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征内容,是平息一年前艾斯文迪帝国迪瑟士河边界线的半兽人族发起的骚乱,那些「孤狼国」的半兽人心高气傲,现任的北境霸主海盗式的“扩张”行为愈来愈猖獗,引发了他们的不满。首先是在“向阳节”那晚,所有帝国军都因庆典放松警备防卫的时候,孤狼族的军队忽然突袭了艾斯文迪国驻扎兵团基地,造成三百多名士兵受伤,孤狼族军团又破坏粮仓以及捣毁了军事仓库,甚至侵占了附近的城镇,烧杀抢掠,将他们所受的屈辱肆意发泄在这里。
这毫无疑问是孤狼族们发起的宣战,而这正是艾斯文迪暗中计划好的一局棋,帝国垂涎孤狼族那片结有魔力因子树果的森林许久,帝国终于能够找到正当缘由将那个富饶的土地据为己有了。
两国战争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结束。
瑞伦缩在树后面探出个脑袋望着塞兰斯,他知道公爵不可能输,自己可从来没听到过帝国最为出色的顶级魔法师——「北境之狮」失败的消息。塞兰斯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又为帝国取得了胜利。
此时,在士兵之中有一名穿着印有金纹的深蓝长袍,持着精美饰纹长剑的男人站出来。
男人的盔甲上有斯尔贝雷特家族的徽章,那是士兵的领袖,骑士长。
「公爵,希奥瓦德伯爵在议事厅等候您多时了。」骑士长在鞠躬的同时,又攥紧右拳放在左胸前。
塞兰斯斜着看向骑士长,点头应道:
「此次出征并非易事,我才刚回城,还未休憩调整,他就这么等不及了?」
「这……伯爵知道您向来雷厉风行。」
「我稍后就会过去,先让他在里边等着吧。」塞兰斯摆摆手。
「那么我去传达您的消息。」骑士长行了个礼便打开玄关大门告辞了。
士兵的队伍整整齐齐地排成三列,向塞兰斯公爵行礼之后也便离开了。
熙熙攘攘的阵势转眼间便消逝,城堡门口已经寥寥无几,只剩下修剪枝叶的仆人们。塞兰斯也没有在原地停留,径直走向城堡里。
瑞伦思考着这场战争的事。那群孤狼们从一开始本就没有过任何胜算,他们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而已。
既然塞兰斯已经回城,那他也得回去了。瑞伦对塞兰斯早就没有继续想要亲近的念头了。自从他记事开始,塞兰斯就一直被家族命令出征,平时在家族里根本看不到这位父亲的身影,因为长期繁忙,他的那些权柄自然就落到了家族里的元老贵族们来回控制。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塞兰斯每次一回来,芬里尔堡就会降温。
年幼时,瑞伦也不是没有过和塞兰斯会面的经历。在餐桌上被贵族们邀请一同共进佳肴时,瑞伦总是偷瞄这位「父亲」。
「为什么他几乎不眨眼睛?」
「拿起刀叉切东西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
「遮起一只眼看上去很吓人。」
「父亲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关于父亲的各种疑问涌上瑞伦的心头,却又无从解答。瑞伦有一次蹭到了桌布,不小心把食物全都洒在了地上,周围的贵族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急切地问自己有没有受伤,当时的情景即使是现在想起来也会令人感到难堪。
因为瑞伦掀翻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菜,是整张桌布的菜。
可贵族们并没有责怪自己,他们叫后厨再去做上一桌才结束了这场窘境。
瑞伦全程就呆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因自己忙来忙去的样子。
他的目光瞥到塞兰斯那边。塞兰斯只是垂着头把玩着红酒,与其他贵族聊着国事。
瑞伦觉得当时自己也没引起多大骚动,现在看来,塞兰斯只是从来都不会在乎他罢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塞兰斯的亲生骨肉,塞兰斯也没有任何缘由对瑞伦好,仅仅是扮演着「继父」这一角色而已。
