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来回一趟实际没有花上很长的功夫，用鸡块之类的炸物抚平阁楼上躁动不止的声音，住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头发稀疏而花白的奶奶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墙壁，像是老树皮又像是干涸水岸一样的皮肤粘附在骨头上，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的显眼凹陷。
行将就木的暮气把整个人都牢牢包裹，要不是眼皮还在时不时地眨动着，被误认成尸体也没什么夸张的地方。
“夜儿也已经高二了吧，马上就要到需要出入社会的年纪了啊。”
姨妈的感慨从木桌的对面传来，把注意力从祖母身上扯回的白夜掩饰般地端起了冰麦茶喝了两口。
“嗯，前些日子老师也说差不多该考虑未来的出路了。”
把端在手中的麦茶放下，思忖着要不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一点，没成想姨妈已经自顾自地接下话了。
“前些日子……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吧，龙一的爸爸也问起要不要让你去他的厂里上班。”
镇里的工厂，日记里倒是没提起过。
那个奇奇怪怪的不良发小，难不成还是在镇子里比较有地位的那类人吗？
“……”
照龙一那个性子，直接把镇里的厂交给他总还是不放心，夜儿也是龙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有你在可能会让他放心一些吧。”
“是……这样吗？”
稍微扬起头观察起姨妈的神情，柔和又平静的眼角并没有流露除此以外的情绪，的的确确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龙一那种多少带点欺凌性质的相处方式看来没有被长辈发现的样子，虽然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既然姨妈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讲，那就有推荐自己往这方面思考的想法。
不去上大学，作为发小工厂的员工或者左膀右臂在这个小镇继续生活下去。
“我也只是跟夜儿讲一下这件事情，现在才高二，夜儿可以多花时间考虑一下，现在还没那么着急。”
“没那么……着急？”
重复着姨妈家里带着些许异质感的话，白夜将带着些许疑虑的目光投了过去。
“……其实阿姨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之前靠着补助还能勉强支撑着，现在就……如果没有夜儿的话，可能快不行了。”
姨妈低着头，把自己的表情掩藏下看不清的阴影里，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颤抖，似乎对无法承担起家庭而感到恐惧而自责。
【如果没有夜儿的话，说不定我就活不下去了。】
颤抖而泛白的嘴唇似乎倾吐出这样的话语，像是至毒至幻的艳丽蝴蝶，轻柔地拍打翅膀停在了耳尖，尔后轻盈无力地吻下。
这只是白夜的幻听，但脑海里却不住地盘旋起这样的想法，像是四周摆放起了无数个扬声的话筒。
【阿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尽可能地让她轻松一点，我没关系的。】
【照顾老年痴呆的奶奶，把一直闭门不出的哥哥拉出房间，只有我能做到，一定要做到。】
【我不该离开这个小镇，阿姨也还在这里。】
剪影一样的画面像是嗡鸣的蜂群涌来，带着黑框眼镜有些阴沉的少年正坐在客厅，或者蜷缩在榻榻米的角落，阴翳的目光望向窗外，全部指向了一个方向。
一只手捂着太阳穴，伸手抬起茶杯掩饰起表情，杯里泛起波澜的麦茶水溅起在了鼻尖。
这些……是什么？原主的记忆？
虽然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哇啊…吃饭了…小言怎么没回来……”
安静注视着墙角裂纹的奶奶突然扯着嗓子说起含糊不清的话语，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言只能勉强听清几个音节。
小言——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主那个死于车祸的生母就叫这个名字。
比起这些，那些莫名蜂涌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个道士不会就为了这个才让我回来一趟？
既然记忆能莫名其妙地涌入脑海，那有没有可能截获所有原主的记忆？
“妈妈又开始了啊。”
轻叹一声的姨妈从木桌的对座起身，小步地往面对墙根的奶奶快走过去，伸出右手沿着脊椎轻轻按压着。
“夜儿你要是有事的话也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我也要去护理院上班了。”
“这么早的吗？阿姨上的不是夜班吗？”
勉强又柔弱地笑了笑：“现在下午就开始了，要是夜儿留下来吃饭的话，今天就直接请假了。”
“那……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都是妈妈的老问题了，交给阿姨就好——”
砰！砰！
“老太婆安静点啊，不要打扰到我啊！赶紧去死啊！”
“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别给我乱吼啊！”
单薄的墙板上方又传出兄长歇斯底里的躁怒声音，整个环境变得嘈杂又混乱，刚才淡去的幻听又开始在脑海里汹涌。
【要是没有夜儿的话……】
原主就是在如此极端又压抑的环境所成长起来的，所有负担都无从避免，像是无从挣脱的牢笼。
——？！
新的画面又出现了。
昏昏沉沉的血红色视野里，浑身带着酒气的陌生男人对他举起了拳头，一拳又一拳，像是雨点重重砸下。
火燎般的疼痛感像蛆虫一样爬满全身，连大脑都跟着一并僵化。
疼得龇牙咧嘴差点背过气儿的白夜一下子把头耷拉下来，免得别人看到自己一脸快撅过去的表情。
都什么年代了还特么搞痛感同步，记忆回现也不带重新体验一轮吧？
片段里面的白夜在连续普通拳的殴打下最终低下了高贵的脑门儿，暗红色的液体在地面溅起一簇簇鲜红的曼陀罗花。
胸腔炙热得像是把风箱和红热的炭火一并装进去，青黑的四肢却像烂泥一样悬空垂落，已经感受不到所谓的温度。
咚！
沉重的钝响仿佛绵软的呢喃，白夜终于从疼痛感的漩涡解脱出来，所有的画面在此刻变成虚无的黑色。
这特么都在遭什么罪啊……
别让哥们儿逮着这垃圾货色了，对小孩子还下死手，不招呼两块板砖上去小爷就不姓白！
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步子跟喝了假酒一样摇摆不定。
“阿姨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您。”
走出大门关上，原本在奶奶身旁温柔照料的姨妈突然起身走至窗边，目视着白夜一点点消失在小路尽头。
“妈你不该提起那个人的，哪怕是一点记忆都不能留在夜儿那里。”
声音不复先前的温柔，连阁楼上恼怒的嘶吼都像掐住咽喉一样止歇，房间里弥散着无言的沉默。
“夜儿是我的夜儿，他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死为止。在这当中，不需要那个人的一丁点痕迹。”
她的眼里流露出近乎病态的痴念：“这才是我和夜儿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