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于完全不会游泳的上条居然义无反顾地跳下来。
他见我在水里费劲地扑腾，正要来帮忙。水流恰在此时仿佛失去了力量，腿轻轻一踢，便软塌塌地流开了。
我轻轻地漂回到岸边。
池里浮起一具女尸。
不过马上就被清理干净。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惊叫。
可是脑子里一片寂静。
她的生命到底没有她想象中的顽强。
我当然认识她，甚至了若指掌。我还记得控制水流的能力影响下，她有严重的洁癖。大概本来就没想过生还，本来不愿意接触如此肮脏的我，只是想把我拖进水里一同溺毙吧。
总之，我没有杀人。
我只是正常地制止了暴徒，为此光荣地险些丧命。
上条在水里滑了一跤，磕到池子边沿，鲜血从他磨破的额头沿脸的轮廓往下流出一道道赤红的花纹。
他“哇”地哭了。
我蹲下身，平静地看着他，用做过一些事情的双手把他的双手并拢握住。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的话还有说服力吗？
后面的几天我们都呆在医院里。
中间有几次被警备员问话，因为大家都目睹了能力者把我拉进水中的一幕，警备员没太为难我们。
上条当麻越来越沉郁。
学校没有因为这种事故把补课推迟，也没人责怪我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上条带到乐园里。
我明白校长的意思——我的班级，我的学生，我自己把控。
补课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上条当麻只是受到了轻微的擦伤，额头上包了棉片，只是坐在我的身边发呆。
我该怎么和他说呢？
我越来越不会当老师了。
或许是我自己有不能说的杂念吧。
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
有一天，我见到了当时学园都市最著名的医生。
据说他的医术已经是科学顶端的学园都市中，登峰造极的水平。
有个病友和我开玩笑，说：“听说过吗？这医生甚至可以把死去的人救回人世。”
我所经历过的短短的人生都在研究科学，致力于科学，自以为有所成就，自然是不相信这一套。
而且大伙也显然并不相信，不然他就连医生都做不成了。
不过由此可见他在学园都市受到了怎样的尊重。
学园都市的新闻机构称呼其为“冥土追魂”，他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
我和他说：“都市也许不能带给学生生活的全部。”
冥土追魂惊奇地放下手头的事，睁大两只圆圆的眼睛，如同青蛙一般：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教育和医学，吃饭和住宿……生活和娱乐。
一应俱全。
“孩子们需要家人。”我说。
我明白都市要尽可能的减少这些不被外界接受的尖端技术产生的影响。
我也明白某些老师支持都市规则的理由：总是被百依百顺的父母呵护着就无法成长。
我不一定对，但我说：
“家庭是不可替代的教育环节。巨大的班集体中，他们绝对无法给每个人足够的关怀，孩子们要从关爱家人开始，而且只有从家庭开始……即使受到的关爱更多，乃至溺爱也无妨……父母的行为，本来就是给孩子们学习的东西。观察爸爸妈妈怎么爱自己，怎么爱儿女，怎么爱对方，学会，然后传递下去。”
有所行动之前，考虑一下活着的爸爸，妈妈……然后再做出决定。
回想爸爸妈妈起起落落的人生，大胆地走向未来。
把未来和爱（牵绊）植入到心中，才不会轻视别人的人生，不会轻视自己的人生。
因为意识到——人生就是如此。
如果动不动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话，一万条命都是不够用的，杀完所有人类也是不够的。
冥土追魂憨憨地笑：
“我只是一个医生，不懂什么教育……”他停顿半晌，“只是有些奇怪，木原明明很有想法，又勇斗歹徒拯救了许许多多的孩子，为什么抬不起头来？”
当时冥土追魂的头发还没有全白，难以想象他如何用标准的生活习惯把自己的身体养得近乎肥胖。
大概宽厚仁慈的人就会不经意间长胖？我显然不是。
一直害怕再次面对已经让我彻底畏惧的教育……所以我想方设法躲在医院里。
一个星期过去，吃睡吃睡如此循环，我的体重反倒减了半公斤。
听说碳酸饮料可以让人长胖。
我便每天打发上条当麻买可乐。
多年之后，我仍旧能回想起夕阳浸染的病房中，两个男人举起可乐痛饮。
对视着……无话可说……两人脸上堆满强扭的笑意。
温暖的回忆让人更加清晰地体会到四周的恶寒，我把大衣裹得更紧……
有时上条当麻会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里，递过来孤零零的一罐可乐。
