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被拉回现实时,身体却还没能从如梦似的空间解除禁锢,等身体的主动权已经回归自我,眼前的草绿色土坪逐渐清晰时,瑞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米莉温暖的怀抱里了,他晕头转向地推开她,仍归是大梦初醒的模样。
在米莉眼里,瑞伦就像一个刚睡迷糊的小孩一样,浑身上下摸来摸去不禁有些发笑。她晃晃头,还是担心起瑞伦的身体情况来。
「你刚才忽然就倒在地上,怎么回事?」她强硬地抱住瑞伦,有些发颤地说:「…瑞伦,求你不要再做些伤害自己的事了。」
看米莉这样担忧,她恐怕又是觉得自己炼药了——不对,本来就是。但首要问题不是这个,他极力挣脱米莉的怀抱。
「米莉,你,你!」
「我?」
米莉有些迷惑地望着瑞伦。
瑞伦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酸痛的感觉蔓延着。他与米莉认真地倾诉着刚才的所见所闻,但米莉只是说,她只看见了自己昏倒下去然后又起来的过程。
「怎么说这种事也太奇怪了!」瑞伦不解地叫着,「是药效——」甚至差点说漏了字眼,但对上米莉那夹杂着愤怒又悲伤的面孔,他的脸也因愧疚唰地红了起来。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米莉一掌按在瑞伦的右肩上,微微露出渗人的笑。「可别让我太担心了,好吗?」
「好,好……但是。」瑞伦深呼吸着,嘴里还留有那股诡异药剂的苦味。「我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看见过去的事?」瑞伦在原地走来走去思考着。
但他没注意到米莉正凝视着自己脖颈上的吊坠。
「难道说是夫人在上面做了什么?」
「你是说这个吊坠…?」瑞伦捧起它。
米莉正继续想道,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的刺痛感。
「嘶…!」看见米莉突然扶着胳膊痛苦地叫出声,瑞伦吓了一跳。
「米莉,你怎么了?」
她迅速把胳膊放下去,咳嗽了几声。
「我没事,可能只是没休息好。」
「既然这样,那赶快回去吧。」瑞伦没多在意。
走在路上的瑞伦无时不刻都在被刚才那番奇怪的“梦”所干扰。
——在弄清楚母亲的事之前,他还不想离开,瑞伦紧盯着自己颈前的东西,嘴角窃喜得上扬着。
自那之后,米莉忽然变得很忙,瑞伦一天都见不到米莉多少次,这倒减轻了他的压力。
爵士们总能在图书馆望见那个憋屈的蓝发小子搬着不少关于魔法的书坐在桌前认真地看书的样子,瑞伦泡在图书馆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有些热心的人甚至会给瑞伦讲解更多关于魔法师的事。
在图书馆的某些时刻,瑞伦不知道为何,希奥瓦德的儿子“罗恩”,那个无比优秀,备受瞩目的金发男孩也时常在这里读书,有的时候罗恩还特意坐在自己对面,瑞伦一直庆幸那副桌子是个长桌。罗恩总是会瞥他几眼,搞得他浑身不自在,瑞伦之前从来没和他说过话,也不明白这个金发天才为何要屡次缠着自己,因为不想惹上麻烦,他总是还完书就跑回房间。
一段时间后,米莉对瑞伦进出药园的禁闭时间也到了结束的时候,瑞伦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终于可以去「弗尔托恩大药园」去回归他的老本行——见习药师的工作。
殊不知一场风浪悄然逼近芬里尔堡。
在芬里尔堡的大殿内,此刻,也许是因为塞兰斯正站在会客厅里的缘故,会客厅的温度直线骤降,窗上也都凝结起了微小的冰晶。塞兰斯习惯性地拉上窗帘,弹指吹灭烛火。仆从沏好两份从东方引进熬制的高级茶,规矩地关上门退出去,他们知道家主不喜欢光亮。
桌上堆满了帝国送来的不少信件,足足摞有一尺高。
塞兰斯•弗雷尔•斯尔贝雷特——无论他在什么地方都逃不了这些繁忙的公务。
他卸下些许负重的外套,抿了口茶,有些不爽地看着门的方向。
他从小就一直注视着这道门,这扇门的尽头充满着黑暗,那些阴影是萦绕他童年乃至现在的烦恼。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塞兰斯坐在椅子上都觉得,这扇门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门上挂着的「忒瑞亚」时刻都是一种强烈的警示语。
塞兰斯微微上扬嘴角,这几年来,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些变化,但依旧不变的是他没有任何要恐惧的事物。从他很久以前坐到这个位子的时候,甚至是更早之前,他就这样高傲地想,这的确是事实。
现任的『光之主』,艾斯文迪每一任君主的称呼。可以说他并不喜欢塞兰斯。
从外貌上来说,塞兰斯从小就给人一种仿佛就与黑暗为伍的印象,与其并生的金发本该是象征着驱散风雪的太阳,可却并没有给塞兰斯带来任何福音,他的长发颜色反倒是一种泛着惨白的灰金,茂密的头发挡住了半边脸,揭开它看也发现,只是像常见的孩子那样削瘦,并没有多出众。
