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学园都市的理由吗?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房间不幸地停电。
我联系公寓的管理员,又求助技术人工,忙活到现在,晚上十点,才得到线路问题这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暂时修不好。
我不免要接受隔壁房的嘲笑以及室友的埋怨。
管理员给了他们另一个临时的房间,我没去。
我就不方便再打扰他们了,万一我又住进去,让备用的房间也停电,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有几次,我不经意间瞟到他们书包里有一张白纸,顶端赫然印着“住宿申请表”几个粗体的黑字。我不知道下学期还有多少人留下来……或者……下学期,也许我没有室友。
他们的话语在我的记忆中不断翻涌,说不上生气……我理解他们的离开,他们只是希望不被干扰而已,毕竟只有我不一样。
我松开被汗水浸透的床单,站起身,靠近窗户,一鼓作气地拉开窗帘。
满目的璀璨映入我的眼中。
学生们的暑假狂欢今晚正式开始。
燥热的空气拂过我的皮肤,即使如此也是一种奢侈。
我端来宿舍里仅剩的三把凳子,做成台阶的形状,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
美好的都市,热闹的生活区,正位于我的脚下……然而可望而不可即。
我的双腿开始发抖。
身体伸出窗外……
恍惚之中,我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他们玩桌游发出的争论和欢笑,透过洁白的灯光默默地看着他们的骰子,从掌心滚到桌面上。
我不由得垂下头去,听见隔壁空调运行的嗡嗡的声音。
一片绚烂从近处的住宅,沿着一排排井然的路灯,向远方延伸到商业区,远处高墙黑乎乎的影子连接夜空上镶嵌的群星,仿佛是一片四通八达的道路网一般,从远方,回到我的上空……依旧遥不可及。
如此宏伟的都市啊……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和我几乎毫不搭调的都市呢?
没有能力……
学习成绩也很一般……
我听说过一些学生间的传言——要让我退出这个班,让警备员把我收容起来。
“只希望大家远离厄运吧,我不能让大家受到伤害。”我不断对自己强调……
我的不幸将彻底与外界隔离。
真是一件好事……我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大家幸福快乐的笑容,笑容逐渐扭曲……变得越来越朦胧……
我居然又哭了。
明明进入学园都市的当天我向爸爸保证——要做坚强的男子汉……
我还能回忆起以我的一些倒霉事为素材写成的新闻,回忆起爸爸对电视台记者嘶吼的模样,他提起拳头要往来拜访的记者先生的脸上砸……妈妈扑上去拼命地抱住爸爸。
我默默爬回到隔壁的房间,合上拉门,呆望书架上堆满的小玩意,日复一日。
有鲤鱼木雕,玉猫,小金猪,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图米和金龟子装饰。
全部是我经常不在家的爸爸从世界各地给我带回来的小礼物。
我温热的手掌重重地按压双眼,泪水从我的指缝漫溢而出……
只要大家幸福就好……
而我的存在就只会带来不幸。
记忆中的人们越来越愤怒,刀锋越来越清晰,二十厘米长的刃……从我胸前划过,我甚至可以看到骨头上的划痕……
我才意识到。
我是人。
表皮和肌肉被切断,里面依旧是人的骨架……
不是带来厄运的怪物。
我是木原老师班上的最普通的学生。
……比其他人更渴望普通甚至乏味的生活。
尽管如今……又将被驱逐……
有一天,爸爸出差,破天荒地把我抱上飞机,从飞机的客舱窗户,我见到下面一个被围墙框起来的地方。
爸爸说:“学园都市,最发达,最纯净的地方。”
当天的天气一反常态……万里无云。
飞机准点抵达。
爸爸因此更加坚信把每逢出门必然下暴雨的我送去学园都市是正确的选择——
提到学园都市,世界都变得晴朗。
无论如何这本身都是一个好兆头。
他说:“如果一切用科学来解释,就不存在运气好与不好的说法。”
爸爸送我到学园都市,临别之际,他握住我的手,眼睛里闪闪发光。
然后他拥抱我,坐上返回的计程车离开。
“没有不幸的说法”……吗?
事实击碎爸爸的幻想之后,我……
我不知道来到学园都市的理由。
相反,这里根本不是我爸爸想象的样子,我有无数个回家的理由……妈妈的歌声似乎依旧萦绕在我的耳边,伴我入睡……
我大概只有一个为什么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第二天,我被炙热的初阳唤醒。
“十……十点?”仍然昏昏沉沉的我被闹钟的显示吓了一大跳。
用脏兮兮,湿漉漉的袖口擦去泪痕,急急忙忙地往学校狂奔。
暑假,我还需要补课。
幸亏我知道一条通往学校的捷径。
从宿舍到学校的大路需要经过半个方形的轨迹,如果从宿舍储物间的小门出去,穿过楼栋间的窄道,可以减少十分钟的路程。
这是只有每天跑步到校的我才知道的路径。
只是即使是我,也一般不走这条路。
因为……
一只大白狗默默地坐在路中间,把本来不宽的空间全部霸占。没有名牌,大概……本来就是流浪狗?没有栓绳。
我至今不敢接近它,它大概有我的大腿高。
“那个……狗先生?”我轻轻合掌,“行个方便?”
“狗先生”无动于衷。
“汪……汪汪,汪汪汪?”我不自信地对它说。
“汪!”
“哇!怎么就追过来了啊……”
我似乎是不会说狗语,所以冒犯到它了……
“不幸啊。”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教室时,木原老师已经坐在讲台旁等着了。
我进门第一句:“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老师低头,然后抬头:“还有十分钟才正式上课。”
我知道了。
昨晚就在停电之后一片黑暗混乱之际,我的闹钟刚好悄然停摆。
钟表上显示的十点……是晚上的十点啊……
努力……又是一场空啊。
我悻悻然地回到熟悉地座位上。
空荡荡的台下……只有角落里的我。
老师忽然问我:
“独自承担厄运,是否有意义?”
良久,我才回答:
“即使是不幸的生活,我依旧要学会……独自生存下去。”
我不愿意再给任何人添麻烦,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其他人。
这就是全部的回答。
“然后呢?接受同学们给你造成的‘不幸’?即使是这样的众人,你都不打算稍微……报复一下吗?”
老师的一反常态令我害怕。
他才移步到前桌,侧身坐下,凑近我的耳边:
“不愿意吗?”
我……我又如何答复呢?
“走,今天的补习,我们不在教室上课。”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