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一点，头上裹着毛巾的万煜从里探了出来。
“那阿姨走了吧。”她睁着大眼睛环顾四周，又朝莉塔摆手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万煜摘下毛巾，砰地打开房门，施施然走了出来。
今晚的她，心情十分轻快！
吃饱了饭，美美泡了个热水澡，还有个椰城数一数二的高手兼美人陪在自己身边。
这一切，全靠自己的聪明才智！
有种比前身的时候，还要强烈的安逸感油然而生。
于是万煜蹦上沙发，侧躺着抓起那台屏幕开裂了的手机。
她飘飘然地对莉塔发号施令道，“轮到你洗咯，到时候帮我吹头发！”
前身的纨绔作风，开始占领高地了！
莉塔只是连忙走进浴室，不一会便响起沙沙水声。
万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了。
……
浴室里白雾未散，弥漫着洗发水的味道。
莉塔只是打开了花洒，低头撑着墙，任由水流往自己头上冲。
莉塔闭着眼，不可避免地回味着，刚刚那女孩出浴时情形。
她想起那女孩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没想到，原来洗发水的味道，也能这么勾人。
事实上何止是洗发水，有关那女孩的一切，都光彩照人。
那雪发上冒着一丝水汽，隐约可见同样无暇的香肩，以及那挂着水珠的锁骨。
加上那浅色的睡裙，将她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皙，颇有种惹人怜爱的娇弱感。
她还想起那女孩侧躺在沙发上时，叠放着的双腿。以及那珍珠般洁白圆润，蜷缩着的脚趾。
“呼……”
热水洒下的声音变得不真切，莉塔感觉本就发热的头脑晕呼呼的。
在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后，万煜开始不再需要自己帮助了。
万煜掌握了自己应以为傲的斯安威斯坦、有一手自己望尘莫及的枪法、更有神乎其神的通灵能力。
她想起万煜当着自己的面，细数赛博精神病的症状。
“恶心、呕吐、视觉重影、人格解体、分离型麻醉……”
她想起万煜命令她：“到时候帮我吹头发！”
这是暗示吗？吹完头发后，办之前一直想办的事。
这是警告吗？好自为之吧，滚回原本所在的位置。
万煜会再一次，悄悄的离开她吧？
莉塔开始深深地恐惧起来。
跟以前的情景多像啊？挑起气氛，支自己洗澡，然后再也不见。
对于万煜态度的不确定、未来的不确定，开始侵蚀她的意志。
莉塔腾出手拨动开关，让淋到头上的只剩冷水。
她深呼吸着，感到指甲正嵌入自己的血肉。
那女孩的倩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莉塔做出了决断。
没关系，万煜不会再逃脱她手掌心了。
她要占据主动，要亲手替万煜做出选择。
这次是她，要让那女孩办之前没办的事。
而不是像个丧家犬一样，自觉滚回原本的位置。
至于那女孩不想这样？那女孩会受伤？
抱歉，这是你欠我的。
念头在此通达，抬起头，莉塔关掉花洒。浴室内只剩滴水声，以及粗重的呼吸。
劳拉说的没错。
缺乏安全感的环境，的确会让人思维偏激、让人变成疯子。
她莉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侧边传过来开门的声音。
“洗好啦？”万煜搓着手机，头也不回地问道。
“……”
打开浴室门的莉塔，木着脸，迈步向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
万煜有些奇怪地看向被关上了的卧室门。
“可能是她也累了吧？”万煜想道。
于是她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关上电视与电灯，在一片黑暗中，朝莉塔所在的卧室走去。
将手放到门把手时，万煜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屋子外，适时传过来轰隆隆的雷声。
莉塔肯定很累了吧？
我本来是个男生，进人家卧室会不会不太好？
要不今晚就在沙发上将就吧？
下一刻，万煜甩甩头，抛掉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哥们儿跟莉塔什么关系，何必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或许是这一世的身体还有怕黑的本能吧？
自嘲地笑了笑，万煜小心地开门走进卧室。
室内明显是刚收拾过的，淡淡的樟脑丸味里，能隐约嗅到霉味
这时，莉塔已经拿着风筒朝自己招手了。
万煜便坐下，舒服地眯着眼睛，任由莉塔将她的头发吹干。
“好了。”莉塔收回工具，朝万煜笑吟吟道，“我也想让你帮我个忙。”
