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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音镇』
我再清楚不过了、新的一年是不会到来的。
父亲还是推开了木门背着篓筐走了进来、那里面只有鱼、我再清楚不过了。
『小伊恩、今天是黑山羊诞生祭哦!』
他脸颊红润、看起来很是高兴。
>「黑山羊祭快乐、小伊恩」
母亲轻声笑道、面色白皙、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今天、老师会来吗」
我再清楚不过了、谁都不会来的。
『会的哦』
父亲回答道。
我赤裸裸地从床上下来了、父亲会关上门的、
会把寒冷隔绝在外的、用那不知有了多少年历史的木门。
木柴静静地燃烧着、被刮去鳞片的鱼裹上了火红的外衣、化为焦黑的存在。
我穿起母亲用羊毛织成的大衣与裤子、敞着胸膛。
这样刚好、坐在火炉旁的也不会过于炎热、
也不会感觉寒冷、门已经关上了、鱼也烤好了。
今天是黑山羊诞生祭。
「今天、老师...会来吗?」
我发问了。
『它会的』
父亲边说边将烤好的鱼刷上酱汁、
递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则轻捏着签子将它递给了我的母亲。
>「黑山羊祭快乐、小伊恩」
母亲笑着说道、用双手抓住鱼身接了过去、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黑山羊祭快乐、妈妈」
我对她回以微笑。
很快我们所有人都手拿烤鱼吃了起来、这会让人很暖和、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一定是老师、只有老师会这样敲门、但老师是绝无可能前来的。
『久等了』
父亲打开了木门、随之一个巨大的影子突入到了屋子的中间。
*「黑山羊祭快乐、伊恩」
*「罗恩先生、罗恩夫人好久不见。当然还有你、‘我的孩子’」
它躬下了身子同我们致敬、那绮丽的鹿角垂了下来、
到了人所能触及的高度、我再清楚不过了、只有老师是这样的、但老师是绝无可能这样做的。
之后、
母亲同它笑着说道、很是高兴的样子。
『好久不见、老师。还请先进屋吧』
父亲拉着它的手将它引进屋内、
正当父亲要关上门的时候它却对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它站在木门之前、背对着寒风轻语着、尽管外面嘈杂不断、但我还是听见了。
*「对不起、这一次我是来道别的」
我再清楚不过了、黑山羊祭是不会到来的。
我看到了父亲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
那之后他点了点头、又昂起了头、他笑了、笑得很浅、对着它笑、又对我笑了。
『是嘛...伊恩、你起来吧』
他如是说道、同我擦肩而过、我选择静默的离开、而我也不再会听到母亲的声音了。
*「你已经十六岁了、伊恩你是时候择日而离了、而我也达成了同你的约定、接下来我将去往北方」
「北方很好吗」
*「一点也不」
「那为什么还要去呢......」
*「就好像你想去北方看看铁城、而我想去北方的另一边看看海、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
*「我该走了、伊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么」
「......」
*「没有了么、那就让我再多说一句吧」
*「节日快乐、伊恩、来年再见吧」
「嗯、来年......再见吧」
青色的老师渐行渐远、在茫茫的雪白之中、我伫立在门口、就这样看着老师离去。
来年不会再见了、我是很清楚的。
再也不会有人拜访这里了、我是很清楚的。
老师再不会来了、我再清楚不过了。
『你...厌倦了吗。伊恩』
父亲的话语从背后传来。
而我则只是伫立在风雪飞舞的前方、什么话都没有说、门是开着的、寒冷也到来了。
门是开着的。
「我再清楚不过了、老师是不会到来的、今天也不是黑山羊祭、于我而言......」
『你走吧、盔甲与长剑一直都在马厩的枯草堆里』
『你去吧、把它们带走。再也不要回来、去吧、到北方去』
『爬上那铁城的城墙、去吧、伊恩、去吧』
父亲言语着、或许这就是他对我最后的教诲。
我到底是转头了、我到底是看了、看到了父亲与母亲真正的样子。
母亲就那样闭着眼静谧地坐着、坐在那椅子上、
她青色的长发细流般淌在胸膛、映着赤黯律光、而那层柔白也显得素然、仿若是有了血一般、
她双手叠在两腿之上、她就这样笑着、生着盘羊角的她就这样笑着、笑地很甜。
父亲左手擎地、右手扣胸。
这是骑士的仪式。
我逃走了、逃向了雪白、风与雪一同拂过了我的脸颊、
在前方、汇聚成了漩涡、将我带走了、
我就这样逃了、带走了父亲保存已久的盔甲与长剑。
生为魔族的孩子。
逃到了、北方去。
那之后、我来到了铁城——『亚特里恩』之下
正如老师说的那样、这座城坚不可摧、恐怕人类无论动用多少兵力都难以攻陷吧、
虽然是无法攻克的城市、但却正如传说中那样是可以逾越的、
黄昏高照的时候、我爬上了阶梯、照耀墙壁的金光、渐渐地黯淡下来、变成了如雪一般皎洁的银光、谁也没能阻止我。
在一切黯淡的时候、我踏着最后一步、攀上了高墙之顶。
我本以为前方只会迎来漆黑与昏暗、但当我放眼望去之际、
倾入心窗的却是无数坠落在高塔之上的魔族口中的星星、
连结在一起的城景它们在这里履行着灯火的职责、一如燃烧的木柴却又有所不同。
随风入耳的笑声、来自那街上奔跑年幼的孩子们与游走的大人、他们犹如金鱼一样游离在这星火繁丽的箱庭。
这时我才想起来、此刻正是祭典的到来之际。
我坐下了下来、坠下了一滴泪、紧接着又一滴、它们源源不断、丝毫也不匆忙。
是嫉妒吗?我想自己不应当有这样懦弱的自白、
但我到底是无法抑制、这时那图景中心的城堡出现在我视线的中心、只有它、在一片明亮中黯淡了下来。
或许那座城堡里......
