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狂风过境之时

作者:夜琳夜琳安 更新时间:2025/4/27 21:58:37 字数:8469

记忆是有限的容器,而悲伤却往往在其中悄然发酵,愈久愈烈。若有人问米莉·埃利夫多特,这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片段为何,她大概会在手中动作一顿——那是些刚晒过太阳、仍带着温热与淡淡阳光气息的衬衫与长裤。她会静静地抬头,用那双深蓝的眼眸望向提问者,神情平静,却在眉间轻轻蹙起,然后淡淡地问一句:

“您很闲吗?”

确实,在旁人眼中,这位女仆就像一本用古语写就的经卷。深棕色长发永远一丝不苟地束在颈侧,还连一道多余的褶皱都没有。认识的人总会说她有些严肃,你几乎发现不了其中值得兴奋或是探究的欲望。她的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连新来的侍女打翻名贵瓷器时,那双眼睫都不会颤动分毫。

她待人一向客气,却总带着一层不动声色的疏离。唯独在面对那个奇怪的孩子时,态度才会悄然松动几分。

——斯尔贝雷特家族的长子,一个未曾对外承认的少爷。

那样的身份无疑是荣耀的象征,甚至足以令旁人惊愕失语。但荣耀从不无缘无故地垂青于人,享有它的前提,是需要配得上谈论的功绩。可这正是那个孩子最可怜的地方。他与他的生母一样,被视作不得见光的存在。

这个可怕的认知,在城堡中几乎成为一种约定俗成,像饮水一般自然。没有人会真正将那位所谓的“长子”放在心上。

瑞伦亚斯·斯尔贝雷特,那个倔强的孩子决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落泪,那样耀眼的天蓝色的长发遗传自他那在世上被抹除的母亲,不平凡的身世理所应当地让他有着这个年纪孩子罕见的沉默寡言,也许他是想与人交谈的,或者说是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个女仆米莉。

母亲与孩子,少爷与仆从,多么恰当的组合。

米莉·埃利夫多特的童年,曾有过短暂而温暖的光辉。那是母亲指尖温柔的爱抚,是厨房里升腾着热气的油锅香气,是炊烟与笑声织成的安宁日常。

然而,悲剧悄然而至——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早有预谋。炮火轰鸣的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滞,一切美好都被永远封存在无法抵达的记忆深处。

战争为统治者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利益,而牺牲的数字,在他们眼中却远不如金银权势来得珍贵。世界在一瞬间被撕裂成空白,哀号、惨叫与血泪,成了高座之人酒席间的佐餐笑谈。

米莉亲眼见证了家园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那一刻,世界崩塌。哭喊声此起彼伏,生命的哀鸣被践踏成尘埃。她跌跌撞撞地奔向母亲的身旁——尸体尚有余温,怀中尚有未出世的生命。看到那尚未鼓动呼吸的隆起腹部,米莉终于失声痛哭。

她曾无数次渴望回到那段幸福的时光,哪怕代价是——从未出生,她也甘愿。

没有人会真正共情弱者的痛苦,尤其是一个孩童那双写满绝望的眼睛。

在芬布尔的土地上,流离失所的孩子数不胜数。他们中的大多数死于饥饿与疾病。没有父母的怀抱,也没有国家的庇护,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甚至连“砧板上的鱼肉”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境遇——他们不属于任何人,也无人愿意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米莉也曾无数次在晨礼中低声祈祷,乞求神明垂怜。可回应她的,永远只有沉默。希望一次次落空之后,她开始厌恶那些终日口诵教义的信徒。即使她自己也成了“修女”——所谓的光明使徒,她却始终无法将自己的信仰与那些虚妄的赞歌混为一谈。

