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话 心核

作者:夜琳夜琳安 更新时间:2025/8/3 12:19:07 字数:5440

风雪中,她的呼吸愈发紊乱,掌中的金色缎带光芒逐渐暗淡,像燃尽的残烛。

克洛站在废墟中央,四周是她刚斩断的混沌之树余灰,空气中仍残留着孢子的腐息。

她闭上眼,静静地感知着地脉中那蠕动不止的异流。那股震动晦暗、缓慢,如某种古老的病灶在地下呼吸,不属于正常生命的频率,却又与这片土地脉络相连。几息之后,她终于在意识深处捕捉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回响——一团极深的黑,几乎吞噬感知的漩涡。

那就是源头。

那不是枝条、不是分裂体,而是与这一切根系相连、盘踞在最深处的本源——混沌之种。

核,藏在罗特村最古老的那口废井之下。

她睁开眼,金瞳中闪过一瞬的凌厉,却又被极快地收敛。她不能立刻过去——若现在便与“核”正面交锋,这副残躯恐怕会提前崩解。她需要准备,也必须争取更多人活下去。

于是,她转身,走向尚在死战边缘坚持的骑士们。

她一言不发地走向村口废墟边的骑士与村民群中,衣袍上染着被灼烧过的灰痕,脚步却无半分迟滞。她抬手,在火光中划出一道由缎带凝结的光印,像星图般铺展于空中,标记出通往避难点的最短路线、火源、水源、干净药材的位置。

她让所有能动的村民撤往西南角落,把孩子放在中心;储药屋南侧有未燃尽的炉石,能暂保温度;能战的守住路径;不能战的带上火把、湿布。

“不要等死。”

说完,她没有停留,转身便朝混沌之种的方向而去。此刻,她已然将所有生者的命运托付给了凡人。

她的背影逐渐被火光吞没,唯有那道金色缎带还在风中轻盈舞动,如最后一道秩序之线,在绝望中划出生的分界。

人群中,有人仍愣在原地。

一名老妇下意识抓紧了怀中的外孙,手还在颤抖。她认得那道身影——几日前,她还咬牙切齿地骂过那“粉发外来者”。那时,她的声音最大,话语最狠。

可现在,那人却在用尽力气,为他们铺路。

一旁的青年男子迟疑了一下,扶起倒地的老父,喃喃吐出一句谁也听不清的低语。

有人扔掉了手中的石块,有人掀开了挡风的门帘,有人站起身,泪水在脸颊上蒸成热雾。

就在这片人群之间,克洛的背影宛若一枚炽白的信标,燃在火与夜的交界处。

不远处,一道身影缓缓停下脚步。

瑞伦站在废墟边的一处高地,脚下是雪与灰混杂的泥泞,风吹起一角裹着血迹的布条,从他脚边卷起,像一块浸透的尸布随风飘扬。他的目光穿越烟尘,看见了那片被光缎分割出的火场,看见了那些被藤蔓撕碎的屋檐、扭曲在枝干下抽搐的躯体,也看见了,那些本应咒骂、诋毁克洛的村民,如今在她言语与指引下重新拾起火把、扶起老人、背起婴孩,一点点从崩溃的边缘被拉回。

可他的眼前,却忽然模糊了。

风雪里,他看见的不是罗特村。

——而是燃烧中的芬里尔堡。

夜色那天比现在更黑,火光比现在更烈。那些曾在他记忆里高不可攀的塔楼与穹顶在烈焰中塌陷、扭曲、崩溃,如今却与罗特村这片残垣的轮廓惊人相似。一样的哭喊,一样的浓烟,一样的血肉支离破碎——

只记得自己站在碎裂的阶梯尽头,手里攥着那枚滚烫的吊坠,眼前的一切都在燃烧,可他动弹不得。

就像现在。

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苍白而震惊的五官。他怔怔望着克洛奔走在村中,被孢子与火焰包围,却依然一一安排、疏散、指引、保护——甚至还不忘为他留一条活路。

