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Þou art þe flaume fram þe heofon,
Brennen þe sawol of mortal persoun.
Christianus secgan-Chosen people willan immortalis!
Pagan eallswa secgan-GOD art þe lyge to us!
Þey eall meltan in þis halig flaume.』
你是从天堂来的火焰!
燃烧那些凡人的灵魂。
信 祂的人说-天选之子永世不灭!
异端说- 祂在欺骗众人!
他们都融化在这熊熊的圣火之中。
——《疫病启示录》
「弗尔托恩」是芬布尔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医生的名字,以救人无数的伟大事迹与炼药技术出神入化的神迹被人们奉为先祖之一,因先祖专衷于草药培育以及人体经脉研究,进而有了草药学理论以及现在学院里学生必修的生物学课程——斯尔贝雷特家族的药园也是以他的名字为命名。
药园就坐落于中庭,衔接在花园旁边,瑞伦每次在中庭消遣完就会顺路去药园,每次经过那个昂贵的玻璃墙笼罩下的建筑,心情都会变好。特制的玻璃为药草以及蔬果提供了适宜的光照和温度,足以让药材产量大幅度提高,促进贸易交流。
瑞伦所修的礼仪、音乐、天文、算学、自然哲学课程都已经结束,他虽然作为长子,可家族里的其他出席活动是不需要他正装参加的,除非有什么特别重要,需要塞兰斯那样的大人物也要去的宴会,瑞伦才会被揪去。也就是说——他很闲。闲得甚至让其他同龄人都嫉妒。
瑞伦推开大门,走入药园,药草的香气漫遍全身,浸入意识,他在这里学习了五个年头。打杂药草的下仆们和辅助医师也都注意到了瑞伦的回归,
「您回来了。」
他们一边干着自己的工作一边笑着和瑞伦挥手,欢迎这位有才干的小少爷再次回到药园。
这里的认同感总是能抚慰瑞伦的情绪,也是他一直都喜欢学习药草的理由之一。
「库雷夫老师还好吗,他在哪?」瑞伦走到最近的一位女侍从问道。
「您是要找他吗?」
「再不去找他的话…我恐怕要下锅炉了。」瑞伦背后发麻,胆怯地说。自己的那名老师库雷夫是个顽固又苛刻的医师,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我行我素,不过瑞伦还没见过他与塞兰斯接见是什么样子。如果瑞伦偷懒的话,库雷夫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他当成药材煮了。
「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这几天他一直都忙的不可开交,屋子里也不见踪影,但他应该是在配新药,药园这边来了一大批订单。」女侍者有些焦虑地说。「不知您听说没有,外边儿又有新的瘟疫了,公爵先生此次回来也是为了芬里尔堡的人们的健康才赶回来。」
瑞伦有些惊讶,他并不是不想了解外界,只是因为爵士们每天絮絮叨叨烦得要死。
「什么瘟疫…居然能在芬布尔传开?也难怪…我也以为他会在边境呆个几年才回来。」
「但愿这次瘟疫不会再像之前那次一样。」侍女担忧道,并看向瑞伦。
瑞伦心头一紧,知晓她说的言外之意。
侍女走后,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前面的屋里。
打开房门,一阵浓烈的烟草味和油脂味冲进瑞伦的鼻腔,虽然有一阵子没来,但每次他打开门都会被这股气味熏的要哭出来,好在他一会儿就能迅速适应,换作是别的侍从,他们压根就不愿意靠近这座小屋。
瑞伦走到桌前,用旁边的白纸扫了扫桌上的药渣,熟练随性地坐在椅子上,端出一副主人模样。
桌上堆叠的纸张刻着凌乱的字迹,瑞伦拿起并一张一张翻看着最近的药物记录,不同以往的是,这次都是大量相同的药方订单。
外面究竟发生着什么样的事?虽然对这场不明源头的瘟疫好奇,但瑞伦始终无法走出城堡。瑞伦平日里的工作则是帮库雷夫筹备药材,酿药,顺便看些医书,但库雷夫非常凶神恶煞,他不在的时候,瑞伦也不敢有片刻松懈,等两人见面之后,他肯定第一件事就是骂自己一个狗血淋头。
有时,瑞伦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医师该有的样子,一天能看到他抽好几根烟,他应该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一些,药园里也没人劝的动他。
这所屋子的主人正是库雷夫,瑞伦望向墙上挂满的干草串装饰,叹了口气。
闲来无事,瑞伦便走出去散心,他习惯性地在药园子里采起一片「冬兰草」便塞进嘴里,苦味顺着舌尖传遍神经,刺激着味蕾,瑞伦总是很迷恋这种苦涩的口感。他从小就把这种药草当做零食吃,如若是被学徒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药草有出现幻觉甚至呕吐的毒性。也许是因为那二十五次实验,他的身体也逐渐练出了抗毒性。
还好米莉不在这,瑞伦放心想着。自从她下令的禁闭惩罚结束后,米莉除了在用餐时间,几乎没在其他时刻陪过自己了,就好像有一种她比平时更冷漠,更忙碌的样子。她非要把距离感拉这么大吗?还是说她仍在愧疚,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跟米莉好好道歉才行?可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就是没办法那么轻易说出口。她为什么要刻意躲着自己呢?