她们可以歌颂上帝,说上帝会赐下光明。但米莉只关心一件事——她能否吃上一块面包。

她太早看见了这个世界最肮脏、最不堪的那一面。她的悲观在其他修女眼中是消极,是逃避现实的表现。然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很“善良”——在这方清规戒律之地,没有欲望,没有利益,人人仿佛回到了生命的起点,如同重新蜷缩在母亲的子宫之中。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们面朝的,不是血肉之亲,而是那位赐福于生命的神。

只是命运,始终令人作呕。

她仿佛被某种诅咒缠绕,“幸福”这二字对她来说,不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谎言。她早已明白——她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

她太软弱了,一个连自我都无法守护的女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重演。真相向来残酷,她,又一次,失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那个被炮火连累的女人,在自己走投无路之际给予自己了喘息的机会,灾难让柔软的身躯变得僵硬,好多的血,汩汩流于大地之上,洇湿一小块土地,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令人作呕,教堂里受难的神像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惨剧的发生,祂们自顾不暇,一场大火烧尽了这里的所有的经卷书籍,留下焦黑的印记,一个勉强可以用来埋葬的土坑用手挖掘的话要花费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在躲避魔法的追踪与魔导炮的轰击中,她与同窗朋友才刚躲好一处掩体,还未等到喘息之时,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同窗在自己的眼前被无情地炸死,残肢掉落在她的脚边,她却只能颤抖地看着血肉模糊的躯体,她怕得站都站不起来,回过神来时,米莉•埃利夫多特已经亲手掩埋了她昔日的旧友。

她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眼泪早已经流干,这就像是一场诅咒,生命在此刻仿若蝼蚁,雨水终于落下,像是戏剧一般流下象征性的泪水,迟来的慈悲此时变得如此可笑,她的头发被打湿,灵魂被捣碎,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棉花,她用力咳嗽,想要将喉咙里的不适感咳出来。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可阳光没有从她的头顶出现。

就这样吧,雨水会冲走一切的罪孽。

那些残暴的士兵会获得无上嘉奖,他们会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与歌颂,而只有她会迎接自己的死亡,惶惶而终。

她是想死的,却又不想无知无觉的消失在世间让那些既得利益者称心如意,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要让那些人也付出代价,哪怕是献祭出自己的灵魂。

可她还是没能得偿所愿,一个少女拦住了她即将挥刀自戕的手。

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米莉微微怔住,反应过来后却瞥见少女胸前衣领处的徽章。

某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滑入衣领,却浇不灭那股从脊背蹿上来的战栗。就在她即将转身逃开的瞬间,少女抬眸望来的眼神却像无形的丝线,绊住了她的脚步。米莉几乎要窒息了,巨大的恐惧让她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下意识地后退,对上少女的眼眸的那一瞬间,她又停下脚步,迟疑地站在了原地。

少女隔着雨雾看向她,被淋湿的蓝色长发粘连在脸颊,有些狼狈,让米莉感到疑惑的是,面前的少女眼中似乎流露出一种名叫“悲伤”的情绪。

不是怜悯,也不是轻视,而是对她所处境地的悲伤。

米莉的指尖无意识揪紧了围裙。这不对,完全不对。她见过太多贵族看下人的眼神:或轻蔑,或漠然,偶尔施舍般的怜悯都算难得。但此刻少女眼中翻涌的情绪,分明是在为她的遭遇感到切肤之痛。

这太不应该了,不是吗?

芬里尔堡,斯尔贝雷特家族,少女身上做工良好的军服让她下意识认为这是哪个世家里的贵族小姐,当然,她原本就是,可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会为了下位者的遭遇而感到一丝半点的愧疚吗?

