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白溯又和淼淼聊了这些年她的经历。
淼淼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感到愤怒或者悲伤,对于她来说,真正悲伤的事情只有一个——
即拖累了自己的父母。
“当初,她们生下我的时候,应该也就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本应该给她们带来惊喜才对……”
说着,淼淼就有些泫然欲泣。
“结果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像被锁在了笼子里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奉献着自己的生命。”
白溯沉默着听她诉说,他可以感受到淼淼沉重的悲伤,却不能很好地感同身受。
白溯的感情是残缺的,无论是他,还是泠离,又或是学院的那些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熟人,几乎都是没有受过双亲关爱的孩子。
父母,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是一种“概念”和书本上的“知识”而已。
对于白溯来说,他只能理解成有两个关系很亲近的人,一直在为了你不计后果地付出。
白溯试着想象了一下,假如将死的是自己,而拼命救自己的是亲妹妹白亦……
丧之城那时候的记忆涌了上来,他总算是理解了一些。
淼淼还在继续说:“更为痛苦的是,我能清晰地见到自己做了些什么蠢事!但我却……”
听到这里,白溯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你说你能看见自己在做什么,却不能作出反应,像被关在笼子里,这些症状和……”
“尹月大人!”
白溯说到一半被淼淼强硬地打断,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的色彩,和昨天烟子哀求白溯的神情如出一辙。
“大人,我不想知道听您说为什么!我知道,我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很久。连您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为了给我希望?还是为了给我父母希望?让年迈的他们再次为了莫须有的希望奔波操劳?”
淼淼几乎是哭着嘶吼。
“对不起。”白溯无法反驳,只能嗫嚅着道歉。
“抱歉,我知道您是好心。”淼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如果您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打破这个牢笼,就把这个可能性永远烂在心里吧。”
白溯瞳孔收缩,想要拒绝,但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只感觉胸腔中刚刚升起的共情感在无力的撕扯着心脏。
“包括今天我恢复正常的事,希望您也可以保密。”
“嗯。”白溯只得点头。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对,但作为一个外人,白溯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力。
“这些年,我父母几乎都没有出去过,谢谢您给了他们外出的机会。”淼淼看向湖面,面露苦笑。
微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湖面平静如许,安稳地承载着高悬、或者说低沉的明月。
“其实哪怕是现在,我看到的东西,依然是抽象的。”淼淼伸手在空气中触摸着什么,“您,白夜,还有所谓的湖面,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个色点。”
“你不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吗?”
“想,但是不敢想。”
几十年的时间,看着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失去,早已磨灭了她的一切念想。甚至如果“虚幻”不曾存在,让现实世界的她早点死亡,或许对她也是好事。
“其实要不是今天他们拜托了您照看我,我清醒后可能会直接选择死亡吧。但总不能嫁祸给您不是吗?”
“所以啊,如果不是能说出‘一定’,就放弃吧,尹月教者,您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就不要来干涉我们的生活了。”
“一定。”白溯突然想到了什么,震声道。
“欸?您……”
白溯的精神力一遍又一遍扫过她的身体,甚至冒着被“虚幻”系统发现的风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症状,但他能笃定,一定不会比唤醒人偶这件事更难。
至少淼淼的灵魂还属于她自己,只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状况很像契灵体转化成人偶,但又不完全一样。
“如果到时候我不在的时候,你清醒过来了,请好好活下去。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着‘一定’回来。”
“唉……”
淼淼眸子低沉,似要堕入那渊薮之中,但却在沉沦之前看见了一线光亮。她正是从那些光亮中落下来的,她曾无数次想抓住那些光,但无一成功。
只有白溯,只有他不一样。
淼淼第一次体会到清醒的滋味,虽然不过是昙花一现,但是切实触碰到了光的她,想要再义无反顾地回过头去……
“我明白了,我会等您。但这件事…还请不要对我……”淼淼的神色一阵变换,时而呆板、时而精明,“不要告诉我的父母。”
紧接着,她痛苦地按住了太阳穴,眼神被恐惧所替代。
“它来了…它来了…尹月大人…它来了!”
白溯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的精神力已经没办法继续支撑着淼淼的清醒了,在最后的时间,他调动起了自己的全力,想要看清楚,那困住淼淼的究竟是什么。
终于,他成功地捕捉到了淼淼灵魂的投影。
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子正漂浮在黑色海洋里,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年轻时候的淼淼。她的身上散发着如月般银色的光芒,却不能照亮黑暗分毫。
白溯绷住了浑身的气力,想让精神力再进一步,看清困住淼淼的究竟是什么——
在光之城时,白溯在获得的弥塞尔博士的著作中曾看到,表层精神力和深层精神力都是灵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淼淼的状况很像是表层精神力缺失。换言之,有了能源,却没有传递能源的线路。
但如今一看,白溯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还想更进一步,霎时间,从黑暗中伸出了无数藤蔓,缠在了淼淼身上。
每缠紧一分,淼淼身上的银芒就暗淡一分。
那银色光芒可能是表层精神力。白溯猜测。有什么东西困住了她的表层精神力。
但不等他继续研究,就被一股山岳般的威压从中排了出来。
来不及安稳收回精神力的白溯,仿佛遭受一记重锤,险些栽进湖中。
“哥哥——我们回来啦——”
就在他还在努力恢复神智的时候,树林的远处传来了白亦大呼小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