正有人在哭泣吧。
◆◇◆◇
致亲爱的伊恩: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过得是比以前好还是比以前坏也都是不得而知。
我不知道北方是不是比这边更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才是好的。
总之、我希望你不再会心怀怨恨、能过上普通的幸福生活。
我打了一辈子渔、不知该送你些什么好、只好打了新的渔具、
我年轻的时候你妈妈总是说我是一个愚钝的家伙、
那时我总是不信、现在我是信了、
我连心爱的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请原谅你这愚钝的父亲吧……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这一切不会忘记不会怨恨。
……请原谅我吧……
就像这雪也有温热的一天……请原谅、我亲爱的伊恩……
——你愚钝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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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格图线』
——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这里没有声音。
这里没有话语。
寂静、以及无言的祈祷充斥着这片空间。
这是现在、黑山羊祭的尾声。
五人聚集在一起举行的‘降神会’上。
一个男人以纹丝不动的姿势站着。
怀着无声的决意注视着‘它’
从阴暗处显出身影 —— 一个黑色的东西
‘不是乌鸦、是一个比它更大且黑的东西’
‘就那么蹲坐在那儿、好像在等待什么’
‘蛇似的胳膊蠕动着、伸展着……’
‘它爬了过来、用它的蹄子和嘴在地上蠕动着爬了过来’
它的名字是‘黑山羊幼崽’
—— 它接受献给她的牺牲、
—— 并且吃掉不敬拜她的人、
—— 将母亲的福音向世界各地传播出去。
男人带着其他的人坐下了、就坐在‘它’的前侧。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管子、然后缓缓扭开、
是一个一次性的注射器、里面有大约几毫克的液体。
男人把手指放到嘴边做出思考、
恐怕他预料到了事情将会如此发展。
‘它’只不过是为了达成他使命的工具、
他并没有意识到此举的后果。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他之后又几乎是强行的将金属管子注射进了‘它’的身体。
另外四人意识到了男人的背叛、
不过一切都晚了。
一人被弹飞、撞到坚硬的地板、吐血。
一人被弹飞、砸向坚硬的地板、化作血水。
一人被弹飞、灭却坚硬的地板、形成违和的凹坑。
男人抬起头看到用巨大的触手胡乱挥舞的‘它’的身影。
另一人想要站起来、但脚使不上力。
在弥留之际、这是他俩的原话。
「伊姆...咳」
「你...为何要对‘它’用那东西」
若是平时、伊姆是不会回答的。
然而在那时、多年来的希望最终凋零时的失望使伊姆心中充满感伤。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知道我几年前曾徒手攀岩吧?』
「是的。我听说过这件事」
『我在古今东西的岩壁间到处徒手攀岩』
『徒手攀岩、是在两个相反的态度为基础才成立的』
『一个是对待成功的态度、对路线上细节进行分析、为了成功在有保护的情况下尝试攀岩无数』
『另外一个、则是对待死亡的态度。在失手时能淡然接受走向死亡、这也意味着能提前接受一切损失』
『在我的身上、这两个态度得到了完美的协调』
『对于成功、也仅仅是开心。对于死亡、也无所惧。这是作为挑战者的证明』
伊姆抬头、凝视着‘它’
在飞舞着触手的浅红色的跳舞当中、那时初见的场面、生动艳丽地复活了。
『我在一个不知其材质的机械式构造的巨型树木——‘逆卡巴拉生命树’上遇见了一些徒手攀爬的人、它们想要见证世界的顶端』
『我对它们莫名其妙的理想与世界之间的关联产生了兴趣、有时候事情变得很复杂』
『由此、我产生了无论如何、也必须要爬上生命树顶端的使命感』
『然而、攀爬的过程不断碰壁』
『最令人一筹莫展的、是身上不断消耗的体力在攀爬途中无法得到恢复』
『我仿佛热上浮的攀爬』
『生命树的‘临界点’就像两片互相垂直的玻璃』
『我需要两手撑着两边的壁、微调支撑点来保持平衡』
『时刻站在微凸的边沿上、只是这两个小小的接触点支撑着不掉下去』
『而当我再向上爬时、就只剩下一个支撑点了、而动错一下、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最终没法再前进了』
『然而此时从我上方、却掉下一位人类』
『由于不清楚他是怎样爬到那一个支撑点之上的、我进行了多次推测分析、结果得出的答案是——』
『是‘人’所抬着的人达成的』
「在生命树上......这么做吗?」
对着因意外而说不出来话的另一人、
伊姆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是以命为继而达成的、非现实的光景』
『仿佛远在天边的不动的神在推波助澜』
『那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我心中十分清楚』
『以抬着的人越过了那一个支撑点到达了下一站』
伊姆自嘲道。
『我先去生命树下的一处城镇询问了一名超老者』
『据他所说要到达‘临界点’之上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例外是、与非人的且具有知性的生物产生关联!!』
在伊姆强有力的话语的震撼下、手下的声音微颤。
「正因如此......」
伊姆从超老者那重拾了希望、
他想遵循自己的意志、让非人的存在下场。
他相信、若是‘黑山羊’的话、一定会让他的心愿实现。
然而、一切却都已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