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律00016帧，轮序之外，宇律之外】
你正在愉快地工作。
黑到没有一丝光的暗室被一张透明的膜裹着。你伸出长长的银线丝，任由银丝在空中飞舞交织。
饥饿的物质是发不了光的。被黑吞没的细长银丝也是如此，它们拨开身前的黑，轻快地涌着。
它们倏地一下扎向了膜、毫无阻碍地穿过它。银丝们渐渐亮了起来，顺着光的汇入眯开了眼。
光芒略微充盈了暗室，终是辨清了你的模糊身躯。
你既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银丝兀地消失不见，进而让一切都消失了，带走了你最后存在的证据。
你仍然在愉快地工作着，毫不在意证据云云，有的甚至还哼着歌，只是没什么能听见罢了。当然，歌也是不存在的。
“四只眼是个笨蛋…”你这样唱道。回音也很快钻了出来，只是变成了：
“请原谅祂的贪玩…”
随着光的发亮，暗室彻底地清晰了起来，你的痕迹也第一次能被捕捉到。
你就这么悬浮在中间收缩着。消失不见的黑，原来是被你吸收了，吐出来的却是光。光和外界的光顺着已经消失的银丝缠绕在一起，它们结合又轻盈地上升着，在舒展开来的同时慢慢发出彩色的光芒，便在升入空的一瞬化为一颗颗绚烂夺目的水晶。它们放着刺眼的光，一颗颗太阳般旋转着升腾起来，在光盛放到极致之后又悄然破碎、最后慢慢流入你的体内。在提炼光的过程中总会产生些许杂质，杂质堆叠之后暗室再次黑了下来，像黑夜在水中染开。
“爱可真美。”你这样说道。
“快乐已经很棒了。”第二个你轻微晃动了一下，又一盏光被牵引过来，快乐是跃动的湛蓝色。
“悲伤才是最美味的。”第三个你不屑地咀嚼着。那是浓郁的墨绿色，混杂着化不开的深蓝。
“你可不明白，”你轻轻地舒张又收缩，“爱是甜的，又比妒忌还要酸；爱是苦的，又比绝望还要涩；爱是辣的，却比愧纠更令人难受；爱没有味道，比最脱俗、最超凡的孤隐还要平淡清寡，但又比你遇到的一切味道更为浓郁厚重，简直让人无法动弹——它是毒品！”
“爱不是很高吗？你的权限够吗？”第三个你回问道。
你沉默了，没有回声。
“偷吃禁果！你这可憎的小偷。”你这样说你。
随后便没有了下文。存在不存在着，你愉快地工作着，有的甚至还哼着歌。
光流进你的体内，顺着不存在的构路在你体内盘旋往复，又从另一个角落钻入第二个、第三个你体内。白色沾上湛蓝色，湛蓝色染为深蓝色，深蓝色变成墨绿色，流回你的体内时便失去了颜色。当光的杂质被你剔除干净后，暗室又黑了下来，银丝断成了好几截。
一帧的工作结束了。你缩在暗室里缓缓变着形，不知哪个角落转来齿轮转动的声音，那是银黑色的。
你窈窃私语着，不知是对着谁；可能是对着自己，也可能是对着你。
第三个你率先传来声音，那是墨绿色的。
“我看见无数生命正遭受的苦难。生存不易，它们正伤心不已。”
第二个你念叨出声音，那是湛蓝色的。
“悲伤是因为没有满足，等它们过上好日子，快乐就出现了——哦，快乐！生命的意义就是快乐。”
湛蓝又沾染上了墨绿：“恰恰相反：快乐意味着毁灭，悲伤才是生命的意义。”
“不不不，”第二个你笑道，”对快乐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生命只会为此而哭泣。”
“如果生命不哭泣，它们就不会珍惜已有的快乐了；如果生命不再悲伤，它们就不会为追求快乐而付出努力了。”
“你是指：悲伤促使生命追求快乐？那么可以告诉你的是：悲伤能做到的，恐惧、仇恨、嫉妒、贪婪、愤怒、懒情、欲望、怠慢等等等等等等等等都可以做到，而且绝不比悲伤差。这些情绪产生的本质无非两条：要么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要么是为了让同类活下去。为什么要活下去？就是为了追求快乐。哦，快乐！生命的意义就是快乐。”
当然是没有对错的。因为你就是你，你是一个整体。
也缓缓踱来，用白色的手敲了敲暗室膜。你的银丝轻轻地把也簇拥起来。
也发出声音，那是纯白色的。
“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在系统中蔓延。请小心。”
墨绿色说：“不必在意！我们是角落、是终点，是载体、是尘埃，是看不见的过滤器、是最底层的中转站。我们的存在很少，不会有什么光临这穷乡僻壤的。”
湛蓝色说：“求之不得！无尽而枯燥的工作早已令我们感到厌烦，无论是挑战邪恶还是被邪恶吞没，都是快乐的事情，我们对此感到期待——能让树把帧拨快点吗？”
也纯白色的眉毛一挑：“若你真正面对黑暗，求生欲会压倒一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们没有心。我们只有快乐。哦，快乐！生命的意义就是快乐。”
