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瓦市是安卡多联邦王国的一座港口城市,四十七年之前,人类和精灵的联军舰队就是从这里开往魔大陆,时至今日,勇者们的伟岸雕塑还在中央公园的水池边矗立,以此纪念这座城市的光辉历史。
巡查官威廉跟往常一样忠实履行着每日职责,在经过中央公园时他总是会停下自己的步伐,认真瞻仰勇者的雕像,这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同时他高大且英俊的外表依旧吸引了许多害羞少女的目光。
“看啊,是威廉!”
“他总是那么夺人眼球。”
“他就是我的勇者!”
威廉看向正窃窃私语的女人们,露出抱歉的笑容:“女士们,你们美丽的目光如此炽烈,让我受宠若惊,如果可以的话我得继续巡逻去了。”
一名女士脸腾的变红:“噢,当然威廉先生,感谢您对城市的贡献,我想说的是,呃......有您在,这个城市变得更美好了。”
另外两个女士笑呵呵地拉过她,边快步走边说:“看来今晚有人睡不着了”“你的脸也太红了吧。”
正在这时,一辆疾驰的汽车冲着那三名女士急速驶来,那个脸红的女士甚至能看清司机惊恐的脸庞在,对方紧握方向盘口中不断大喊:“天啊,天啊!”
女人只来得及将身边两人推开,眼见车头就要撞到她身上,一个鲜活可爱的生命即将香消玉殒。人们看到一道黑影闪过将女人带离,只见威廉抱住女人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汽车堪堪擦着威廉的身子冲了过去,撞在街边一个巷口。
“爱莲娜!”另外两个女人跑了过来,将二人搀扶起来,爱莲娜吓得不轻,依偎在其中一人怀里不住颤抖,周围有人围了过来,窃窃私语。
威廉右胳膊被蹭破一道长长的口子,但这对他来说不是太大的伤,他看见其他巡查官已经赶了过来,匆匆交代几句便前去查看司机的状况。
那样的撞击下,恐怕司机已经当场去世。
威廉赶到那处巷口,现场令他大吃一惊,那司机的确已经断气,但令他吃惊的是,竟然有个裹着破布的小贼正奋力扯下尸体上的衣服,黢黑小手显得十分紧张,动作也十分粗鲁,丝毫没有对死者的尊重。
“那个小贼!”威廉愤怒了,他抽出警棍精准打在小贼手臂上,那人吃痛,轻轻叫了一声,动作更加粗鲁起来,成功将司机身上的外套扯下转身就跑。
汽车卡在巷口,威廉不得不费力爬上汽车顶盖,双腿一蹬跳进小巷去追赶盗贼。
他太愤怒了,这些小偷就像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令人厌恶,他们没有接受教育,无法体会国家法律的威严庄重,只会扰乱社会治安,警方多次表示可以无偿提供教育机会,并介绍工作,但这些龌龊肮脏的渣滓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参与帮派纷争闹出人命,在他看来邪恶一词已经刻入他们的灵魂里。
威廉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冲突暴乱中丧生的警察,由此,他怀着对犯罪者的厌恶成了一名巡查官,虽然没有配枪,但手中的警棍也帮他逮捕过不下二十名偷盗犯和抢劫犯。
眼前那人动作灵敏,但是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好多天没吃过饭,纤细的双脚让人怀疑是否能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威廉低吼一声,速度加快,抡起手中警棍砸在那人背上,那个人痛苦地喊出声来,这让威廉瞬间楞在原地,竟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纤细的身影似乎察觉到追赶者停了下来,她继续加速在拐弯处消失,头罩稍稍被风掀起,只留下一缕银发倒映在威廉眼中。
威廉反应过来,追了过去,可巷道里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伊登喘着粗气继续在巷道内左拐右拐跑了几百米,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后才大汗淋漓地坐在一堆垃圾山旁。
此时,罩袍之下的她身无寸缕,抢来的这件外套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件衣服。
背部和右手臂上的疼痛让她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然而现实世界的冲击比疼痛更加让人猛烈。
自重生后的一个星期以来,伊登的世界观在被不断重塑和震惊中渐渐麻木,这种麻木并不是对这个世界现状的接受,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相比之下,重生成一个人类女孩这件事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从乱葬岗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城市,没有记忆中的简陋城墙,有的只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和半空中交织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粗线,其中最高的建筑比魔王城城市内最高的祭台还要高,街上人们穿着光鲜靓丽,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可这让贵族出身的伊登感觉不到丝毫亲切,身披破布的她在想象中,人类都是粗鲁野蛮未开化的种族,他们哪里来的力量能建起这种严密规划的钢铁城市。
现在在这城市中,她竟然成了自己以往眼中最野蛮的那种人。
她只好隐身于黑暗之中,于角落里默默记录下这一切:那些街道上到处穿行的铁制的奇异交通工具,比马车的速度快了好几倍;两边每隔几十米就有的细高建筑物,每到夜晚就会发出明亮的光;人们时不时从怀中掏出来的圆盘状计时工具,准确度比魔族的日晷还要精准。而那个喷发着大量蒸汽,轰鸣声比魔族最凶悍魔物的声音还要高几十倍的存在,更是让伊登心惊胆战。此外还有许多伊登闻所未闻的东西,她对这场战争魔族胜利的希望越来越低。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则让她陷入悲观的深渊。
见过这些人类发明后,她下意识以为她重生的地点是在人类国度的首都,此处展现的众多奇迹是人类倾尽全力打造的新首都城市,然而那天她藏在角落,从两个男人的对话中才明白,这里不是什么首都,而是人类世界里一座平平无奇的港口城市,甚至还是一座在远离人类群居地带的偏远城市。
男人在对话结束后顺手将手中报纸扔到垃圾堆上,待两人走后,伊登才小心捡起报纸,上面一段标题让她如遭重创。
标题是:论世界大战四十年来之影响。
世界大战,还能指哪场战争呢。
原来,已经过去四十年的时间了。
伊登收回思绪,现在她跟街边要饭的没有任何区别,浑身脏兮兮,一股臭味连她自己都闻得出来,那头齐腰长发早在走出乱葬岗的时候就被她用锋利的石块切断,加上没有发育的胸部,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假小子。
变身成女孩这件事所带来的的冲击在这些日子里被她抛在脑后,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形象完全没有在意。
她等着呼吸平稳,嗓子内那发甜的铁锈味散去,这才穿上那件偷来的外套,再将破烂斗篷披在外面,外套实在太大,只把她小腿部分露出来,而她不得不将双手小臂朝上举着,才能将手露出来。
袖口处掉下来个东西,她捡起来看了看,是本册子。
没有多想,她把册子收好之后,找出藏在石头堆后面洗得发亮的瓷碗蹑手蹑脚地从巷口出去,前往街对面的难民招待处。
她是个惜命的人,她曾自认对种族的忠诚永远放在个人生命之后,不然她也不会用家族的复活仪式为自己找后路了,这诚然绝对会被其他魔族们视为背叛,身为四天王的她应当战死沙场,为魔王尽忠。
是啊,本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从小到大她接受的就是最正统的魔族教育,是其他魔族眼中的楷模,是魔族中地位仅次于魔王的四天王,可是,她还是害怕死。
于是,对那些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魔族们的愧疚,对敌我差距的绝望,和对能够活下来的一丝欣喜,这三种念头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请给我一碗粥,”她用笨拙的人类语言冲施粥的人说。
现在还是先活着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