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
以维护都市公共区域正常秩序为责,警备员有权逮捕从感化院外逃的危险分子。
所以刚刚再次见到在广场上值守的黄泉川爱穗,本来已经六七分醉的介旅初矢惊出了一身冷汗。
身后的众人挤攘着,乱糟糟的谈笑声彼此混合。介旅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持久的噪音却仿佛要将人吞没。
无处可逃。
身后还有赶上夜间活动尾巴的学生,排着并不见短的队。
于是介旅无奈地强扭镇定,和挺立着的警备员来了个擦肩而过。
幸好黄泉川爱穗没有发现异样。
只是……
依旧没人理会介旅初矢。
他总是被无视。
反抗?暴动?不可能的……要不是侥幸得到了幻想御手,说不定介旅初矢现在还窝在自己拥挤的宿舍里,隔着窗户看着连成排,连成片的灯火,在心里默默诅咒。
学园都市里的破坏分子源源不断,所以即使是在感化院里,能力不出色的介旅初矢也只能是最平凡的一员吧……
理所当然地,介旅初矢依旧没有被忙碌的警备员们记住,就算是有幻想御手的帮助,也不行。
“倒不如直接被逮捕好了。”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黄泉川老师惊讶而憎恶的神情:“站住!”
大家都认出来了,是介旅初矢,恐怖的,残暴的,狡猾的,恶毒的,阴险的,连续爆炸案的凶手,又回来了。然后周围待命的警备员们一拥而上,介旅与警备员大战,终于寡不敌众被扑倒在地。
不知不觉就产生了这样的幻想。
他不由得回过头……
视线触及到黄泉川爱穗,又连忙躲开,逃跑般快步向前去。
他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胆小,胆小得连自己都讨厌。
广场上点燃了篝火。
介旅初矢还以为今年不会再见到这团篝火了。
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木柴噼啪的响声太聒噪,而且有股淡淡的令人不适的烟味。
跳跃的火焰挥洒着它们过分的热情,弄得介旅也无比焦躁。
橘红色的光辉中成对的人影翩翩起舞……
介旅不会跳舞,注定无法参与其中。
而且介旅……恨透了。
可是眼睛始终挪不开。
他带着边缘上的小吃摊买的饮料躲到边缘上的一个台阶处坐下,不肯再往前一步——实在受不了道道热浪。
寺主坐在他身边:
“不去参与一下吗?”
语气中明显有一股讥讽的味道。
“你不也在这里?”介旅反击。
“可别拿我相提并论,刚刚丘原就邀请过我,只是我不愿意和其他人跳舞而已。”
“哦,我忘了,你有男朋友,是吗?”
冷场了。
介旅初矢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话说成这个样子。
大概是因为以前就没有同学和他说话吧。不爱运动,大霸星祭中只会拖全班的后腿。
久而久之,就更加讨人嫌了。
寺主不说话。
介旅感觉浑身刺挠,不适地扭了一扭,紧抓住身旁的栏杆。
连忙想出了一个拙劣的补救措施:
“话说丘原很擅长跳舞呢。”
他已经去广场上和女学生搭讪了。
三下两下就把刚认识的女学生带到广场中央,忘我地舞蹈着。
“是啊。”
寺主冷冷地回了一句。
介旅无心的话似乎带来了不可挽救的后果。
不过回想自己一直笨手笨脚,这份尴尬——其实早就习惯了。
他只能假装没注意到寺主的状态,专心地看着广场上的舞蹈。
和过去的所有大霸星祭毫无区别,介旅初矢永远是一个看客,现在是被后人们埋没而被逐渐遗忘的看客。
广场上还有一个熟人……其实只是认识的人。
介旅远远地看到了她身上的常盘台运动服,还有一头栗棕色的及肩短发。
“超电磁炮”。
她也是其中的一员。被拉着的刺猬头高中生,想必也是都市引以为傲的能力者吧。
篝火照耀中,她仿佛散发着梦幻般的金光,眼眸低垂,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深,色彩的杂糅中,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了其中无比的情热。
人群靠近篝火,围成一个大圈,两两牵手一边舞蹈,一边前进。
他们跟着这支头连着尾,越来越长的队伍,一圈又一圈,仿佛永无止境。
他站起身,准备溜走。
他看不下去。
可是每当视线转向后面长长的台阶以及沉默的路灯时,他又会忍不住转回来,至少……再看一眼。
去掉莫名其妙的感觉,平心而论,能看看,已经足够幸运。
幸亏感化院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让他这辈子有机会再见到本人。如果等他正常地从感化院出来,她已经高中毕业。
她肯定能读最好的大学。
或者成为她舞伴的后辈。
他呢?成绩中等,只有理科稍微好点,能力更不拔尖,大概率不会读大学吧。
介旅急匆匆地来回几次,晚餐时的酒劲越来越猛,他趴在一边的栏杆上。
男生侧过身去,她在男生的耳边说着什么,脸颊通红通红。
“你真是越来越萎靡了,”寺主突然对介旅说,“男生的魅力主要就在精神上。你自己都这么悲伤,怎么给心爱的女孩带来快乐?”
介旅呆呆地瞪着眼睛望向她。
“这是我的看法。”她马上扭开了脸。
“我没有求爱的意思……”
可他在想些什么呢?
两人之间的交际只有一拳一脚而已。
介旅正要引发爆炸,她一脚把他踢倒,害他的膝盖在地板上划破了……就这些。
她或许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概率连这段过往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又为什么要难受呢?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脑子昏昏沉沉,把重量全部压在栏杆上。
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我要接近她”的冲动。
两人转过去,恍惚间,介旅看到她们越贴越近,几乎抱在一起。
然后……仿佛看到他们在热吻……
长长地……吻了又吻,吻了几分钟……
体内无形的热量冲击灼热的心脏……
“我去洗把脸。”
他对寺主说,也对越来越燥热的自己。
回来之后,民俗舞活动差不多结束了。残存的热气迅速收干脸上的水分,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广场上的人逐渐散去,她和他已经不见了。
当晚三人决定不回去。
感化院发生了接二连三的能力失控事件,三人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从领导和吉塚的表现,大概明白其危险性。反抗者的势力摧毁了感化院的控制中心,又摧毁了安保系统,理事长无法启动植入三人身体的纳米机器人,被胁迫的三人才好不容易解脱出来。
也许反抗者的指挥官就是要以此告诉三人“千万不能自投罗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