我就知道，自动贩卖机又出毛病了。
大概是出货的过程中卡住了吧。
对于倒霉的上条同学来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上条自愿地承受噩运。
我已经懒得说话了，闷闷地接过可乐，翻个身朝里边侧躺着。
只是有一次忽然心血来潮般开了个玩笑，我说：
“如果后面的人来买饮料，碰巧让上条的可乐一起掉下来，他会怎么想呢？”
“如果不是自己买的饮料，取出来……果然还是有些惭愧吧。”
“照这么说，上条的饮料要放在机器里面，直到有维修人员碰巧注意到，取出来为止吗？”
显然不是。
上条也意识到了。
“我不需要下楼就获得了可乐，真是幸福啊。路过贩卖机的某人白白获得了一罐可乐，真是好运啊……”
我跳起来，把上条高高举起。
转了一圈。
又一圈。
“我果然不能随便放你走，我的幸运星。”
上条愣住了。
但愿意陪我一起欢笑。
“下学期，我有一个计划。”我告诉上条，但是这个计划的内容却需要保密。
整整一个暑假过去，我依旧是瘦瘦高高的模样。
真不愿和人交流。
没有朋友。
暗自下定决心要去拜访亲船校长，想象见面的场景，又只感觉尴尬。
“啊，这个人真的来啦，只是给他一点好眼色就分不清自己的层级。”
即使知道亲船校长不太可能这么说。
……总感觉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害怕……
即使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本来要按下拨号键的手指僵住……煎熬许久，决定不要轻举妄动。
学园都市每天有无数新闻。
多半很无聊。
比如从第七学区到第二十三学区开通了电车。
是应该去考个驾照了。
虽然现在不想动。
比如第二学区——曾经的重工业区中建立了一处新的研究机构，名叫“才人工房”，其管理人员承诺要：“用人工手段创造出天才或伟人级人类。”
真是好劲头啊。
有追求的人到底不一样。
有时我后悔自己搞了个偏僻的研究方向……
但人生和走路一样，只有岔道口有变道的机会，如今呢？只有前进和后退两个选项。
权衡之下，只能选择往回走。
说到路，到第十七学区的大道马上开通，工业化生产地移到那里，把学园都市的研发成果批量生产。
没什么影响。
大家都在学园都市里生存，学园都市的建设，多少是件好事……
果然还是无聊。
比如都市最强的能力者出现，整个研究圈为之轰动。
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水原胜……
马上联系吧。
连续几天，对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我居然会担心……以至于坐立不安。
暗部的人啊……一旦失去联系，意味着什么呢？他要找的主角也许已经出现，如果他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疑心之际，我被深夜的铃声吵醒。
“加群！嗝！”
人声嘈杂，喧哗不绝，混合着摇滚音乐和玻璃清脆的碰撞声。
“这么晚，你在哪里？”我丝毫不生气，激动得忽然从床上跳起。
“什么啊，这不刚吃完晚餐吗……嗝，加群不会已经睡下了吧。太慵懒啦，人生就是这样荒废的！”
对面吐字不清地高叫着。
“什么？”许多天没见过阳光的我不自信地拉开窗帘，又仔细地比对手机和闹钟，两者一致，“现在是半夜两点。”
窗外热闹的学园都市此刻沉寂，只剩下一排排孤独的路灯，向远方延伸，被黑乎乎的高楼影子阻隔。凉风拂面，让我顿时清醒。
黑暗凝滞，只有闪烁的星光，让窗外的整体运动起来。
对面“啪”地一声，水原胜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我忘了——我现在在意大利。”
“啊？”我一时不知所云。
“我只告诉加群，不要和别人说哦。嗝——亚雷斯塔怀疑这边有人……”噪音逐渐减小，传来一阵流水的声音，对面似乎已经移步到厕所，“要摧毁学园都市。”
“啊？”我只觉莫名其妙，“理事长是什么时候派你去的？”
“是我自己要求的啦！”对面哈哈大笑，“我给给理事会提意见，说有句话‘被养的狗咬伤手’，所以要趁早把这个威胁除掉，然后拿到理事会的许可就过来了，一个多月了。”
我有些失落。
这家伙害我白担心那么久。
而且毫无愧疚。
我无奈道：“俗语不是这么用的。”
“哈？哎呀，做大事业的人，不需要在意这些细节。”
“你怎么这么殷勤？不像你的作风啊，你不是向来讨厌高层的老头子们吗？”我不禁好奇。
“加群加群，你想象一下，这里可是欧洲，意大利，超级文化之国，罗马，超级文化之都，难道你不想提前来观光观光吗？”
我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确实有点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