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话 绝境

作者:夜琳夜琳安 更新时间:2025/8/4 12:49:55 字数:4265

那道身影从风雪与孢子的缝隙间踏出,带着熟悉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步伐。半边脸庞已被黑纹病蚕食,皮肤如枯枝般裂开,血管浮起宛如扭曲的藤蔓。

没有迟疑,也没有多余的言语。藤蔓已逼近眼前,伊莫斯却只是单手抬臂,光刃破空而出,将那带着腐蚀性的枝条齐根斩断。裂解的藤须在地面抽搐、焦化,浓雾扑面,却被那人一身病躯死死挡下。

瑞伦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仿佛被什么钝器重重砸了一下。

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震惊、愧疚,还有一种几近无法承受的悔意。

“……为什么?”瑞伦终于开口,声音发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站在原地,风将他的话语撕碎,却仍旧传到了那人的背后。

“你会死的——!快离开那儿!”

瑞伦声嘶力竭地喊着,在雪地中狂奔几步,却被一股横扫而过的气**得踉跄后退。他眼睁睁看着伊莫斯站在那道如脉络疯长的树藤前,像是一块风雪中岿然不动的岩石。

伊莫斯没有立刻回头。

他单手高举,手臂上泛出不稳定的光芒,魔力的流动近乎断裂般剧烈跳动,像是被强行激活的破烂器官。他肩膀起伏得厉害,像是在强忍体内翻涌的痛楚。脖颈以下的皮肤已有大半被黑纹病侵蚀,隐隐泛着焦黑色的瘢痕,像要裂开。

树枝自混沌种延伸而出,扭动着朝他们飞掠而来,伊莫斯反手一击,空中炸裂出一道焦黑弧线,将来袭的枝条硬生生劈开。魔力炸响中,他的手臂一颤,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中。

瑞伦知道——伊莫斯并没有接受过真正的魔法教育。他曾在实验塔里被当作活体试品,体内的回路残破不全。如今所用的攻击,全靠他记忆中那些拼凑而成的、残缺不堪的“片段”在强撑。

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不走。”伊莫斯终于低声开口,他没有看瑞伦,只是直视着混沌藤蔓翻涌的方向。“要逃你逃,我已经没得退了。”短短数语,却如刀落雪原,冷得发颤,又重得无法违逆。他不是在宣告什么壮烈的牺牲——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早已在心里成型的结局。

可就在这句低语落下的刹那,井底骤然震颤,一根粗大的藤刺从混沌心核四周暴起,直朝他们劈砍而下!

一道金光自侧方激射而来,缎带缠绕着光弧斩断了那支藤枝,碎裂的根须化作黑雾崩散。

克洛的身影如鬼魅般逼近,她挥臂甩出一缕金光,缎带回旋着将井口附近的新生枝条尽数封锁。

可下一刻,一道枝刺从她身侧地面骤然弹出,划破她的肩。金缎闪烁间挡下一半力道,但仍有一缕血花自她的衣袍中溅出,染红了雪地。

克洛身形踉跄,却并未退半步。她咬紧牙关,左手抬起,一道炽亮的符印在她掌心展开,将井底的触须强行压制在半空。

“别站在那里发呆——瑞伦!”

瑞伦猛地咬住嘴唇,一股腥甜窜入口腔。他不能再让任何人替他挡下命运的后果。

“难道就没有办法……?”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回忆方才与混沌之种交锋的一切细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着井底那团搏动的“心核”,脑海中飞速回放起方才与混沌之种交锋的每一个细节。

它在搏动,它在呼吸——而每一次释放触须的瞬间,周围的孢子与毒素便随之扩散;可那些蔓延的藤枝却始终不肯远离井底,像是受限于某种寄生的环境,抑或——某种对地脉的依附。

但真正点亮他脑中灵光的,是克洛。

他记得她的金缎在缠住一条触须时,缎带上散发的某种炽热药气曾让那藤枝剧烈颤动,甚至出现了一瞬的畏缩、回缩——那不是克洛魔力本身的压制,而像是对某种“成分”的本能排斥。

——烈尘溶剂。

他猛地俯身,翻开药包——那瓶深褐色、瓶身已结出霜白的玻璃瓶静静躺在最底层。

混沌之种的“心核”正浮动在井底,那些藤蔓正从它四周向外爬行,逐步包围克洛所在的位置。

“如果能投进中心——让心核在药剂反应中暂时失控,克洛就能抓到出手的时机。”

瑞伦深吸一口气,拇指一勾,瓶塞“咔嗒”一声弹开。

伊莫斯似乎已察觉他的意图,咬牙再次调动魔力。剧烈的黑纹腐蚀已爬上他半边面颊,手臂更因过载的魔力释放而轻微颤抖,却依旧将所有枝刺牢牢牵制在正前方,替瑞伦腾出一线投掷的角度。

瑞伦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后甩,用尽全力将那瓶烈性药剂朝井底的“心核”抛去!

