦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明明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魔力者不是吗?」米莉问。

瑞伦忍着情绪,从地上站起,没有回答她。

「别那么做,好吗?」

她央求道。「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你真好意思说啊。」瑞伦回过头,冷眼瞥向愣在地上的女人。「我最讨厌打着为别人好的名号一边伤害别人的人。」

看着昔日严格端庄的她,总是保持着距离感的她,竟然会露出这样脆弱,不堪一击的模样,他心头有些愧疚,即使知道自己是被情绪所支配,也不想去产生任何同情。

想到与米莉相依为命的十几个年头,两人也确实拥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经历过春夏秋冬,喜怒哀乐……如果不是米莉一直陪着自己,恐怕自己的意识早就崩溃了吧。她一直都是最爱自己的人,仅仅是扮演着一个笨拙的母亲样子的女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越是让自己有罪恶感,他就越讨厌米莉…

「既然我没办法阻止你,那就只能让你彻底死心。」米莉黑着脸。

「够了!别再说了——」瑞伦抱起书朝外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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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米莉的争吵是前些天刚发生的事情,芬里尔堡的湖面上漾起一圈又一圈映着少年面无表情的波纹,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事时常出现在瑞伦的脑海中。他和米莉之后谁都没有再提那时候的事,就仅仅是保持着贴身女仆和少爷的身份示人,城堡里的流言蜚语也开始转变流向,说什么“两人不再演过家家”“书呆长子也会有叛逆期”……

他趴在平原上,视线从河面上越去,穿过低矮的森木。在芬里尔堡下日渐繁荣的城镇也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机械化”,那些机械师们根据工程原理改善交通的方法非常有趣,列车顺着洞口飞驰,直接就可以抵达帝都,看着那些他心情会舒畅不少,也许是烦恼都随着列车一同消失了吧。

艾斯文迪帝国自古以来崇尚纯血种魔法师,排斥无魔力者和魔力者的子嗣,建国初期也主张魔法至上,排斥机械师。时光飞逝,如今机械师所带来的利弊已经明了,帝国也不再限制这些机械师,甚至还大大扶持结合魔力发展生产革命。

瑞伦伸了个懒腰,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湖里。他打算离开这个清闲的小树林,返回城堡,刚走到离玄关最近的一排树附近,他望见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整齐列着队,站成两排恭敬地围着中间的人。

瑞伦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起来,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塞兰斯公爵先生,恭喜您凯旋归来!」士兵们齐声喊道,气势磅礴。

围在中间的男人一头金长发,右侧绑着辫子,拥有一双如同雄狮般的蓝色双瞳,那抹蓝接近虚无的黑色,像深渊,只有不见底的深邃冰冷。长刘海又遮住他的右眼。整洁的蓝色长袍披在他一身深蓝色军装外面,胸上挂着斯尔贝雷特家族的勋章。

每件衣上只印有些简单纹理,对于公爵来说,这是很日常的装束。因为那张脸的缘故,衣服虽不华丽,但依旧让人心生畏惧。

今天是家主塞兰斯——自己的父亲出征回城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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