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再度将他死死攫住,像烧焦的藤蔓缠上心脏,扯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已经后退了一步,脚尖踩进一片融雪泥泞里,衣角被风吹得飘起,仿佛下一刻就会顺着风暴逃离一切。

可就在那时,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混乱的人群中摔倒了。

她穿着薄旧的棉衣,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小小的身影踉跄在雪地里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脚踝扭伤几次都没能成功。她离开了大部队,身后,一道扭曲的荆棘枝条正从混沌之树的主干上蜿蜒而下,如同嗅到猎物的蛇首,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刺来。

没有时间思考。

瑞伦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没有火把,没有武器。

他猛地扑向小女孩,侧身护住她,将她从地上一把捞起。下一刻,那道荆棘擦着他的背脊横掠而过,削断了他披风的下摆,留下一道渗血的痕迹。他咬紧牙,强忍剧痛,跌跌撞撞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路奔向最近的避难方向。

直到确认她安全地交到了接应的村民手中,他才放下紧绷的肩膀。

小女孩却没有立刻跑开。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水光,却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角。

“谢谢你,大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被火光与风雪几乎淹没。但瑞伦听见了。

他回过头,克洛的身影仍在火光与浓烟中穿行。

她一刻不停地战斗,身周光芒如环,金色缎带盘旋飞舞,在炽焰与混沌之间撕裂出一寸寸净土。她的动作愈发急促,每一次挥动都精准无比,却明显在承受过大的负荷。远处,又有新的混沌之树从废墟下拔地而起。

瑞伦仰望着那道身影,胸口忽然发紧。她明明早已接近极限,却从未退后一步——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她再强,也无法一一覆灭无穷无尽的“枝条”。

而就在这时——

他胸口的吊坠,忽然轻微震动。

那不是错觉。

鼠尾草吊坠在混乱的风中散发出一圈极浅的微光,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陡然加强了一线脉动。

如心跳,如回应。

瑞伦一惊,立刻将其握紧。

他下意识顺着光感抬起头,目光穿越横飞的灰烬与翻卷的枝蔓,朝村庄深处望去。

就在那一瞬间,一幅图景在他脑中自动浮现:

罗特村的地形。

村东坍塌,村西燃烧,混沌之树在多点爆发,克洛正在各处清剿……这些都太过分散,不可能是“源头”。而吊坠的共鸣,却是有规律地震动——不是随着混乱起伏,而是像心脏一般,有节奏、有方向。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在混乱中理清思路,脑海中迅速搭建起一幅看不见的图——

那些混沌之树如同血管末梢,分布在村庄四周,疯狂蔓延,却又彼此之间保持着某种“环绕”的秩序。而这吊坠此刻的震颤,正像是沿着这些枝蔓回溯,指向一个无法忽视的“核心”。

“如果那些树是血管……”

他猛地睁开眼。

“混沌之种,莫非——是‘心脏’?”

一切瞬间贯通。

如果将这场蔓延视作一场庞大有机体的扩张,那源头就一定隐藏在所有“枝条”交汇的深处,是它在脉动,是它在生长,是它在腐化整个村庄。

他在脑中勾勒出村庄的结构图:遗火广场、旧教堂、储药屋、农舍、石屋废墟……几乎每一处都有异变的痕迹。

“可如果按照扩散轨迹反推它的成长模式,那些枝条无论向哪蔓延……它们都避开了一处地方。”

瑞伦的视线停在脑中那张地图的一隅——

村西北角,那口废弃多年的古井。

多年前因地基塌陷、积石损坏,被村人封死,周围寸草不生,连牲畜都本能避开。

他不再犹豫,转身奔向古井所在。

刚刚那名小女孩正被一群村民护在中央,他们朝着西南角的避难点艰难撤离。火光将人影拉长,雪地上的脚步凌乱又仓促。

就在他经过他们身边时,一个男人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是那孩子的父亲——脸上还沾着烟灰与血,眼中满是惊惶与不解。

“你不走吗?你……”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混乱边缘吼出的本能。

瑞伦一怔,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并没有惊慌,没有迟疑,只有某种沉静得近乎冷清的平静。火光照亮他脸颊的雪痕,他微微张口,却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极轻,却坚定到不容置喙:

“我还有事要做。”

说罢,他抽回手,转身继续奔入火海与枝蔓之间的夹缝。

与此同时,村庄另一侧。

金色缎带猛然挥落,将一整株正要攀上屋脊的混沌树枝斩断。孢子在空中爆裂成雾,克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息,将其尽数压制。她的身形一晃,终究还是微微跪地,手肘撑住残垣碎瓦,急促喘息。

她额角布满冷汗,指尖微微颤抖。

体内魔力的流动早已紊乱——这具身体虽远比凡人坚韧,却终究不是无尽之器。

她闭了闭眼,雪与血混着焦土的气息充斥鼻腔,耳边尽是哭喊与嘶叫。

“若是此刻有人能接手……哪怕只有一人。”

她并不指望骑士团——他们并未真正理解混沌,也不曾受过对应的训练。

“得赌一把。”

她手指飞快结印,唇间无声诵咒,一道金芒从她掌心扩散而出,如蛛网般在空中铺开,向四面延展。

紧接着,她双手翻转,强行撕裂了自己最后一层魔力屏障,将那张金网强行嵌入混沌树根系所辐射的孢子脉络中。

一瞬之间,所有孢子失去了方向。

就像神经中枢忽然被挟持,那些原本疯狂暴动的藤蔓与枝条猛然停顿,宛如被某种无形之力强制中断命令。尚在空中翻卷的藤须如失控线偶,僵硬地悬停在半空,随后慢慢坠落。

风静了。

火焰噬舌般地舔着瓦砾,但失去了推进之力。

整个罗特村仿佛忽然被按下暂停键。

克洛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一滴鲜血。枝条不再蠕动,孢子停止扩散,混沌之树原本无尽繁衍的脉络,骤然沉寂。当然,这只是片刻的静止。短暂得如一线曙光穿透乌云,照进风暴前的沉默。但克洛知道,这段静止的每一息、每一秒,都是生命换来的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残余的魔力收束进筋骨,让僵硬的双腿再度站起。

她必须赶到废井——那里才是真正的源头。即便只是再晚一步,也可能满盘皆输。

而就在那口废弃石井映入眼帘的一刻,她骤然放缓了脚步。

一道熟悉的身影也正穿越另一条方向的废墟小径,几乎在同一时刻抵达井前——是瑞伦。

他脸上沾着焦痕与雪尘,呼吸尚未平复,背后受了伤。

那银色的吊坠在胸前微微晃动,正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光。瑞伦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克洛,一时间怔在原地。

两人目光在井台前交汇。

一瞬间,风雪仿佛静止了片刻。

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彼此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义。

克洛率先收回视线,走到井口前,俯身查看四周断裂的石砖与积雪覆盖的封印痕迹。她指尖一弹,一道极细的金芒沿着地面划过,瞬间勾勒出一圈隐匿的法阵边缘。

“封得比我想得还要严实。”她自语般轻声说道,语调平静,却藏不住眉间紧绷的神色。

片刻后,她直起身子。

“我要炸开井底的路。”她说。

瑞伦一怔:“你要——”

“退远点。”她截断他,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底依旧是那种冷静到极致的光。“别看你站着像个烈士,等会儿真被震飞了,我可没空帮你把骨头一根根拼回来。”

见瑞伦站着不动,她侧头瞥了他一眼,眼角弯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你居然没哭着逃跑?我还以为你早该躲在西边山里,裹着被子抖成一团了。”

瑞伦怔了怔,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她眨了下眼,金色缎带在掌心缓缓展开,“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没被吓跑,算我小看你了。”

下一瞬,光阵落下,精准地击打在井口上。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积雪与石砖一并被掀飞,井口四周骤然塌陷。一股阴冷而浓重的气息从井底涌出,带着血腥、腐臭与某种仿佛穿透骨髓的浑浊压迫。

瑞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碎石滚落之后,井底显露出一个宽阔而扭曲的深穴。四壁早已失去了原始石井的形态,被无数血色藤蔓与黑斑的根须覆盖。那些藤蔓并非单纯的植物,而更像是某种曾经有机、如今却死而不僵的神经组织——它们像蛛网般在石壁间伸展,脉络鼓动,似乎在将某种“信息”传输至井底中心。