瑞伦就当她是在做离开家族的准备,因为这个可能性比较大,米莉通常是决策力很高的,一旦下定什么决心就会去做。所以自己也没多想。
药园经常会有远道而来求学,花重金治病的一些人们,这些人之中有的是名门贵族,有的是贫民,在这里,瑞伦倒是觉得很有趣——原来在疾病面前,魔力者和普通人丝毫没有区别。毕竟,魔法虽然能治疗皮肉伤,但却无法根除病因,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仍渴求着「医生」这类人的存在,自己的母亲也会被尊崇为圣女。
如果自己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的话…是不是就等同于和母亲做了一样的事?自己要是去了外面,也只有这一职业能做吧,但自己的水平也没到能够完全脱离老师的帮助下为人看病。
停止胡思乱想,瑞伦跑东跑西,愣是连个影都没见。
「…库雷夫这家伙到底去哪了。」
瑞伦正在转角处折回来时,一下子被人撞倒在地。他抬头望去, 是一个脸上缠着仍在渗血的绷带的男人。
瑞伦有些气恼,一边撑起自己刚刚扭到的脚。
「我说能不能看着点?我差点就跌在旁边的田里了。」
那男人看到瑞伦后,眼眸一下就瞪大了,那么大的身影在看到自己后却像个受惊的兔子。
「来看病的话要从入口那边登记,你走错了吗?」
「…不。」男人上下打量着瑞伦,他低沉的嗓音让人感到压抑。
「那我先告辞了…」
瑞伦离开还没踏出一步,那男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不是芬布尔人,抱歉。请问…塞兰斯阁下是近期回到府邸了么。」
「消息传的这么快啊。」
瑞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细细打量着男人,他穿着深色大衣,从衣服布料以及特别的花纹看,至少不是族人,却也不是什么平民。
瑞伦被男人衣服上的奇异花纹吸引了,他把脸还蒙的紧紧的,像是边境的那些保守的民族一样。瑞伦有些尴尬,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男人才缓缓开口。
「原来如此。」
「你找公爵有什么事吗?」
「你们的领主欠我一个东西。」
瑞伦有些小小的吃惊,因为不曾想塞兰斯还有这方面的纠葛,不过这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么?呃…不过我想你应该没办法见到他。」如果想要求见公爵,如果不是别的贵族走访,那要出示请柬之类的东西,作为他名义上的长子,瑞伦自己都见不到塞兰斯几面。
男人呵了一声,观察着眼下这个小男孩,忽然瞥见他戴着的吊坠。
「你的首饰很特别,似乎还具有别样的魔力。」
具备魔力的物质会在天然情况下散发出魔力流,且这种气息只有具备魔力的人才会感受到,难道他也是魔法师吗?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他方才窥见米莉的过去,果然是这条吊坠的影响。他想继续追问男人有关魔法的事。
「那个,请问——」
转角处附近忽然传来了更多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男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略过瑞伦走向门外。
「你怎么能无视人呢!」他还未撞倒自己而道歉,瑞伦对这个我行我素的男人感到莫名其妙,
原来还能遇到这样的怪人,回到正题,瑞伦平下心来整理思路,他确实要好好调查一下米莉的这条吊坠。
瑞伦眼前一亮,一下冲到库雷夫的木屋翻找起来,他泡在图书馆的那几日,也是有收获的。
瑞伦从库雷夫的抽屉中抽出一束有些干瘪的,细长叶子的植物,把它剁碎,放进玻璃瓶中,兑上一些柠檬水,然后滴到吊坠上,等待了几秒后,吊坠表面就开始迅速呈现蓝色。
产生的蓝色物质一般都被学者称为“魔力的沉淀”,只要用「魔草」这种初级具备魔力的药草混入酸性的柠檬水,就能检验任何矿物的魔力。
瑞伦下定结论——吊坠果然蕴含着魔力。他一边洗去表面的沉淀,一边思考。他想到能够增强魔法师们魔力的物品——魔具。
恰好在魔法师们所配备的金属魔具上,也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来验证魔力…谁又不能说,吊坠不可以是一种魔具?