其他族人也一样,亲情是这片寒冬遮蔽之地最不被需要的东西。在皇室中,在家族争斗中,最诱人的宝物永远是力量,也许血缘关系在家族里会起到一定作用,但并不会影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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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伦踱步到后花园附近的塔楼,细碎的藤蔓紧紧缠住塔楼下方的木桩,这片不见阳光的隐秘之地清凉舒适,是瑞伦最青睐的休憩场所之一。
他左顾右盼,有些谨慎地盯着两边的小径,随后蹲在木桩前,用手浅浅剥开土层,拿出一本有些皱巴巴的书。
因为下雨天淋湿地面的缘故,这本书也被殃及到了不少。瑞伦承认自己藏东西的办法很笨拙,他熟悉城堡的各个角落,可只有这里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署名的禁书,这是瑞伦从希奥瓦德伯爵的密室拿过来的那一本,也是那天米莉夺过去的书。
他又挖开旁边一处有些凸起的草地,里面藏着一个木盒。
木盒里摆放着一些瑞伦曾经炼制的药剂,被米莉禁止的所有物品都在这里埋藏着,他也一直在这儿偷偷地进行着实验。木桩后的石墙上刻有二十几次划痕,那是瑞伦记下的喝下药剂的次数。
他打开一瓶,屏气凝神一口咽下新的药液,迅速捂住嘴。不可名状的感觉一下子在嘴中爆开刺激着味蕾,那已经不是用怪味可以形容的味道。
随后,瑞伦又刻下一笔划痕。像是没了所有力气一样无助地靠在木桩前。他默默祈祷着一会儿身体不会出现异样。顶着恶心劲儿,他翻开那本书,找到上次翻阅的地方。
瑞伦紧盯着那段文字,眉头紧皱,不耐烦地来回翻动其他篇目,他发出一声长叹。这本书的内容越往后就越有些令人发指,异想天开。
与《魔力论》一样,先是介绍魔力者的血液中含有魔力因子,无魔力者的血液中不含有魔力因子这回事,可问题就在于它是基于生理构造的科学真相上进行学术发表的,它的立场对于魔力者来说又是不公平的,可以说是极为残酷。这也难怪它是一本被魔法协会禁止的书。
魔法的种类越来越无上限,再怎么说瑞伦也做不到抓魔力者做容器这件事,他也对「转移魔法」这个术式的存在感到震惊。
瑞伦认为自己只是触及到了家族的冰山一角。可独自背着所有人调查这些的力量实在有限,他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瑞伦也曾想过去质问这本书的持有者——希奥瓦德伯爵,可这样反而会暴露自己。
「第二十五次。」瑞伦抬头望着树边自言自语。他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胃部并没有感到不适之后就把书和盒子埋回原地了。
「沙沙——」
就在瑞伦刚刚埋好,身后的草丛却忽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紧张就跪在了地上。
「是谁!」如果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那么一切就会功亏一篑。瑞伦有些狼狈地起身。
看清眼前的人时,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那人脸上也挂着一丝惊讶的表情。
「你在这里?瑞伦。」
怎么偏偏是米莉啊?瑞伦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看着她不解的样子,瑞伦连忙应道:「我刚才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你吓了我一跳,有什么事吗?」瑞伦将粘着泥土的手背在身后,匆忙地掸下那些污渍,生怕米莉发现端倪。
「我只是恰好来这里…」她微笑着,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
瑞伦尴尬地笑着,将视线撇去别处,来的人偏偏是米莉,该考虑更换秘密基地的事了。
「我上午去外面的集市买了些必需品,之前你说的那些药材…我也买来了,不过没有动物的那种。」她意味深长地盯着瑞伦的双眼,瑞伦察觉出,她大抵是想缓解那天争吵的事。
尴尬的氛围让人想要逃避,瑞伦也作出还在生气的样子,叉着手。
之前她那么反对自己炼药,怎么还会允许…她就不害怕自己会继续做那些事吗?