他与生俱来的强大魔力,古怪又孤僻的性格,人们并不认为这位天才的降生是神给予的福音,反倒是用看怪物的眼神一样巡视他。每个贵族都必须接受教育,塞兰斯也去了魔法院校进行相关学习。塞兰斯被他的父亲抚养长大,并按照标准的军人要求培养,成为了皇室学院的前十名之一。
也许是因为塞兰斯生日那天也是他母亲的忌日。那份巨大的魔力在魔力者眼里是一笔耀眼的财富,但过多的财富也会招致不幸。
但在贵族眼里,许多人也不会拘泥于这件事不放…魔法世家的价值观从来都是把亲情放在最后,魔力放在首位。
某次讨伐魔物的旅途中,塞兰斯和他的亲哥哥被巨大的雪狼群包围,雪狼划烂了他们的腿。在援兵赶到的时候,只见塞兰斯浑身是血地站在雪狼的尸体身上,他拖着兄弟的残骸,衣服上混着人类与魔物的血污,一言不发,待他走过来时差点吓到那些士兵,士兵们说,那张面孔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温度,塞兰斯就像个机械一样把哥哥的尸首递给了他们。
也有传言是他为了争夺名分而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因为在他濒死的时候下手最引起不了别人的怀疑。
在此之后的魔物讨伐,塞兰斯几乎很少失败,年纪尚轻就立下不少功勋,因多次斩杀高级魔物和独自苟活的经历故有着「孤狼」的绰号。
他的事迹被那些吟游诗人写成歌谣,在皇都深受人民的爱戴和尊敬。不枉帝国竭尽心力栽培,塞兰斯终于成为了伊达利尔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魔法师。
那是「艾斯文迪」帝国的最高杰作,之后也许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能毁灭国家的魔鬼——西境之国「阿多里斯」的女王维多利亚•瑟勒斯特利亚曾向光之主这样直言道。
关于塞兰斯的童年时代,偶尔也会是那些贵族在餐桌上的饭前闲聊话题。
在歌谣上,他被谱写成一位为民斩魔,戴着蓝宝石魔戒,身披法袍的英雄。但在王室中,截然相反。塞兰斯的性格从没有那样温柔,他绝对不会给予任何穷苦人任何希望和救济,他从来不会怜爱任何人。也因为塞兰斯平时不怎么在街上露面,不与百姓接触,所以正好避免了这一处问题。
塞兰斯房间的书架上甚至摆放着讲述他曾经出征的民谣大全,他工作的时候经常忙里偷闲,偶尔拿出些有趣又新奇的东西来看。
「叩叩——」
敲门声响起,可门那头的主人却没等塞兰斯回应。门利落地被打开,一个同样拥有一头金发的男人,好像挺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迈着步伐踏进来,仿佛他才是最熟悉此地的主人,他走进来的时刻,也同时照进来了些微弱的光线,衬着他那白金色的大衣,对比下来塞兰斯就像躲在黑暗处的怪物似的。走进来的陌生男人身上染着些烟草味,塞兰斯觑着眉头。
虽然来者有些不礼貌,但塞兰斯也不打算和对方纠结此等小事,只是开口寒暄了几句话,接着说:「想必那帮野狼这段时间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了。」
他在汇报着自己的军事成果,拥着一副理应的姿态,不可一世。
金发的爵士笑了笑,问道。
「杀了多少?」
「一个不留。」塞兰斯干脆地答道。
「又来这套!」金发爵士啧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故意给皇室找麻烦。」
「怎会呢?」塞兰斯没对着他的视线说话。「实现了这番目的,还不令那些老头子满意吗?可少要怪罪我。」他的语气虽是笑着的,可嘴角压根没动。
金发爵士哼了一声。
「疯子。」
「承蒙你的夸奖。」
「我没在夸你。」
「你别总是板着这样一张木头脸,你可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塞兰斯微笑道。「不知你那两个儿子目前资质如何?如果天赋足够强的话…帝国肯定又要添两把好手了。」
「你是来问问育儿心经的?」
「毕竟是你的儿子,以后培养出来,不会和你一样喜欢板着脸吧?」塞兰斯装作头疼的样子。
「我不会培养废物的。」伯爵叉着手。「倒是你的那位…特别的长子,好像就不怎么幸运了。如果你是在责备我不是一个好父亲,那你何尝又没有给予他关怀?」
「我要纠正你,你似乎遗漏了什么点——我可从来没说我要做他的父亲。」
「你说这番话可没法说服我,可别狼狈地找借口了。」
希奥瓦德确信,瑞伦就是他的弱点。
「我不需要谁质疑我的选择。」
「那小孩儿可是一直很努力,甚至做出些让我都惊讶的举措。」希奥瓦德这样说,盯着塞兰斯的表情。「他可是敢把毒药打进自己身子里的人。」
「你一定没少看他吧?」塞兰斯问。
「我可没有刻意去那样浪费时间。」他回答道。「只是某次偶然间,我看见那小子拿走了禁室里的书。之后,他就一直那样拿自己试验。」
「勇气可嘉,某种意义上很像她的母亲,只可惜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在提到瑞伦的母亲时,希奥瓦德注意着塞兰斯的眉头。想要窥探塞兰斯对于瑞伦的看法和信息,想要从他身上扒出有关于瑞伦的秘密。
「你比我更清楚…他身上的秘密。」
因为这名少年的具体身世仍然是谜。甚至到了令光之主重视至极的程度。