这个吊坠一定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瑞伦坚信着,他此刻比任何人都要雀跃,仿佛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能让他有任何超越此刻的喜悦之情,自己竟是如此病态地追求魔力之人吗?
「砰!」
巨大的撞门声比闪电还要震慑人耳,瑞伦来不及从吊坠的好奇中回过神,只是回头望去——
「刺猬头,你在我屋子干什么亏心事?」粗糙又浑厚的嗓音在木屋里回荡着。
浓重的黑眼圈烙在眼底,皮肤上全是些褶子,缠在深紫色的眼睛周围,露出浓郁的死气。卷曲凌乱的浅绿色发丝像枯萎的藤蔓,毫无光泽,连在嘴边一圈的胡子也泛着绿。常年嗜酒如命,吸烟成瘾,他瘦削干枯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血气,一个看上去很恐怖的,如荒草般的恐怖老人就站在那儿——库雷夫医师。
人们对他的评价是——恶鬼医生,冷血侩子手,为了追求极致的药学真理…一身窟窿的纯粹的疯狂家。
这样的人来斯尔贝雷特家族做常驻医生,也挺般配的。
瑞伦呆滞地合上抽屉,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举动,自己低头攥着手做出“对不起”的姿态。
「我不是故意动您的东西的。」
「闭嘴吧,我知道你又开始捣鼓那些没用的了。」
瑞伦心虚地吞咽口水,他总是畏惧库雷夫。
「既然关了禁闭,就应该把你缺下的那点工作都补上。」
「我知道,我会慢慢补的,比起这个…」瑞伦拿出吊坠。「您能看出些什么端倪吗?关于这条吊坠…我刚刚检测出了魔力。」
库雷夫一把夺过吊坠,细细打量着。他自己也不是魔力者,光凭肉眼看也没办法看出什么。
「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玩意?从哪偷来的?」
「这是米莉…给我的,我才没有偷。」
「你不是把家族里的东西偷了个遍吗?」
「我只是…只是需要收集材料做药!」
「哈,瞧你这破胆儿!」库雷夫笑起来的声音格外扎耳。瑞伦虽然有些不爽,但也习惯了。
「那女人给你的东西是魔具,你没找她问过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而且…我最近几乎看不见她。」瑞伦继续说。「我知道米莉和您也有来往,您知道她在哪吗?」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她只是我的顾客罢了。」
「顾客是怎么回事?」
库雷夫用一阵急促的咳嗽掩饰过去,迅速转移话题:
「小子,再做一次检测,把材料都准备好。」库雷夫整理着头发,去洗手池洗干净手。「要看看具体的沉淀量,我大概能判断出它的魔力强弱。」
见瑞伦有些吞吞吐吐,迟迟不动发愣的样子,库雷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瑞伦尴尬地发言。
「老师…我也才学会检测的第一步…」
「那就给我起开,别碍事。」
库雷夫大力地把瑞伦推到一边,拿出颜色诡异的紫色魔草,并重复着瑞伦先前的实验,对玻璃瓶进行反复摇匀,洒在吊坠上。
「虽然这么做有些粗暴了,不过好在这吊坠确实不是什么低级魔具。」库雷夫望着变成几近黑色的吊坠。眼神里闪动着惊喜和期待,瑞伦知道每当他露出这个神情时,就是对结果很满意的情形。
「等一下,老师!」看到吊坠变成这个样子,瑞伦有些着急。「还能恢复吗?」
「蠢货,沉淀的颜色一会儿就会自己消失的。」
「那就好,如果被米莉看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趁功夫的时间,库雷夫就从他那染灰了的口袋里拿出一包茶,端起水沏起来,瑞伦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烧的水。
「你可得好好收着啊。」
那是很清淡的花香味儿,一下就冲淡了这房屋里的烟草味。库雷夫又从架子上拿出奶渣饼,还分给了瑞伦一块。
「看你这衰样,肯定没少拿自己练针吧?」库雷夫说。「你对自己也真够狠心的。」
「您这是以什么立场在指责我?」瑞伦有些不耐烦。「您只是老师,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我可没有在在关心你啊!我不是你爹,我可不想要一个跑几步就会昏倒的小子。」
没救了的酒鬼医生。瑞伦看着堆在角落里的瓶子们暗地咒骂。
