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场大哥把我们临时召集起来。
“大概是从某个实验室里被丢出来的残次品吧,为了突破能力,脑袋已经被烧坏的那种。”山本丝毫不忌讳。
他的体温逐渐回归正常。
瞪大眼睛。
一动不动。
我非常想斥责山本这种——明明自己是无能力者,还要对更弱小的生命高高在上的态度。这种态度在制造分裂与隔阂。
抬头示意驹场大哥,大哥默然摇头。
很现实。
他的表现确实……近乎痴呆。
从苏醒到现在,他几乎没发出过声音。
我们对他更是一无所知。
“先送他去医院吧,别的问题以后再说。”
驹场重重地低下头去。
我才突然注意到孩子在默默地落泪……
我仍然带有一点期待地问他:“不喜欢去医院吗?”
他不回答,泪流不止。
“是害怕打针吗?”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服部过来说:“也许是医院让他回忆起作为实验品的过去吧。”
他转过头,试探驹场大哥:“身体似乎还行?不如我们暂时照顾他几天?既然他不愿意走。”
“真的没问题吗?” 驹场大哥低沉的声音似乎被赋予了一种分量,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大概……没问题吧。”
服部说。
“随便吧,随便吧……”
大哥狠狠地摇摇头,然后把脸埋进宽大的手掌里。
服部又走回来,凑近孩子的脸:“大家当然希望你留下。”
他果然不哭了,继续发呆。
那两天我一直很忙。
经过不愉快的讨论,我的身上也有了使命:作为当时团队中唯一没有案底的成员,询问风纪委员最近是否有失踪的孩子。
而这一位意外出现在我们之中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一直被当作我们的秘密,我们没有把他送去医院,也没有交给警备员,一直安置在我们的驻地里。
因为那孩子喜欢这样。
风纪委员那边一无所获。
结果正如与此同时驹场大哥去偷车一样。
服部似乎非常喜欢那孩子……他说他其实非常聪明,只是自己选择了缄默。
他从硬纸垫上靠墙坐起的姿势非常……整齐?大约可以如此形容?
睡觉也整齐。
给他吃东西,他弯腰低头,像小猫一样慢慢送进嘴里……动作中似乎包含了感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可我们都知道我们无法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
总是在小巷子里面来回活动,我们此前也偶尔捡到别的孩子。
有的是和老师闹别扭逃学出来的,窘迫又愤愤不平,我们有时好言相劝……或者没耐心时把他们赶走,争斗之余可贵的善意不是用来被这种人消磨的。
有的是受到欺凌的无能力者,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地安慰。
有时劝他们加入我们,共同武装起来。
只有少数人愿意。
还有来路不明确,大约是山本口中的实验失败品,他们身上的谜团太多,对我们而言完全是不可解的,我们几乎只能把他们送去儿童福利机构。
我和过去一样向他说起他的出路,他摇头了。
等待……他开口。
等待……又过去了十天。
他说出了第一句话:“木原……信二。”
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重要的时候服部出去了,去寻找可用于制造武器的材料。
驹场大哥的兴奋写在脸上。
“爸爸妈妈呢?亲人?或者老师?或者朋友也可以?”我问。
他摇头。
我以为他忘记了。
他的回答让人惊讶:“没有。”极其肯定。
“这……”
“爸爸大概是……给我生命的男性,是吗?”他忽然改口,纤细的手指指向驹场大哥,“爸爸。”
“噗……哈哈哈哈——”
直到驹场大哥死后……我才意识到,让阴郁的驹场大哥开怀大笑多么困难。
我打算纠正他。
被驹场大哥阻止了:“他愿意的话,就随便他吧。”
“什么呀?你只是听惯了‘老大’的称谓,想换点口味吧。”
“嗯……”他支支吾吾。
“不要因为一声爸爸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癖好啊。”
“责任在我,你别管。”
至于我们……他非常公平地叫我们叔叔。
日子终于回归平静。
他正常地开口说话之后,慰藉一般,我们就更加丢不开了。
再也找不到和他相关的哪怕一个人。
没有人认识名叫“木原信二”的人。恰恰支持了山本“实验失败品”的说法。
“因为是实验品,本来永远不见天日,所以不需要合理的身份吗?”渐渐地,我也开始动摇。
驹场大哥后来也不提帮助信二回家的事了。
他真的成了孩子的爸爸,为孩子构建了一个令人发笑的“家”。
我们找过管理最宽松的私营小学,问能否接受木原信二。
对方的态度很明确,需要能力。
带他去做能力鉴定的当天,他倒是非常愿意。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们还以为他可以顺利通过。
我为他高兴……暗地里羞愧地为他有能力而高兴。
然而他是无能力者。
难办。
对方表示不愿意冒险收留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何况他是无能力者,一个毫无作用,且病怏怏的家伙。
他又一次回到我们的身边。
没有过多地打扰我们。
白天,他去暗巷中到处兜兜转转,我们也清闲,就轮流跟他走,算是一种“监护”?他一直在沉思,对一块广告牌沉思,对一把废钢材沉思,对水泥碎块沉思……
晚上他经常发呆,捧起一本旧书,但明显没有阅读,几个月来书都不曾翻页。
最开始记不住字词的驹场大哥逐渐学会了讲故事,语调完全没有高低起伏,但无论听到什么类型的故事,木原信二都会报以会心一笑。
把孩子哄睡觉后,偷盗、交易、战斗……我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说不定大哥非常适合作为一个父亲。”我和驹场大哥开玩笑。
驹场大哥声音阴沉:“安慰而已。”
“什么?”
“他终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所谓的爸爸,叔叔,只不过是强行增添情趣的绰号而已。爸爸能给他的东西我们无法给他……”
“可是他的爸爸又给他留下了什么呢?一件可怜的白大褂?”我对这位木原不存在的生父抱有相当的怨恨。
“别人的失职不是我们失职的理由。”驹场大哥说。
确实。
他的出现伴随着我们这个为反抗能力者而生的团队进入的最艰难的时光。
我们没有买他喜欢的连载漫画,因为舍不得。
节省下来的每一元,我们都拿去准备火药,聘请非法领域中的工匠打造我们的专属武器。
爸爸,叔叔……如果没有这些绰号,他和我们之间的交流起码要少一半。
他和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呢。
我们有时在据地练习体术,木原毫无兴趣。驹场大哥要教他拳法脚法,他要么拖延,要么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这就是无能力者的战斗方式吗?”有一次,他问。
“没办法,这就是仅剩的攻击手段。”
“那么,就只能永远落后。”他微微一笑。
我有些生气。
他喜欢研究一堆堆垃圾应该如何清理,散落的铁屑有何作用,废车和垃圾桶如何安排。
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眼中无一不是学问,无一不可研究。
后来有一天,我们和能力者在天台的战斗触发了警报,日渐强壮的驹场大哥作为最显眼的目标被警备员团团包围,我们趁机会跑回我们不起眼的驻地。
昏暗中,我惊讶于本该熟睡的木原信二正在等待。
怀里抱着购买,回收……零零散散凑齐的医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