「连帝国都没能查清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么我此次前来,你应该也知道来意吧?」希奥瓦德做出一副严肃的姿态。
「真是单刀直入。」
「芬布尔人不都这样吗?」
「唉——」塞兰斯忽然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来的原因,帝国的奴隶,就算是死在外边也要让尸体工作,真是肮脏的价值观。也好歹要给我放个长假吧?」
「很遗憾,你找错人了。」
「我难道不清楚你有这个权力吗?希奥瓦德。」
「少避开话题。」伯爵回答。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塞兰斯说。「我也很好奇,谁会比我先死去。」
「别总是满口抱怨,扭曲的家伙。」伯爵不满地说,他觉得塞兰斯这家伙的嘴这几年很不安分。「像你这样的魔法师,活得比一般人都要久上不少。」他望着放在桌上的镜子说道。
「只是用魔法维持了年轻的样貌罢了,和寿命没关系。」塞兰斯沉下头刻意地加重语气说道。「况且…我说不定会比你死的更早吧。」
伯爵沉默片刻,许久才出声。
「只要你的忠心永远属于艾斯文迪,也许我就不用这么忙。」
「圣主那老头的命令就是让你一直盯着我。」塞兰斯说,「他老人家可真是封闭无聊。」
「够了!」伯爵重重地拍桌子,甚至想要揪起塞兰斯的衣领口,可他知道无论怎么做都会败在这个人面前。
「你为什么生气?」
「你是叛徒。」
塞兰斯轻笑出声。
「证据呢?」
「我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伯爵黑着脸,「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塞兰斯。」
「用不着你提醒我。」
塞兰斯丝毫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的瞳孔里没有映出任何人,整个人宛如没有呼吸一样,任由希奥瓦德将怒气撒完。他觉得语言游戏玩够了,便不再出任何声了,只是听着希奥瓦德继续讲着些他早就听腻了的政客台词。他本来就不喜言语。
「我希望你能把“戒指”交出来。」
希奥瓦德说完这句话时,塞兰斯的神情有些惊讶。
「他们居然愿意告诉你这件事…也许我该为你高兴?」
希奥瓦德惊喜于他的反应,但又警惕着。「就算我们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但我和你始终不是一类人。」他松开塞兰斯。
瞬时,希奥瓦德打了下响指。在声音未落前,房间里的空气骤停,就凝结成细小的水晶颗粒,随后又膨胀,如射出的弩箭一样飞速地抵在塞兰斯的额头前。剩下的冰晶又化作剑紧紧朝向塞兰斯。
「我希望你能交代清楚,不然我就只能以勾结异端者的罪名将你拿下了。」
「…是么。」塞兰斯皱了皱眉头,垂下头。「我身上没有你要找的什么戒指,再者,那东西说不定早就在战火中不知去向了吧。」
「你要我怎么信你?」
「对我使用“知心咒”便可。」
就算用了知心咒,希奥瓦德也不认为这就能免去他的嫌疑。
「如果你早就骗过了自己呢?」
「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你也没有任何理由抓我。」塞兰斯拉下他的手,随手挥动便使冰晶碎裂在地。
「帝国既然培育出了你这样的怪物,自然也有杀死你的办法。」
「拭目以待。」
法阵凭空而现,咒文接应浮现,烈风呼啸而起,包裹着灼热的火焰。
事情越来越多了。塞兰斯这样想着,换作是童年时代,他说不定还会陪弟弟玩上几下。因为厌倦重复的场面而烦躁的情绪,他竟然也有些为自己选择的路途感到哀叹的时候。但眼前主要的事便是先打发这个不速之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着,虽然此等景象并不罕见,但塞兰斯没什么功夫和他在这里耗下去,两人甚至在房间里又打了一架,弄得满地狼藉。
这番大动静弄得不少爵士和下仆都在外面吵闹,战争才刚结束的时间点又出了公爵和伯爵至亲相残的戏剧,这回是出了什么事?许多人都开始思索着。
如果那两人要是肯下真功夫,那这座领地都要保不住,路过的仆人自顾自感慨着。
塞兰斯最终还是赶走了这位麻烦,只是希望这烦人的表弟这几日能少出现在他眼前。他转过身走到窗前,拉开一个角——从这里看恰好能看见瑞伦和那位操碎了心的女仆。
那两人是正在回去的路上么?
从空气中流动的魔力因子从那个方向躁动着传来,就算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这股熟悉的魔力流,瞬间勾起了塞兰斯曾经的回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朵蓝色的、黄芯的花朵。
「你的死已经成为事实,可你还想要改变些什么…我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一人喃喃自语,不知何时手里握着一朵蓝色的花,又拉上了帘子,孤寂一人坐在床上。那朵花又被塞兰斯放在了桌子上,一点点随着时间消逝。
「于你结束的故事,必须要由他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