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教室。
瑟瑟的凉风让本就凌乱的感化院更加凌乱，凌乱而凄凉。忧伤的生命包裹在窗台上积攒的层层打卷的枯叶里，无助地呻吟。
吐出的整齐的烟圈被过路的风一通搅打。
流动的空气冲散烟味，代煌志总觉得今天的烟不够劲。
“去你的！”他痛骂秋风，凶巴巴地关上窗。
代煌志的课堂上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肆无忌惮地上课抽烟，扰乱自己的课堂秩序，代煌志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角落里睡觉的信二被代煌志暴力的动作吵醒，甩甩绑着石膏板的左臂。
不痛，但信二精神萎靡，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换季的日子身体最难调养。
“木原？木原？”代煌志敲黑板，唤回走神的信二。
“啊？”
“你来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代煌志语速偏快。抽两口烟，又恢复冷静。
秋风撞击玻璃，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代煌志再抽两口烟，报复产生的快乐加倍。
对动辄怨天尤人，愤世嫉俗的人，代煌志只想告诉他们一件事：谁说世界缺乏希望？谁说世界缺乏奇迹？学园都市遍地开花，都是奇迹。“奇迹”单价几百元，一盒“奇迹”足够享用一天。越廉价的“奇迹”越有味道。
缺乏奇迹是谁说的？哦，原来是小时候的代煌志啊。
意识到这一点，代煌志又沉醉地吸两口。
“啊？”信二一愣。
“我刚才的问题啊……”代煌志惺惺作态，咳嗽数声，“浓度梯度，扩散速率……”
“噢噢，扩散速率等于扩散系数乘以浓度梯度，向浓度梯度减小的方向传递，菲克发现分子扩散的基本定律，扩散系数一般在10^-4~10^-5m/s^2范围内……”
多讲多讲，总会有一句话是老师想要的。
信二放出八九句话，不可能句句答非所问。连开八九枪，总不可能枪枪脱靶。
谁叫木原信二没有养成听课的习惯呢？
代煌志咳嗽：“什么菲克？你在说什么啊？”
“物质分子从高浓度区域向低浓度区域转移，直到均匀分布的现象，分子挣脱彼此间分子引力的过程……”信二没注意他身处小学课堂，总以低级的科普为主。
他还听代煌志虚情假意的引导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公式。
“上课不听，怎么能答对呢？下课跟我来。”代煌志面露凶光。
“你……算计我。”
代煌志甚为得意，手持教鞭缓缓接近，右嘴角叼烟，左嘴角张开朝没有防备的木原吐气。
“咳咳……”
小大人和大孩子之间的友谊大抵如此。
代煌志算不得严格，然而时常闷闷的。锐利的眼睛像向前直插的利剑，散乱的长发犹如书本上描述的“草原之王”的鬃毛，大有长过肩部和胸部的态势。
也正因如此，学生之间有传闻说代煌志曾经独自战胜过全副武装的暴乱者军队，言辞不着边际，但仍然有不少学生相信。
木原信二……永远和代煌志同时出现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但学生们还从没见过代老师斥责他——或者说代老师的凶悍向来漫无目的，还从没有对某个人火冒三丈。
今天的表现已经非常罕见。
铃声响起，无精打采的信二就在同学们紧张的眼神中匆忙地跟上代煌志。
“打起精神来啊，木原？”
木原信二默不作声。
“今天我没课了哦，借机会把你叫走，你就有翘课的理由哦。”
“哦……”
“喂，木原，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事。”
“不……”信二绝对有事，好歹观察了近两个月。代煌志称不上信二的知心人，但即使木头，也能被他影响进而察觉到异样。
信二从来不听课，信二不需要听课。
他认认真真地做他喜欢的事，别说乒乒乓乓的响声，他睡觉向来是放学都叫不醒的那种。人体在睡眠中发育，跟着打游戏到深夜的代煌志，信二明显缺乏睡眠。
老式游戏机几个老掉牙的电游，商店里百余元一盒和“奇迹”一个价的纸牌，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总能乐在其中。
他拥有不相称的知识，导致大脑的工作量经常原因不明地激增，当然容易疲劳，信二的睡眠时间长于同龄人。
有时，信二有精神，他专注地玩耍。他练字，他画画，他玩属于他的手指游戏，各有天赋。一时兴起的画作都富有感染力，凭几天前那张代煌志夸张的艺术造型，代煌志为他攒钱买下的全套画笔都是值得的。
古时的画家是农民的画家，新时代，学园都市的画家必须是孩子们，学生的画家。
代煌志极少干预信二的行为，可是……
今天早晨，信二没在好好休息，也不再专注。被代煌志吵醒后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发呆，时而愁容满面，时而又痴痴傻笑。
即使代煌志比较迟钝……哪怕是陌生人，也能看出问题的。
“真没事。”信二回答。
“前天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不只是等我吧。”
“我有我的想法，老师。”
“行，你自己理理思路，”代煌志长叹，“那孩子呢？能不能找到她？”
“你问学姐？她今天早上被理事长叫走了，有访客。”
“也好，我们俩去走走。”
不等代煌志把话说完，前面的学生逐渐加速跑开。
视线穿过灰褐色的发丝，依旧可以触及他厚重的眼镜片，他带着挂耳式耳机，清瘦的身体上套着干净的衬衫，挂着鼓鼓囊囊的褪色挎包摇摇摆摆。
“8号……介旅。”木原信二心里不觉一紧。
老师再一次忽略了旁人：“木原认为管理一个班级需要怎样的品质呢？”
木原忍俊不禁：“总之不能欺骗学生，不能在学生面前耍小聪明。”
“这么多天，和你玩游戏，带你出门走……你居然还为一句话念念不忘。”
木原忍不住“噗嗤”一声，然后一阵咳嗽：
“这是回敬。各大名家各执一词，信二给不出标准答案。”
“说说你的看法。”
要论管理班级嘛……
“必须有一套不被干扰，不被轻易放弃的规矩，规矩属于自己。老师有老师的规矩，我其实不好评价，但信二会有信二的规矩，与老师的规矩自然有所区别。”
“总之老师做的有缺陷？”
“不是，只是我不会向老师学习。假设我向老师学习经验，老师向老师的老师学习经验，老师的老师向谁学习呢？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互不相同，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秋天学习夏天的火热，学习春天的湿润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