——下一瞬,世界仿佛静止。

玻璃瓶划过混乱的空气,带着一抹不合时宜的光晕,砸进了那团蠕动的器官正中央。

“砰!”

没有轰鸣,却有如脏器炸裂般的沉闷颤响。一股炽热的火流自心核深处爆裂开来,燃烧的化学气流卷起井底的孢子与血管,灼烧了藤蔓!

混沌之种在短暂的痛觉刺激下剧烈抽搐,所有触须皆如蜈蚣翻身般向四周猛然外张。

克洛瞬间捕捉到那个破绽。

她低喝一声,金色缎带猛然收拢,化作一柄贯穿之矛,从她掌心腾起,如雷霆般轰然刺向那尚未恢复收缩的心核!

金光炸裂,烈焰如刺星。

可就在胜负已定的那一刹那——

一道枝刺,不知何时自井壁另一侧攀附而出,像是早已潜伏许久的毒蛇,在烈火掩映中猝然弹起!

克洛察觉时已太晚,缎带尚在回收,而她魔力枯竭,根本无法及时阻挡。

那枝刺笔直朝她胸口贯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克洛!!”

瑞伦猛然冲来,横身一挡。

黑红色的尖刺从他背后破体而出,连带着碎裂的骨片与沾血的衣布一并飞散,鲜血喷涌而出,溅满雪地。瑞伦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无情的力量钉住,他猛地一震,眼中骤然失焦,唇角涌出鲜红的血线。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胸腔内部仿佛被凿空,空气无法进入肺部,痛觉如万针同时刺入五脏六腑。他的手下意识地抬起,却在半空中僵住,指尖颤抖着试图握住那根贯穿自己的藤刺,最终却只无力地垂落。

热流一波接一波从伤口中涌出,淌过腹部、渗进腿侧,那鲜红在雪中分外刺眼,如同被掀开的心脏,将他一点点拖入死境。

他的唇动了动,却只能吐出一口血沫。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可肺里已满是血水,气息破碎。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火光、雪片、克洛惊恐的面容,伊莫斯呆立的剪影……全都混作一片血色的幻影。

枝刺抽搐着,将瑞伦的身体无情甩出。血珠在半空中划出弧线,如散落的红色花瓣,坠入井台边缘。

克洛眼中的金光骤然一颤,没有时间,没有允许悲伤的余裕。缎带绽开,卷住井底暴乱的藤蔓,一圈圈光弧封锁了混沌之种的搏动,像是用残存的生命为战局刻下暂时的停滞。

伊莫斯半跪下去,双手笨拙地压在瑞伦血迹斑斑的胸口。

“别死在我面前……妈的,我可没打算替你收尸!”他只能慌乱地模仿记忆里见过的治愈咒姿势。他的指尖渗出一簇簇蓝白色光点,那光抖得像随时会熄灭的蜡火,每一丝都撕扯着他的血肉。魔力逆流般灼烧神经,他憋着咒骂,额角青筋暴起,却依旧不肯放手。

凡人面对如此古老而纯粹的混沌之力。即使拼尽性命,也只能在这狂暴的黑暗面前微弱地挣扎。

难道,这一次,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混沌再一次吞噬这片土地?