少女友善地对她伸出手,亲热地凑上来与她互通姓名,她说她叫安德烈娅,她笑得那样明媚。

阴沉沉的雨天此刻仿若也要晴朗起来,米莉感受着少女温热的怀抱,心里罕见地有了一种酸涩的情感,但同时,她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少女,她依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生活带来的苦难不允许她轻易地相信别人,她开口,声音艰涩:

“你想干什么?”这句话从喉间挤出来时,米莉看着自己沾满泥水的裙摆,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女将脸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拿出怀里的手帕递给她:

“你看起来没有地方可去……”

“很有趣吗?”所以呢?是要施舍她吗?大可不必。“看着蝼蚁为了一点虚假的温暖摇尾乞怜? ”

米莉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有去接那块绣着金线的亚麻手帕。她向后退了一步,让雨水冲刷掉裙摆上沾着的泥点——就像这些年冲刷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德烈娅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不过语气依然温柔: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离开这儿,跟我走吧,绝对不要想不开!”

眼前的少女太过明亮,军装上每一粒铜纽扣都闪着刺眼的光。

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浑身冰凉。

“你在说笑话吗?”米莉强硬着发出声音,语气却有些发抖。

像她这样拥有美貌与财富还有实力的贵族小姐是打算拿她寻开心吗?还是自以为是能结束战争的圣母?

安德烈娅的执着像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雨,绵绵不绝地浸润着米莉筑起的高墙。

“我来帮你。”安德烈娅挽起袖子,接过湿重的被单。

“这是我泡的红茶…暖暖身子,趁热喝吧!”她笨拙地捧着烫红的指尖。

“借个地方避雨。”她将干爽的毛毯塞进米莉怀里。

“别碰!会传染……”高烧中的安德烈娅虚弱地推开她的手。

一次,两次,少女纠缠不休地来打扰自己本就烦躁的日子,她终于受够了。

像她这种人能懂什么?她脸上那层令人感到不爽又虚伪的笑容,就像个烦人的飞蛾一样。

脑中有一万个念头,每一个念头都让她不要相信眼前的人。

一个月之后,胜利的消息传到了修道院。

士兵们举着麦酒欢呼,修士们唱起赞歌,连终日阴沉的走廊都被火把映亮。米莉坐在窗边,听着人们谈论那位传奇的女战士——安德烈娅,以一己之力击溃兽人军团,收复边疆的魔法师。他们说她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空,她的剑光比黎明更耀眼。

“为帝国的圣女而歌吧!”

可当米莉在回廊转角遇见她时,这位凯旋的英雄却独自靠在石柱旁。阳光穿透彩绘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的军服依旧笔挺,但袖口沾着未洗净的血迹,指尖还缠着绷带。

忽然,安德烈娅抬起头,视线与米莉相遇。

下一秒,米莉的手被轻轻握住。

那触感温热而真实,让她浑身一颤。安德烈娅的掌心并不像贵族小姐那般柔软,而是布满剑茧与灼痕,却比任何丝绸都更让人安心。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她笑意盈盈,身后是突破乌云散发着暖意的太阳。原来她从未伪装,只是米莉不敢承认这世上真有人愿为陌生人赴汤蹈火。

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光影交界处——一个伤痕累累的英雄,一个不再怀疑的少女,走向硝烟散尽的世界。

烛火在窗边轻轻摇曳,将安德烈娅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她低垂着眼睫,似是对自己有歉疚一般。和她说:“抱歉,米莉。”她微微叹息,“不能让你以朋友的身份站在我身边……那些老顽固的规矩,暂时还无法打破。”

米莉注视着她眉间那抹化不开的忧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圣女,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向她道歉。

她居然说服现任公爵将更多的土地献给那些平民百姓,因而触怒了不少贵族,因为那会减少他们的利益,家族里的人大部分都觉得她是混世魔王一样的存在。

那一夜,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一直到凌晨才堪堪睡下,窗外偶尔传来鸟的叫声,还有壁炉里的柴火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米莉不知不觉睡着了,罕见地没有梦见燃烧的村庄与凄厉的哭喊。

她走在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上,尽头处的安德烈娅朝她伸出手。少女身后是广袤的麦田,金黄的穗浪随风起伏——那是她儿时故乡的模样。

晨雾未散时,马车已驶出修道院。米莉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裙摆。

“紧张?”安德烈娅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放心,“没关系,见了芬里尔堡的花田,你会大吃一惊的!”

