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木原加群回头。
笑容已经从她初现皱纹的脸上晕开来。
“校长!”
加群兴奋地弹了起来,深深鞠躬。
亲船最中拍拍他的肩膀:
“很多老师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呢,一大早来为新学期做准备,自以为第一天做好以后就能越来越好。你真的认为这样做的老师就是好老师吗?”
“这个……啊……”木原加群有些语无伦次,“作为新老师……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认真准备了。”
亲船的笑颜极尽温和,她把木原带到空荡荡的教室里:
“试试吧,面对下面的桌子和椅子,还有我,大家都是你的学生。”
木原加群只感觉一阵腿软,但炙热的视线一步一步把他推向前去。
亲船端坐到座位上,她的声音朗读课文一般抑扬顿挫:
“开学典礼已经结束,校长的讲话略显无聊。新的校园和广阔又发达的学园都市吸引着孩子们,孩子们的劲头没有丝毫衰减,他们非常想知道,接下来陪伴他们六年的老师是一位怎样的老师。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等待着他们的老师,这时他们的老师在他们的注视中走进教室,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我是大家的老师,敝姓木原,呃……将……你们……大家……不是……”
卡壳了。
明明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不仅卡壳,还不小心冒出了非常讨厌的口癖。
即使在研究员之间也是不被允许的。
四面墙壁的反射下,声音后面漫长的拖尾听起来无比刺耳。尽管台下是桌子和椅子,木原也不愿意往下看,渐渐地他说不出话,仿佛下一个音就是错误的音,而且要传遍整个教室。木原的手握着粉笔,停留在黑板上,身体侧过,向着黑板上的“木原”的字迹。
亲船最中坐在第一排,把手臂叠放在课桌上,端端正正,像学生一样。
更令木原胆寒。
“下面开始分发本学期的教材,祝同学们拥有愉快的学园生活!”
他放弃了一般,颤抖的双唇间蹦出这句,望着已经成批送到教室的书本,竭力把胸腔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
脖子处的内衬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合着,令人难受。
“木原老师还没满二十岁吧?”
木原加群重重地沉下头去。
“真优秀。粉笔字也很漂亮,练过多久?”
“练过好几年……一有空闲就会写几个字。”
“这些不都是木原老师可以表现的东西吗?”
亲船走上讲台去,握住他的手腕,把它从黑板上拉回来。
“不要怕,如果你没有信心……小小年纪远离父母来到都市求学的孩子们怎么办?我们专心地想问题——说完这句话,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学生要清点教材,然后学生刚来,我还要带他们去宿舍。”
“很好。”
亲船自己把黑板上的印记抹去:
“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遇见我吗?”
木原呆呆地望着,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每天早晨,差不多的时间,就来教学楼转转。如果遇到提前赶来的老师或者学生,我就找他谈话。你们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提早来到学校,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
亲船停顿半晌:“教育就是如此年复一年的陪伴。或许你们新教师会把这方讲台视为舞台。讲台当然是舞台,但不是一节课或者一天的舞台。太过于注重第一天的仪式感,就会给自己营造出不必要的‘仪式’的气氛,即使面对台下的空气,也会紧张得说不出话。可是实际上谁会在乎你的仪式呢?学生们听过开学典礼上的长篇大论后,他们真的在乎你的感受吗?能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吗?”
“对不起……”
木原加群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木原老师为第一天又准备了多久?”
“准备过……呃,一个星期……大概十几天?”
木原真不想说实话。
可是观察校长的神色……看不出来,木原应该把时间说长还是说短。
他说了一个模糊的范围。
“以后的课堂,木原老师有多少时间备课呢?”
七天?十天?如果和学生朝夕相除的话,有一两天备课时间已经非常奢侈,而且还是其中的零碎时间。
“届时,木原老师要怎么办?备课到深夜?然后黎明时分来学校?”马上,亲船校长自己回答,“不可以。木原老师每天陪伴小孩子,需要充沛的精力,把精力放在孩子的身上,而不是死的课本身上。”
既然如此。
“既然迟早出现无法准备万全的情况,木原老师就要尽快学会离开自己的讲稿,而不是学会晚睡早起。”
回到办公室。
“总体而言,你合格了。不是因为你大篇幅准备的内容,而是看到你即使紧张到说话都异常艰难的时候,依旧能够想到:应该让学生怎么做?学生容易在哪个环节出差错?而且极力避免出差错。老师固然是一种需要语言技巧或者表演技巧的职业,但其中的实质是什么呢?”
给学生快乐?老师比不上小丑。
给学生幸福?老师比不上女仆。
实质是——给学生未来,带学生去做些什么,清点教材也好,打扫宿舍也好。
亲船最中说:“而木原老师已经做到了,这才是木原老师身上蕴藏的希望。”
她满意地离开。
前脚正要踏出门去,忽然回头:
“自己出去走走吧,平复一下心情。你和学生们一样,还没有欣赏过校园的全貌吧。”
亲船拉住木原的小臂:
“不要紧。木原一定可以顺利度过第一天。孩子们远离了他们的父母,你就当作他们的父母,或者他们的哥哥,去和他们沟通就好。”
木原仍然面露难色。
“让我来教你什么是重要的事吧。”
木原遵命。
被亲船最中扯着衣袖一路拉到镜子前。
“看!”
高大的木原加群愁眉苦脸的模样出现在镜中。
亲船最中只能平齐他的胸口。她理顺他的西服,把领带扶正,加群又长又直的腿让裤腿自然地垂下,中心的褶线不偏不倚,笔直地延伸到锃亮的鞋面。
“好一位威武庄重的老师啊,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