它在吸收、在进化、在积蓄一股比任何灾厄都更深邃的恶意。

混沌之种因烈尘溶剂的灼烧而翻腾不休,像被激怒的生物,抽动着枝条,将碎裂的井壁缠绕得像一张巨口。它的怒意正在聚集,下一次脉动,便会彻底吞没这里。

她抬手,金缎在风雪中缓缓扬起,像一道被拉紧的弦。力量从身体深处被抽离,烧灼着筋骨。

“……带他走。”

她的声音平平地落下,没有任何起伏。

伊莫斯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她一眼。雪落在他发间,他的呼吸急促,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紧牙关,将怀里的瑞伦抱得更紧。

克洛没有再看他们。

金缎舒展开去,像一条无声的光带,横贯在夜与井底之间。

无论结果如何,她已决定。

“混沌的残响,你的主早已沉眠。今天,你将随祂的执念,与我一同没入深渊。”

她的声音平静到近乎无情,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却令整片空间在一瞬间失声。

下一刻,克洛抬起手。

缎带在风中骤然展开,不再是柔和的金光,而是绽放出近乎刺目的辉芒。那光芒带着无法形容的层次,仿佛夜空被撕开,七色的碎屑在风中流动,如同星河破裂,洒落在她周身。

每一片光屑都在震颤,细微地切割着空气,奏出低沉到近乎不可闻的鸣响。雪花尚未触地便在光中蒸散。那光从她的身体深处炸裂。细小的碎片一片片剥落,露出其中流转着的七彩纹路。它们漂浮在空中,像羽片,又像刀刃,每一片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锋锐与神秘。

脚下的雪和石在光压下微微下陷,周围的风像是被驱散,混沌之种狂乱抽动的藤蔓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尽数被光焰碾成灰烬。

裂纹迅速蔓延至她的肩、颈,甚至面庞。那七彩的光从破碎中渗出。

混沌种的心核在狂暴地跳动,仿佛感知到了威胁。下一瞬,那无数漆黑的触须齐齐暴起,如张开的巨口,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声扑向唯一的光源。

触须扭动着,彼此缠绕,形成一个贪婪的“咽喉”。它们先是猛然抽向克洛的双臂与肩膀,像蛇一样缠紧,发出骨骼被挤压的咯吱声。伊莫斯看见她的身体被硬生生拉起,在半空剧烈摇摆,光芒随着她身上的裂纹流淌。

下一刻,那些触须猛然收紧,像捕获猎物的野兽。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嘶鸣,克洛整个人被拉入那蠕动的黑暗之中。

——没有声响,没有挣扎。

只有七彩的碎片从她身上剥落,在被卷入深渊的瞬间,像被嚼碎的光点飞散。克洛最后的身影被完全淹没,那七彩的光芒在黑暗的胃囊般的漩涡中消失殆尽,只余下诡异的蠕动声在回荡。

伊莫斯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这一切都被瑞伦尽收眼底。他努力睁大眼,像是要把眼前景象刻进骨髓。可世界已经扭曲,火光、雪、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脑袋里全是些碎片:

芬里尔堡燃烧的塔楼,木梁砸落时的巨大声响;米莉袖口滑落露出的溃烂伤口,慌乱掩饰时闪躲的眼神;

“着火了!着火——还愣着干什么、快救火!”

“该死的…多叫些人来!拼死也要守住这儿!”

那些哭嚎声从很远的地方突然出现。

他看见塞兰斯站在宴会厅中央,神色淡漠得像冰雕一般,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深渊;库雷夫的木屋里,散落着发黄的药典和破碎的瓶瓶罐罐,老人总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又透着一丝关心;

家族宴会上众人打量他的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艾尔薇娜被母亲拖走联姻时低垂的头,死死咬住嘴唇;宴会上染病的佣人,倒在地毯上,满眼怨恨与绝望。最后,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自己,整天拿着书本和药瓶,在城堡的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想推开这些画面,可它们像带刺的藤蔓,缠得越紧,刺得越深。

他忽然觉得累了,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还在这儿,又为什么偏偏是他。每次他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站在一边,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小时候拿到一本根本看不懂的书,明知道无论怎么翻都没用,却又不甘心地一遍一遍地翻着。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满是泥土和血污,看起来就像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他突然很想笑,但扯动嘴角的瞬间,血涌上喉咙,又被硬生生地咽回去。

风吹过来,雪花飘进眼里,疼得他直眨眼。他听到火光噼啪作响,听到树枝在黑暗中瑟瑟抖动,听到远处有人尖叫着,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躺在这里,像个废物,等着天塌下来。

“你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谁呢?”

“瑞伦,你又搞砸了。”

眼睛越来越重,视线也慢慢模糊了。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好吵,吵到他只想把耳朵堵起来,再也不要听见任何声音。可脑袋里的那些声音却根本堵不住,它们吵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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