车轮碾过碎石路,远处巍峨的城堡轮廓渐渐清晰。当绣着斯尔贝雷特家徽的旗帜映入眼帘时,米莉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会为她暖手、陪她熬夜的少女,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皇室军队的统帅,受万人敬仰的圣女。

“待会见到那些老古董,记得跟紧我!”她俏皮地说。

当安德烈娅提到她的身份时,反而神情更加沉重起来。

“这些头衔,连一场及时的暴雨都召唤不来,更别说阻止边境的惨剧了。”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圣女,此刻脆弱得像片秋叶。她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停住——那些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一句:

“原来……圣女也会难过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那一刻米莉突然明白,那些被万人歌颂的荣光之下,包裹着的不过是一具会流血、会疼痛的血肉之躯。

那些被冠以辉煌之名的人,都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看着面前安德烈娅的脸,是那样的鲜艳美丽。

“当然会。”

安德烈娅没有感到被冒犯,她的笑容忽然鲜活起来。

“我和你们一样,吃饭时会烫到舌头,看悲剧时会流泪……被重要的人安慰时,也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安德烈娅执剑的手,有着与贵族小姐身份不符的凌厉。米莉曾亲眼看见她在战场上挥剑的模样——银光如流星划破苍穹,每一个转身都带着破风的锐响。那不是贵族们表演式的剑舞,而是历经千百次生死淬炼出的杀伐之美。她的战略部署更是精准得令人心惊,往往敌军还未察觉,就已陷入她精心编织的包围网。

米莉这才察觉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在这里有些无所适从,但万幸安德烈娅可以陪在她身边,她作为安德烈娅的贴身女仆,从进入这个严肃的家族时就意味着她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能给安德烈娅造成困扰,安德烈娅比她想象的还要忙碌,有时连饭都不能按时吃,米莉感到担心的同时又为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而感到欣慰,她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量亲力亲为,安德烈娅喜欢吃她做的饭,明明是很普通的一餐,安德烈娅吃得开心的同时还不忘赞叹她的好手艺。

有次深夜米莉去添灯油,发现安德烈娅伏在案头熟睡,手中还攥着边境灾情的报告,而桌上她留的点心却被吃得干干净净。

最让米莉动容的是,无论面对多么顽固的元老院,安德烈娅永远保持着那份近乎天真的执着。她会为了一份平民救济方案与长老们争辩到嗓音嘶哑,转头却对米莉眨着眼睛说:“看,我又把那些老头子气得胡子翘起来了!!”

她似乎永远是这样的人,善良,活泼,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不过,米莉有时会受到那些“原住民”的指摘,他们对于自己与安德烈娅亲密的关系而感到头痛或者是怨愤,有时会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绊子,在自己的床铺再一次莫名其妙地被淋湿后,米莉终于找到那几个背后嚼舌根子的女人,并给了她们响亮的回击。

等到那些侍女拿着湿透的被褥找到她时,她们凶神恶煞的神情让她有些发笑,她轻轻关上房门,站到她们面前,神色不变,甚至是异常的平静。

“圣女大人已经睡下了,最近军务繁忙,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打扰她的安眠。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她着重地强调了这句话,当然她原本也只是想表达出这种意思而已。

那些女仆咽了咽口水,这是米莉在这里第一个秋天,月亮圆满的挂在天上,洒下一抹凄清的月色,米莉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有些白得瘆人,她穿着得体的侍女服,眼神却比深秋的冷风还要森寒。

“粗鄙的乡下人!”

“真是不可理喻,竟然会把你这种人捡回来,实在是不应该…”

“喂,你用那种眼神看什么呢?真是可笑,你现在是在瞪我吗?”