「当然,你绝对不可以再练危险的药,听懂了吗?」米莉瞬间收起温柔,严肃地说。
瑞伦心虚地对上她的视线,被她的举动有所触动。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想相信你,瑞伦。」米莉的神情有些复杂,她这几天似乎没休息好,眼睛也有些肿。「那天之后我想了许多,我支持瑞伦做自己想做的事,前提是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我为我以前的事道歉,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所以,你能答应我吗?」
瑞伦怔住了。他没想到米莉能说出这样的话,大脑一时半会儿还未能反应过来,紧接着他又想起艾尔薇娜的事,后退了半步。
「啊……嗯,我明白了。」他口头答应着。
米莉尽可能地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憔悴,打起精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
「既然你在这儿,那么我正好把那个东西交给你吧。」
「你要把药材给我吗?不对…你身上没带着包裹。」瑞伦有些疑惑。
米莉缓缓走到瑞伦面前,她身上仿佛永远都有一股淡雅的香,闻到那股幽香之后整个人便会安下心来,不由得让瑞伦放松了警惕。
她从裙上的口袋里拿出一条精美的花型吊坠。
「吊坠?」瑞伦不禁问道。
米莉将吊坠戴在他的脖颈上,她的视线在吊坠上停留几秒后满意地笑着。
「没错,但戴在男孩儿身上有点…呵呵。」她调皮地冲瑞伦使了个颜色。
「这是哪儿来的…」瑞伦有些无奈,继续说:「你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吗?」
「当然不是,这吊坠很早就有了。」
「什么意思?」
米莉的眼中闪过一丝怀恋,一只手攀上瑞伦的肩膀,拍了拍他。
「它是以前…某个人送我的礼物。」
「是我的母亲吗?」
「你果然很敏锐。」
米莉不再言语,在原地愣了许久后才开口:「没错,这条吊坠——是你的母亲送我的礼物。」米莉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思念,她的笑容微微收敛,双眼看向瑞伦。
——很像。瑞伦继承了那双像蓝色星辰一样的眼瞳,天空色的发丝,小巧的五官。
瑞伦低头看向吊坠。「你们感情很好。」他继续问。「所以,那是她送你的礼物,为什么把它给我了?」
米莉抿起嘴唇,看向别处。
「因为这条吊坠一直都在身边守护着我。」
瑞伦有些一头雾水,继续等她说完。
「我说过,我早就决定好送你什么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我的生日。」瑞伦刚好反应过来。他平时并不会记这些特别的日子,只是顺着米莉的话说下去。
「今天公爵恰好也回来了,说不定你们能一起…」
「 我不要。」瑞伦打断米莉的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绝对做不到和塞兰斯吃同一桌饭,在一起聊没营养的东西。
听到坚定的否决,米莉默不作声,也就不再聊下去。
「瑞伦。」
「嗯?」
周围只剩下草丛的摩擦声和微风吹拂树叶的声音。
「怎么了…?」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米莉问。
「你的意思是…」
米莉的视线穿过瑞伦,直勾勾地盯着这座偌大的城堡,她朝前一步,踩碎了刚落在脚边的落叶。
「铛——铛——铛——」
教堂的钟声敲响。
米莉注视着瑞伦。
瑞伦明白她的话意,但现在无法做出决定。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他居然在因为给予他痛苦的家族而犹豫。
但更多的是对于米莉要带自己离开家族这件事感到突然。他知道米莉是因为对自己太过愧疚才这么做的…他知道她那一个晚上应该想了很多。没想到米莉居然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这样想着,他内心的罪恶感就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难不成是自己太过分了吗?但自己也没错吧?
「抱歉…我有些唐突了,我会给你一点时间的。」
他还没有查清楚禁书的事情,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就再也没办法知道真相了。
「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而且公爵那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同意。」瑞伦回应说:「我也一直不明白这件事,塞兰斯公爵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我送去别处?」
「你小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啦,在我看来,只能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米莉垂下视线。「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寡情残暴、利己主义的屠戮者,但也从未有人会料到他做了那样一个冲动的举动。」
就像隐蔽的无风山洞忽然飘进一缕暖风。同时也携着光亮和香甜的空气逐渐填满了空虚的混沌。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娶了我的母亲啊?」瑞伦接上话。
族人们说,安德烈娅犯下了滔天大罪,足以让斯尔贝雷特家族在世上被人诟病许久,虽然之后罪名被抹去,影响也没能彻底消除。某些历史学者总要在作品里提上几句。剩下的,有关于他母亲的一切信息都无迹可寻,就连画像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是表兄妹吧。」
瑞伦低下头凝视着做工精巧的花型吊坠,这是母亲在世上留有过往的物品,可自己心里并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波动。
安德烈娅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对米莉来说无比重要,也许对塞兰斯也是。
越是这样就越让瑞伦心生反感,一是她给予自己悲惨的命运,二是嫉妒她在别人心中有很高的地位。瑞的心里反倒更害怕提起这个名字了。
自己的悲惨命运说到底都是围绕着她展开的。
「我会和公爵去请求离开,我想他会同意,你就等着消息吧。」米莉说。
「……也,也别太着急了啊。」瑞伦有些心虚。
米莉莫名开始苦笑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哦?」
瑞伦一边告别米莉,一边回忆起在史书上看到的内容——破坏世界树之罪。
虽然家族禁止有关谈论这位前代“圣女”的任何信息,但庞大的书库怎么可能会有疏漏呢?
世界树是给予万物生灵魔力的存在,又维持着世界的命脉,是“种族之母”。光是世界树的位置就难以确定,因其周围布满幻境和迷雾,鲜少有冒险家能踏足,它坐落于地平线的另一头。要跨越千年冰山与汹涌的火山才能到达,但是看守世界树的守护兽众多,有人刚到达就被野兽杀死也不足为怪。
所以……他真正的父亲到底是谁呢?瑞伦看着米莉离开的背影,暗自想道。
城堡里的人,是不是也瞒着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