万煜投来好奇地眼光。
莉塔看着那女孩矜持的鸭子坐，喃喃道，“还记得吗，上一次，你就是在我洗完澡后逃跑了。”
“欸？”
“我们又走了这么久。”莉塔低着眼睛，“你总不能还逃避吧？”
万煜似是嫌弃地啧了一声，两只小手却紧张地攥紧裙摆。
莉塔愈发靠近，“记得你刚消失的时候，我像个傻子一样无所适从……”
“给我等一下！”万煜色厉内荏，“不要这样挠，我怕痒的！”
“诶。”莉塔的眼睛，少见地湿漉漉的，“不知道，你在偷偷跑掉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伤心呢？”
万煜不断地往后缩，直到靠到梳妆台的桌沿上，她红着脸含糊道，“可是，我也没吹过头发……”
莉塔凄然一笑，“原来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用风筒……”
“那是因为。”万煜嗫嚅道，“你不觉得，这样被人呼呼地送热风，很奇怪吗？”
莉塔反而松了口气般轻笑道，“真的吗，我帮你吹头发，你真的没有一点开心吗？”
面对还是晕乎乎的万煜，莉塔抽出手，按在自己心脏部位上，“或者说，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感受。”
“唔姆。”万煜抬头观察着熟悉的面孔，那英气的眼睛，如今温柔得像是谭水洼。
莉塔一遍对自己轻声细语些什么，一边用那双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好在接下来做出合适的反应。
装作一副小家碧玉般的斯文模样，偏偏光明正大地要让你知道她那满脑子的小心思。
万煜觉得眼前的人儿，今晚格外的引入注目。
她感觉自己耳根开始发烫，也学着用手摁在发梢上，轻身道，“你是说，放开心防，来感受彼此的……”
“不。”莉塔打断道，“我的意思是，从你的发根开始。”
“哇呀呀。”万煜更加迷糊了。
“莉塔坏坏……”她不满道，“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因为我喜欢你呀。”莉塔理所当然地笑道，“你也知道吧，自那晚上‘灵魂杀手’确认到你是你后，我感觉椰城的天就又亮了。”
“可，可是……”万煜补充道。
可是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啊。
紧张中，万煜并没有将这句片儿汤话说出来。她知道莉塔并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于是，她弱弱地伸出手，将莉塔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头发上。
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在被迫入世与壬生树争夺煌坂的过程中，任何时候都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不可能再像前身那样，做出辜负着别入期待的这种事。
慢慢补偿吧。
“对不起。”患得患失的她，向莉塔道歉道，“我不会再逃避了。”
莉塔也听出了万煜的潜台词。
她还是不敢做出任何别的承诺。
于是，莉塔报复性地靠了过去，“不要说这些了。”
她靠在了仍在轻轻挣扎着的女孩的背上，倾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突然这么说，确实很困扰呢。”莉塔柔声道。“一定让你很不舒服吧，如果可以，就忘掉刚才的事情……”
她感到怀中的人儿在轻颤后，开始不断挣扎起来。
“不管怎样。”莉塔眼底闪过一丝决意，缓缓说道，“我答应过你，会送你到煌坂塔的最高层。”
“莉塔……”顶着张梨花带雨地小花脸，万煜嗫嚅着。
透过梳妆镜，莉塔却看见了万煜脸上满是泪水。
又一阵雷声，紧接着便下出雨来。
她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回过神来，心里针扎似的一紧，逃似地开始远离满脸悲伤的万煜。
怎料被那女孩轻轻地拉住了。
她流着泪，却朝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帮我吹头发吧，好不好？”
“好不好？”
这是第一次，看见万煜露出这种勉强又委屈的心碎表情。
一直以来，在莉塔印象中，万煜都是十分豁达的人。
口头禅是“无所谓”，什么事都商量着来。
这种感觉，跟她莉塔刻板印象中的公司高层、所谓上位者，很不一样。
就像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拿着一叠纸，向自己笑着说霸王合同的事。
而自己那会恐怕冷着那张臭脸，低头盯着咖啡杯里的漩涡，默默不语。
莉塔当时在感慨命途多舛——勉强在暴恐机动队安定下来，又被上位者们卖了。