“圣女大人真是看走眼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语气多少有点强撑的意味,看着米莉微笑的脸,似乎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她抬起头,将身后的匕首拿了出来,笑意不减。

“圣女大人的决定难道还要征得你们的同意吗?还是说你们已经到了想杀了我的地步?这样吧,满足你们那点卑劣的心思,用这个,捅进我的心脏,亲眼看着我咽气如何?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她将匕首塞到为首的女人掌心,那个侍女神情惶恐,畏畏缩缩地将手从米莉的桎梏下抽回,警惕地喘着气看向米莉,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米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躬下身将匕首拾起,刀剑指向面前的众人。

“就这点胆子吗?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接过这把匕首呢?”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些女仆,空气是令人胆寒的寂静。

女仆被她逼得不住后退,腿也开始颤抖,因为米莉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开玩笑,自己只是想来挑衅一下,却没想过真会交代在这里。

“诸位在害怕什么?若我今夜突然消失,明日太阳升起前,整座城堡都会翻个底朝天——毕竟,我可是圣女大人亲自带回来的‘乡巴佬’呢。”

米莉将匕首狠狠插进为首女仆脸侧的墙壁,语气忽然温柔起来:“但若是诸位中少了谁……恐怕连葬礼都不会有,只会多几具冻死在护城河里的无名尸首。”她后退半步,行了个标准到刻板的礼。

“当然,这只是个假设。毕竟我们这些‘下等人’,最懂规矩了。”

女仆们瑟缩着摇头,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米莉将匕首扔到地上,看向旁边迟疑的几人,声音冰冷。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转告圣女大人的。”

她们急忙摇头。

直到拐过回廊,米莉才惊觉自己的心跳如此剧烈,仿佛有只困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扶着冰冷的石墙深深呼吸,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德烈娅不知何时站在廊柱旁,米莉下意识低头行礼,却在抬眼的瞬间望见那双眼眸里盛着的不是责备,而是骄傲的笑意。

“你醒了,小姐。”米莉的声音有些发紧。

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心虚小孩,没敢对上安德烈娅的目光,但她明白方才的行为丝毫没错,且感受到了活生生的滋味。于是她迅速调整好心情,微微冲她笑道,只因为她太过了解眼前这位圣女。

两人目光相视,安德烈娅拥住她。

“我的小野猫终于亮出爪子了?我早就说过,你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勇敢~”

米莉看着面前的安德烈娅,鼻头有点酸胀。

在这个世界上,唯独只有她能让自己敞开心扉,只有她才能是自己的全世界。

岁月如溪流般静静流淌。那些曾对米莉冷眼相待的女仆们,如今远远见到她便低头避让。直到某个飘雪的清晨,与战报同时传入城堡的——还有安德烈娅有了身孕的消息。

……这个消息几乎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推门时,她看见褪去戎装的圣女靠坐在窗边,天蓝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却掩不住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忧郁。

见到米莉,安德烈娅依旧和往常一样,笑着说:

“你来啦,真好。”

她眼前有些模糊了,她控制住自己的心,声音里是她没察觉到的哽咽。

她似乎瞒着自己又闯出一些大事,米莉知道她总是在强颜欢笑,让自己不再担心,可这怎么能瞒过身边最信赖的朋友呢?米莉也不忍心戳破她的心防,只是每天都会陪她出去散步。

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告诉自己就好。

“米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当婴儿的啼哭划破产房的阴霾时,安德烈娅的剑永远悬在了壁炉上方。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手指轻抚婴儿淡蓝色的胎发:“看啊……米莉!他是不是很可爱?”