「反正你永远也不会死心不是么?你玩脱了,难过的也只有她,我倒是会觉得轻松许多。」库雷夫一口饮下冒着热气的花茶,瑞伦才意识到他今天没喝酒。「真该让你体会一下生命的美好。」库雷夫沉醉在茶香味里。
「你们这些中老人总是自顾自地说着大道理,自己不也是那副德行吗?」瑞伦不喜欢库雷夫这样说话,唠叨个没完没了。「那就别总叫我给你去拿酒,扔垃圾。」
「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瑞伦尖叫的声音对库雷夫丝毫没有任何影响。
「你这丧家犬,几天不见脾气这么大?还是说你终于愿意暴露本性了。他们都不知道,平日里那个儒雅的书呆兄长居原来是这么任性暴躁的扭曲变态。」
「我才不在乎他们的评价!」听着对面这样说,瑞伦声音逐渐没了底气。他确实害怕思考以后的事,如果这副样子被爱好八卦的爵士知道,那以后必定都是些绝望的日子笼罩着他。
「你不会这样对过米莉了吧?」
「怎么,吵架的事能传这么远?」瑞伦心虚地撇开视线,说道:
「我确实对她发火了。」
库雷夫发出哀叹,继续做着工作。
「被那样的美女照顾,我羡慕都来不及。」
「变态。」
「我说,你真的要一直试下去吗?」
「我不是回答过好多次了吗?」
库雷夫扫了一眼瑞伦,收回了嘴边的话。「你应该多考虑考虑,爱你的人的心情。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瑞伦沉默不语,可他知道拥有魔力是痴人说梦的想法也想奋力去尝试。
不光光是为了能免于族人的冷眼相待…还能…
瑞伦空洞的视线投射在窗户上。当库雷夫再次提起这个问题时,却与以往不太一样了,瑞伦现在怎么也没法回到那种投入的亢奋状态了。
即便米莉带走自己,也不曾有任何改变。
「她说,要带我走……」
他只是再也看不见被绿色植物覆盖着的塔楼,和清香扑鼻的四季花海,充满药味儿的房间了。
「这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库雷夫仍然做着手头上的事,对瑞伦说的事毫不惊讶。
「有什么允许不允许的啊?」
「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即使出去了能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话可真晦气!」库雷夫没眼看。「等你经历更多,就更清楚活下去的理由了,到时候,就别做炼药这种幼稚的行为了。」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找活下去的动力才那么拼命啊?他不禁发笑。
「是这样么?」
库雷夫有这么了解自己吗?还是说自己确实是一个逻辑思维非常好懂的小孩儿?
——怎么想都是后者。
透过木屋的窗户瞥见那些来来往往求学和治病的学徒和行人,瑞伦总觉得药园的巷道还是太窄,在去年这个时候,弗尔托恩大药园就像芬布尔冰原上那样孤寂和神圣,也许是因为疫病的缘故,源源不断的来访者们都在谋求着庇护。库雷夫是从皇室派遣过来就职的医师,他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漠不关心,只是疯狂地沉浸在个人生活的慢节奏里。在被和煦的日光簇拥之下生机盎然的药园,库雷夫却住在格格不入宛如树洞似的木屋,瑞伦就萌生出一种归属感,甚至愿意对库雷夫亲近。
库雷夫的工作是写药方,抓药,虽然他没必要干到配药那个环节,可他自己的桌子上总是放着一些盛有液体的试剂,甚至警告过瑞伦不要乱喝,因为那些药可没有神奇到改变身体细胞的威力。
瑞伦的工作则就是替他配药了,自己也因此偷学了不少具有功能性的药方,他知道库雷夫认为自己是个有天赋的人,所以总是在自己刨根问底的时候格外有耐心。瑞伦也觉得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虽然嘴上总是羞辱他的缺点,但在自己陷入迷茫时,他确实是一位好的老师。
库雷夫经常醉的不省人事,做出一些实验失败的产物,如果每到这个时候赶上那批订单,他就会大骂着那些催他赶工的侍从,喊着“滚远点,我不干”之类的话。但只要一直坚持不懈催他几十分钟,他就会麻利地爬起来了。
其实,瑞伦知道这是一种人质情结,他对库雷夫也只是报有一个学徒对老师该有的感激之情罢了,除此之外的,或许不存在。
不过,瑞伦见今天的库雷夫格外困扰,他已经连续点了三根烟了。
「最新的瘟疫很棘手吗?这些单子……」瑞伦端着一大摞文件问道。
惬意的时刻恰好戛然而止,撞门声随之而来。门口一个男学者慌张地闯进来并喘着粗气,瑞伦见状让他好好冷静下来,还给他倒了杯水。