一直沉默不语的、偷吃禁果的小愉发出了声音。那竟没有颜色，是和整个系统同色的。
“没有爱，悲伤者堕入绝望，快乐者沦为僵尸。”
暗室静默了。湛蓝和墨绿刚想说点什么，但又想到自己权限不够、可能根本没有对爱评头论足的资格，便默默地化开了。刺耳的齿轮声转来，那也变成无色的了。
也说：“生命从未停止追求快乐的脚步，但爱与之相比更为特殊。爱更加复杂、变数也更多；你不是要追求快乐吗？尝试一下爱吧。我帮你把权限打开——哦、当然，仅此一帧。”也的声音也变成无色的了。
银丝轻快地飞舞起来、让出了一条道路。也朝你挥了挥手，掉头踱走了。
透明膜中的暗室安静了下来。现在还没到工作的时间，但你已经在期待爱的到来了。偷吃禁果的小偷成了你询问的焦点和中心，连湛蓝和墨绿都兴奋地向你问这问那。
一团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好。我是邪恶。”影子说。影子的声音是极为深邃的黑色、黑到能把你吸走，这可比暗室黑多了。
“你想做什么？”你警觉起来，银线丝纷纷剑拔弩张、指着影子。
“请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在你工作时，请分给我一点爱。”
“你要爱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改变自己、脱离邪恶。”
“说慌！”墨绿色喝道，“爱可没有这个功能——恰恰相反，爱一旦遇上邪恶，就会扭曲变形、变为极端的恨，这股力量足以毁灭整个系统。”
“目光短浅。”邪恶不屑地哼道，“你只看到爱负面的一面，却忽视了它无可替代的正面作用。”
“正面作用？”小偷眉毛一挑，“那也要看受体的目的为何。想要和我们分享爱，请证明自己对系统的忠心。”
“好吧……对不起。”邪恶无奈地摇了摇头。祂的声音更加黑暗了，而且已经——已经开始吞噬暗室了！
那毫不存在的、却又坚固无比的永恒的膜，在邪恶的轰击下支离破碎，无数的银线丝被震裂、震断、震碎。
邪恶倏地膨胀起来，大到甚至可以将整个暗室吞下去。
“等等，等等！”湛蓝色颤抖起来，“吞噬我们，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可以夺取你们的身份代码，从而领取下一帧便会到来的爱。”邪恶一边吞噬一边说。你在慌乱中缩成一团，看不清邪恶的表情；但你知道，这绝对是系统中最狰狞、最恐怖、最可怕、最残忍的表情。
一道空间波突然传过来了。树把帧拨慢了，可能是为了例行检修。
吞噬的速度也慢下来了。从系统中降生下来那一刻到现在为止的、一帧帧的画面走马灯般从你眼前掠过。
工作。黑暗。歌声。膜。工作。休息。齿轮声。工作。光。
与不存在相比，存在还多了哪一种颜色？除了那永不停止的银线丝的飞舞，和着永不停歇的、杂乱斑斓的歌声？
你第一次慢了下来，边被吞噬着，边思考着。
为了系统。哪怕没有目的，哪怕没有快乐。
为了系统。系统存在，便是最崇高、最明显、最耀眼的存在。
你想起了那一颗颗被自己滤去杂质的情绪的宝石，想起了一帧帧陪伴自己的老旧齿轮，想起了隔几帧便会来看望自己的也。
暗室被一层层剥开。你的真容也浮现出来。
白得发亮的碎银长裙一角被重墨染黑，你那湛蓝柔顺的长发在慢速环境中如羽毛般在墨中浮起，你用一双墨绿深邃的眼睛凝视身前无边黑暗，眼里微弱的光仿佛诉说着思念和悲哀。曾被你那双青葱玉手擦拭过的黑暗静默着忘记了流动，早已飘散走了的半帧前的小调在此刻被反射回来，它们眷恋地拂过你的长发，变成了系统中万物的色彩。
邪恶的大口已经张到了极限。暗室彻底破碎了，声音是紫外色的。
你清澈的脸蛋上无悲无喜。你用饱含深情的彩虹的眼眸，凝望着遥远的系统中央。
那一刻，无色的爱在你头顶环绕。随即，一切都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了，唯独留下了齿轮厚重的转动声，那是红外色的。
你启动了无敌的自毁程序。
对于系统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小小零部件的自毁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没有溅起哪怕一朵最小的涟漪。
但你不知道的是，系统同时也关注了一切。
可爱的、辛勤的少女啊，请好好休息一会儿吧。你不会真的死去，会死去的只有黑暗中的怨念和邪灵。
再等上一帧吧。再等上一帧，爱就要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