米莉将温热的药汤递到她唇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雨中向她伸手的少女,也是这样笑着说:“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是啊,她已经再也挥不动剑了——米莉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大批的大夫来了又走,请了多少魔药师都无济于事,米莉担心得快要抓狂,但安德烈娅依旧在房间内哼着歌谣,轻点婴儿粉嫩的鼻尖。

“过来。”安德烈娅忽然朝她招手。“该学学怎么抱他了。”

米莉第一次抱孩子,有些不太自然,婴儿柔软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棉花糖,米莉怕自己的动作太大会让孩子觉得不舒服,因此哪哪都觉得不妥。

米莉僵硬地接过襁褓,她似乎知道了安德烈娅感到幸福的原因,她想起遥远的回忆——母亲握住自己年幼的小手的触感。

安德烈娅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出了声,然后笑得直不起腰,眼泪也从眼尾掉了下来。

“米莉,你这样真好笑,头一次见你这样。”

米莉红着耳尖将婴儿塞回她怀里。

当瑞伦能含糊不清地喊出“母亲”时,安德烈娅已经虚弱到连汤匙都握不住了。她甚至没办法下床,只能由米莉照顾,她吃不下去饭的时候米莉就陪她聊天,只是往日那么喜欢聊天的人在病痛的折磨下也变得沉默了起来,安德烈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那日破晓时分,米莉抱着瑞伦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安德烈娅正倚着软垫望向窗外。

“我的小勇士来了?”她伸出手,指尖穿过瑞伦卷曲的蓝发。孩子咯咯笑着抓住母亲的手指,忽然将温暖的小手贴上她单薄的胸口,又按了按自己的心窝——这是他们常玩的游戏。

瑞伦突然扑进母亲怀里,蹭着安德烈娅的胸膛。安德烈娅浑身一颤,只是简单的拥抱就让她落下眼泪,她像是发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慌忙抹去泪水,也和小瑞伦一起笑,然后看向米莉。

“米莉,你也要多笑呀。”

“好。”

那是米莉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人在死亡之前都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候,想必安德烈娅的昨晚就是她最后的执念。

自己的孩子交至于挚友,她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黑纱覆盖的马车缓缓前行,瑞伦懵懂地抓着米莉的裙摆。孩子仰起脸,看见无数白鸽从教堂尖顶飞起。他摇晃着米莉的手指问道,可她一言不发。

孩子是不懂死亡的。

当塞兰斯公爵沉默地点头应允时,米莉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流着安德烈娅血脉的孩子。在城堡走廊,恍然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蓝发少女在日光中回头:

“要让他活得比我们都自由啊——”

可是她真的能将这个孩子平安带大吗?

她有些怀疑自己。

只是物质上面的吗?自己又是否能担任起养育者的角色呢?

她看着怀里的瑞伦,陷入了无尽的思考。

但看着那双同样的湛蓝的眼睛,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只是最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瑞伦没有魔力,换句话说,他没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对于瑞伦来说这简直是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随着年龄的成长,城堡里的孩子们也总会一起玩闹,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年幼的瑞伦敏感地觉察到了贵族以及孩童们的态度,但他不哭不闹也不生气,就只是对米莉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我没有魔力?是母亲的缘故吗?”

听见这话的米莉的头皱了起来,她将瑞伦衣服上的灰尘掸去,然后正色道:

“听着,瑞伦,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你母亲留下来的最珍贵的礼物,不能学习魔法也没关系,而且呀,你的母亲就算不用魔法也可以做到想做的事。”

瑞伦眨巴着眼睛。

那张和安德烈娅相似的脸蛋让米莉心头一紧,她蹲下身,抱住瑞伦,安慰着他。

“米莉,你在难过吗?”

他的小手抓住米莉的指尖轻轻地揉捏起来,米莉的神情茫然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张开唇,想说些,却感觉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

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悲痛和喜悦这两种矛盾的感情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瑞伦以为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不停地和她说着抱歉。

米莉摇摇头,然后亲吻瑞伦的前额,声音发颤。

“瑞伦,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住我们一直爱着你。”

她已经感受过无数次痛苦,绝望,混乱。现在,她只想让瑞伦平安地活下去。

哪怕前路坎坷,她发誓一定会保护瑞伦。

就如同多年以前,安德烈娅将她带离修道院的那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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