「库雷夫先生!这边有两个不好的消息…」男学者流着汗,盯着库雷夫,并瞟向瑞伦这边。
库雷夫带着一副严峻的表情转过身子。
「直说吧。」
「试剂分析结果出来了…确实…如您所想的那样,我们也在兔子以及各种家养牲畜上做了实验…现在,由卡利亚贫民窟开始流行的传染病的确与二十年前那场瘟疫吻合。」
库雷夫默不作声,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五味繁杂了,这话也让一旁的瑞伦愣在原地。
「也就是说…」
「…我们是知道的,您应该也很清楚了。」
两人简短的对话让瑞伦僵在了原地,开始牵引出一些曾经属于他过去不愿涉及到的故事。二十年前这个时间点已经相当明确——这是他的生母,安德烈娅·斯尔贝雷特曾卷入的风波,同时也是葬送了她后半生的主要原因。
「果然是…黑纹病么。」
席卷了整场伊达利尔大陆的,致死率极高的瘟疫,因患者肢体前期多呈现黑色纹路,黑斑等污点,故名为黑纹病,别称黑斑病。
自己那被称为圣女的母亲,最后似乎就是以自身为媒介化作魔法,净化了这场瘟疫才得以洗清罪孽。
「为什么?我母亲明明——」瑞伦后退着。
而且对于感染了黑纹病的人来说,基本上没有治愈的可能性,有些感染者会在一周内死去,这种情况就已经算是极为幸运的。血液传播,飞沫传播…黑纹先是从脖颈,手臂上再到胸腔,腹部,最后蔓延至全身,整具肉体就像被黑色巨蛇缠绕住的怪物一样。
瑞伦的手心已经有些发汗,他开始回忆起在书中的症状。
虽然之前世上也曾有过几次可怕的瘟疫,可黑纹病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传染性极强,甚至在永冻之地都能传播,致死率这么高的。艾斯文迪的第十二代皇女则是因为高烧不退精神错乱而摔落致死。那一阵子,也是皇室分崩离析之时。
高烧、水肿、皮肤溃烂、毒血…那曾是可怖的人间修罗之地,是神明对人类降下的神罚,街上的住宅能闻得到尸臭,老人孤独死去,青年接连倒下的炼狱之景,就像芬布尔暗沉的天空一样。
由艾斯文迪与东方之国「社稷」接壤处附近的一个小城镇伊文而爆发,紧接着病毒由港口传播到西方之国「阿多里斯」,阴阳咒法之国「稻荷」…随即侵蚀了整个大陆。几乎每个国家都因这场忽如其来的「神罚」损失惨重,世上因黑纹病而死的人们总计有三千万余人。
黑纹病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症状,那就是可以永久性地夺去魔力者的魔力。在翻阅那段史书时,瑞伦不再去在意更多细节了。黑纹病只猖獗了不到一页的书页。
母亲净化了污染源——米莉是这样说的,瑞伦无法在图书室查到更多有关那段疫病的资料了,艾斯文迪像是有什么不能告知于世人的秘密一样,彻彻底底地想要将那段屈辱抹除。
「为什么?」瑞伦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有些急躁。「黑纹病已经被我的母亲净化了才对不是吗?」他又问了一遍。
「你母亲的事已经成为了过去,小子。现在摆在人们眼前的事实就是它已经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库雷夫似乎也感到了些疲惫,扶着额头说。「虽然我也有一大堆想问皇室那群老头的。」
「该死的东西…」库雷夫咒骂着,他的视线也向上而去,凝视着墙上的画像——那是一个家庭的合照,画像上的年轻男人挽着一个抱着婴儿的优雅女性。
库雷夫突然愣在原地不说话了。三个人沉默在原地许久,他却突然笑起来看向瑞伦。
「——我说,瑞伦。既然这害虫上次没能打理干净,那这次就代替你母亲清理门户怎么样?」他的眼中闪着狂喜。
瑞伦也有些脊背发凉,库雷夫一旦叫他名字的时候,肯定是不安好心。
「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所以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我能帮助您的话,一定会的。」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就别帮倒忙了。」
「大少爷,您也别太难过了!」旁边的学者似乎插不上话,安慰着瑞伦。「这次肯定还会有魔法师帮忙净化的,对吧…」
虽然瑞伦并没有因为什么难过,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也没有什么必要为他那未曾谋面的生母感到遗憾的心情。
「那小子肯定在想些冷漠无情的事,可别被他那不男不女的脸骗了。」库雷夫一下就看穿了。「既然这样…接下来有些棘手了,本来我并不想去一趟王城的。」