而在这幽暗、诡异的井底中央——

那团“心脏”,静静悬浮着。

它仿佛不是一件死物,也不仅是个器官,而是一种生命意志残存的“容器”。

整个外壳由层层螺旋交缠的枝状结构构成,每一道纹路都充斥着暗红与墨黑的交错之色,像树根缠绕,又像某种螺旋逆转的心瓣。它的表面并不光滑,反而布满细小的刺孔与脉络裂缝,有黑色液体缓缓渗出,如同旧神的血液,滴落时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

它没有任何面孔,也无任何人类器官的特征,却偏偏给人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每一次搏动,都像在与什么不可见的存在产生共鸣。那呼吸感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遥远的东西在透过这颗“心”呼吸。它正沉眠于这井下,以罗特村作为孵化壳体,用村民的死亡、恐惧与挣扎来为它“脉动”供血。

克洛缓步走向井口,身侧的金色缎带随她步伐缓缓浮动,汇聚为一道清晰的光轨。她的掌心已然亮起净化术式的前兆,魔力如涌泉般自体内汇聚,一圈圈淡金色的符印在她足下浮现,凌空震荡。

混沌之种仿佛也感知到了威胁。

它那如心脏般的核心,脉动开始加快,鼓胀又收缩,仿佛提前进入了“防御状态”——又仿佛……在等待。

瑞伦原本也紧张地盯着那团心核,可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那心核的搏动——并不慌乱,甚至说不上是抵抗。

它在呼吸,迎向净化之力的逼近。

而它周围的那些藤蔓、枝节,明明早就被克洛数次斩断,如今却不再抽搐挣扎,只是垂落在两侧,如同早就“服从”了某种意志,静静等待猎物落入深渊。

瑞伦瞳孔骤然收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他的心脏。

不对劲。

太过顺利了。

他看着那团心核,心底一个可怕的猜想骤然浮现:这不是单纯的反应——这是“诱导”。

那混沌之种……在等克洛靠近。

它没有逃避光,它甚至在迎接它——就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网,安静地等着唯一能净化它的存在自投罗网。

他正欲开口示警,便听到四周骤然响起一连串撕裂声。

不止一处。

村庄的各个方向——原本已经被封锁、净化,甚至被烧尽的地方,再度传来地层爆裂的巨响,那熟悉的枝蔓声卷着哀鸣重现——

地面在震动,风雪被孢子冲散,火光与喊声再次撕破夜空。

克洛猛然顿足。

那颗混沌之种的“心脏”在井底蓦然绽开,宛如某种怪异的生物睁开了本不该存在的眼。表皮原本紧缩的纹路猛然舒张,蠕动的血肉间迸出数道细如发丝的暗红触须,仿佛脐带,又似神经,带着某种精准锁定猎物的意志,无声地攀附上井壁,悄然朝克洛所在的位置蠕动。

她几乎是本能地后撤半步,金缎带瞬间张开,于空中划出一道防御弧线。

触须擦着光弧边缘飞掠而过,却并未停下,而是猛地一转方向——朝瑞伦扑去。

那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睁大双眼,触须已然穿越防线,呼啸而来。仿佛要一口将他的意识、血肉与灵魂一并抽空。

就在那一刻——一串银蓝色的光弹自侧方急掠而至,直击触须中段。

“砰!”

魔力炸裂,火花四溅,那几道触须在空中被瞬间削断,翻卷着坠落井底,发出哧哧的灼烧异响。

瑞伦跌坐在地,心跳如雷,猛地抬头望去。

那熟悉的身影是伊莫斯,他的半张脸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黑纹从眼角蔓延至颧骨,像枯裂的藤蔓攀附其上,皮肤失去血色,边缘甚至有些轻微的剥离。另一边脸仍带着少年特有的棱角与倔强,那双灰色的眼,像是燃尽前最后一缕寒光。

他的步伐已经微微踉跄,右手垂着几不可察地颤抖。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