“莉塔对吗？”万煜噙着笑，拍了拍手上那沓纸。
万煜说道，“你合同的问题我已经帮你搞定了，以后就跟着我混，好不好？”
“好不好？”
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莉塔猛然抬起头。
那时眼前上位者，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去这句话的。
而现在，上位者却堕入凡尘，对自己苦苦的哀求着。
我掌握主动权了吗？我吞下胜利果实了吗？
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莉塔想起之前，她向往着的，二人交往的关系。
两个互相依存的灵魂，而不是谁是谁的附属品。
莉塔啊莉塔，你造了什么孽……
她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孩，是看见别人过得好，便会跟着开心的家伙。
那女孩由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地位的高低，也没有在意过她们的身份问题。
一直在做妖的，反而是一厢情愿的自己。
她在对那女孩道德绑架。
她利用了那女孩的善良。
她是那女孩嘴里的坏坏。
那女孩眯着眼睛，双手紧张地抓着衣领，动作像是跪地诵经的虔诚修女。
莉塔轻轻拨动着那女孩的头发，风筒又开始“呜呜”地送着热风。
“你看看你。”莉塔喃喃道，“多可爱……”
修女要进行圣餐礼了。
万煜害羞地捂住眼睛，传到耳边炽热的风，让她从脊髓到心脏过了道电，分不清额头上的是汗还是未干的水珠。
莉塔抬起手，勾动挂在月上的玉露。
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被肆意拨动，万煜打起了冷颤，挠着胳膊冒出的鸡皮疙瘩。
那女孩只闭着眼睛蹙着秀眉，忽然腰间一软。
感觉莉塔便像抱了张竖琴。
任凭她翻动手指，弄出音律。
……
这么大的雨，会影响火控的计算以及目标的瞄准。
这让被橘千代抓壮丁般指挥到城外的瓦莱丽很不舒服。
“这天气真是讨厌。”旁边开着车的美夏也在不停地碎碎念，“本来就看不清路况了，还整这么一出。”
副驾上的瓦莱丽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鼓励，美夏继续道，“要是能让这土地没那么荒芜还好说，但东瀛只会下酸雨呀！”
“真是不知道橘千代……”
“好了。”瓦莱丽有些厌烦地打断道。
美夏惶恐地噤声了。
“你开累了就换人。”说罢，瓦莱丽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怎么，跟着橘千代的人出城后，情绪变得越来越烦躁了。
特别是雨下出来之后，更是有种莫名的心慌。
她记得，那个晚上也是个雨天。
作为家族中得不到关注的幺女，习以为常地被遗忘了。
家里人说不定又参加了什么社交活动吧？司机并没有来接她放学回家。
好在当时只有一面之缘的，邻居家的万煜对她伸出援手。
“你好，我是万煜，不介意的话，可以搭我家的车回家。”这是他对瓦莱丽说的第一句话。
搞笑的是，因为当时还没发育的他矮自己一些。瓦莱丽是把那巧笑倩兮的精致人儿当成了女孩子，所以答应一起回家的。
“哎呀，老大。”美夏的声音传来，“前面有个小镇，看起来不乱啊，咱们要不要休息一晚？”
闭着眼的老大摇了摇头，那头金色的波浪也跟着轻轻摆动了一下，温和的面容下，透露着莫名的帅气。
美夏偷偷地无声叹息着，加速朝目的地驶去。
副驾上的人儿，自己憧憬的人儿，那精灵般的面庞下，藏着一丝孤独和抑郁，安静的时候，就像个脆弱的艺术家。
就跟那人儿常说的一样，美夏最笨了。
所以，笨笨的美夏，大大咧咧的美夏，怎么能不对自家心思细腻的老大，起那么一丝丝的贪心呢？
怎么能不对那高贵又易碎的精灵，起那么一丝丝地保护欲呢？
但是，鼓不起勇气再进一步。
美夏知道的，老大又思念起她的小男友了。
就算美夏是笨笨，美夏也知道，平时否定自己的提议的时候，老大总会给美夏解释上一堆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时，老大那恨铁不成钢的小表情里，还会藏着一丝可爱的骄傲。
如果美夏理解了，老大就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当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因车祸逝去的，叫“万煜”的小男友时，老大就会露出疲惫的样子，不理会美夏 。
有那么一点羡慕呢……
可是，除了祈祷时间能淡化一切，惹人嫌的美夏，又怎么跟他比呀？
瓦莱莉仍放不下过去，永野美夏仍踌躇不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