「你在芬里尔堡有事要忙吗?」瑞伦问他。
「那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很少见你这样,你只是懒吧。」
「丧家犬,现在就去给我收拾东西!」
「多大的老头了,自己的东西还叫小崽子帮忙收拾?!」瑞伦嘴上抗拒着,一下就跑进了里边的卧室。
瑞伦刚打开卧室的门,就被奇怪的,滑滑的粘粘的液体滑倒在地。
…
帮那位顽固孩子气的老头收拾完行李,瑞伦和库雷夫走到门口,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您的行李…怎么都是些烟啊,还有酒…」
「这两个东西也是做药的好材料哟。」
「是么…所以您现在就要出发吗?」
「怎么可能,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所以您现在就让我收拾个什么呢?」瑞伦强压住怒火。
库雷夫从包裹里拿出烟,不顾瑞伦的阻拦就熟练地抽起来。
「这可是在药园,不是您的房间,被别人看到了我是不会帮您说话的。」
「你什么时候说过好话了?」
「倒也是呢。」
「陪我走走吧。」
两人走出了弗尔托恩药园,这一路上库雷夫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无比孤寂,他有些驼背,加上睡眠不足,感觉整个人都要倒下去。
瑞伦有时也在想,自己居然能忍受这样的人做老师。
老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如何怀抱着那样的心情去做出那些事的?
为了自己追求的真理,就连家人也可以牺牲吗?
他有把自己当过学生看待吗?
自己在他心里,也许是比一片落叶还渺小脆弱的人吧。
自己也没怎么和他谈过心,倒不如说,没有承认自己可怜到要到别人哭诉的地步。
为什么看着库雷夫的身影,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情呢?
「你也知道黑纹病是多么可怕的瘟疫吧。」库雷夫走在前面,瑞伦看不到他的表情,气氛也有些难以启齿。
「疫病所带来的死亡,远远比战争还要更残酷。战争是肮脏的政治手段,而疾病…是自然给予人类的惩罚,是无能为力的。我对自然报以尊敬和赞美,同时也信仰自然。可我并不认为黑纹病源于自然。」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隶属于艾斯文迪皇室的医师。我知道你并不傻,就算今天不是由我对你说,也会有人在最后告诉你,你有知道它的权利。」
「您在说些什么…指的是什么事?」瑞伦有些放慢脚步。
「埃利夫多特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讲。」
「米莉…?」
「没错,我觉得她改变主意了,因为她在乎你,所以什么都没说。」
库雷夫转过身,面向一头雾水的瑞伦。
「黑纹病实际上是人为导致的瘟疫,因为那种病毒并不存在于世上,我在皇城工作的时候从未见到过那种物质。」他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根烟抽起来,简直不分场合,然后继续说道:「一眨眼你都已经十一岁了,在你出生的时候,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保住你的命。毕竟你母亲身体里也有那种物质……」
巨大的信息让瑞伦的脑袋反应不过来,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米莉只是告诉自己,母亲是用了魔法才日渐虚弱,从没提及过黑纹病与她的关系。她是有意瞒着还是不知道这些事实?
「库雷夫老师…米莉什么都没跟我说。」瑞伦的呼吸因紧张变得急促。
两人的身影晕染上红色的痕迹。库雷夫的脸色骤然变成一副令人畏惧的模样。
「在那个时候,我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女。」
他本不想干涉米莉的,但他这个人就是按耐不住自私之情。
他闭上眼,想起那具留有余温的手已经从指尖滑落的场面。自己赎罪的时间已经远远不足,他将愿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尚未具备成熟气质的少年身上,并企盼他能找到真正的,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