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录

作者:聖戈 更新时间:2023/9/24 14:02:42 字数:3076

【宙律00017帧,轮序4844864264族,宇律00003座】

可太阳照常升起。

阳光播撒在宽敞的街道上,照亮这一整条贯穿帝都的街,街边的黑色帽檐仿佛也明亮了些。帽檐下,布莱克伯爵的黑手杖正漫无目的地乱戳着地面,地面的街道也是黑色的,还有黑色的皮鞋、黑色的礼服、黑色的长胡须和眼镜,映衬着苍白的手掌,还有苍白的脸。

布莱克伯爵对自己叹了口气。这次叹完气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近经常这么做,只是不自知罢了。他张望着刺眼阳光下的黑色街道,一匹白马拉着精致的白桦木马车驶过,送来一股难得的风。

自己最近经常这么做。他想着。自从买下那个小丫头以后……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先是数着白色天空上浮略的白云、后又来回扫视着街边的商贩,还有行人,黑发的是少年,白发的是老者。他的步伐也焦躁起来,变得胡乱而短促,最后他拄着手杖停住,对自己叹了口气。

自己最近经常这么做,自从买下那个小丫头以后。他想着。他时常偷偷地观察她,常看到这孩子轻轻地对她自己叹气。不知何时,自己也开始为这可怜的孩子叹起气来了。

布莱克伯爵还要继续走下去。他举目望着帝都的土地,土地上的白色夏天人来人往,这只是又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不同的人来来往往顾念着不同的吃穿,放一百年前如此,置一百年后亦然。路旁的店铺静卧着珍贵的黑色水晶,还有珍珠,纯白得如同白星山巅那抹最洁净的雪花凝结而成的产物;前面一家是怀特先生的炼金店,门口整齐地摆放着品质上乘的白金,在太阳的白光下反射着活跃的金属光彩;漆黑的街道,裹在黑色礼服中的自己,黑白斑驳的人群,还有那视线尽头、也是街道尽头的宏伟宫殿——那是星辰王子的宫殿,一座纯白色的宫殿。

布莱克伯爵任这黑白世界的光钻进自己黑色的瞳孔。

黑色、白色、黑色、白色、白色、白色、白色。

他的步伐沉重了,眼神中灌着某种悲哀。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留给灰色的容身之所。

但是布莱克伯爵还要继续走下去。他扶正礼帽、紧握手杖,昂首挺胸。那黑色的礼服可不在乎什么留给灰色的容身之所,它们广泛而贪婪地吸收着夏日的阳光,同时又吸吮着布莱克伯爵后背渗出的大颗汗水。

纯白宫殿门前。

“早上好,布莱克伯爵。”门前侍卫行礼。

“早上好。听说星辰病了,我来看看他。”

一步入宫殿,布莱克伯爵悬提的心仿佛得到了某种喘息和欣慰。大厅的装潢能看出星辰身为年轻一代的活力与幻想,点点荧光水晶散布,用细密而柔和的低调光芒包裹着中央舞池。布莱克伯爵细睛观察,竟发现这光芒微微渗出一丝灰白,仿佛阳光下飞舞的灰尘。

卧室的装饰更为低调朴素,纯白色的窗帘被拉上,室内昏暗的光与主色调为纯白的房间相遇,晕出淡灰,和荧光幽明。

床上的少年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却难掩灰色瞳仁中的淡淡忧郁。身着白衣的他顶着一头灰发——低调,却又格外醒目。

尤其是在这纯白的世界。布莱克伯爵对自己说。

正如其名——少年呈偏蓝灰色的瞳仁中隐约闪烁着细密的光点、不知是何处的反光,好似灰暗宇宙之中的一缕星群。

“早上好,星辰王子。”布莱克伯爵笑眯眯地行了一个简单的脱帽礼。星辰王子见状赶忙挺立身板想让其免礼、同时伸出了一只手,可布莱克伯爵只是微微笑着,突然捏着帽子手一抖,一只白鸽从帽中飞出、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王子伸出的手臂上。

“哇哦!”王子惊喜地瞧着这洁白的小鸽子,手不敢移动分毫。布莱克伯爵轻吹口哨,鸽子扑扇翅膀飞落至王子肩头;布莱克伯爵拍拍手,鸽子扑扇翅膀飞落至王子头顶;布莱克伯爵勾勾手指,鸽子扑扇翅膀飞回帽中消失不见。

“好神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少年眼中的忧郁被冲淡几分,取代的是难得的雀跃。

“简单的小把戏。”布莱克伯爵重新戴好礼帽,“我亲爱的小王子看上去气色还不错,我也能放心不少了。或许明天就能恢复了呢。”

“我也不小了啦,已经十五岁了……不对,快十六了——啊,您旁边就是座椅,请拉过来坐。”

“是啊,我的王子转眼间就快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伯爵拉来座椅坐下,“只是这男人从小多病,还是要加强体质锻炼啊。”他笑眯眯地道。

“我知道啦……话说那只鸽子去哪里了?”

“回巢睡大觉去啦。等你病好了就把它送给你来养吧。”

“真的可以吗?”

“我也会教你那些小把戏。但要是鸽子被你变不见之后回不来,我也没办法喽。”

“我会好好学的!谢谢伯爵。”

伯爵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位单纯的王子用自己那非同寻常的心灵与这世界交互,他略虚弱的小小身躯承载着一颗充满活力与幻想的灵魂。

他看着这位少年长大。如今,他快十六岁了;届时,他将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以他的资质和天赋,那将是一个非凡的七彩世界。

而不是黑白的。他对自己默默说。

他举目环视着王子的小小房间,窗边小桌旁的木质书柜上整齐排列着两行书籍,明显是以颜色分的类。

在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房间中,黑色的那一列便成了本应最显眼的存在。只是窗帘遮挡住宫殿外的太阳,在偏灰暗的小房间中,黑色的书、布莱克伯爵的黑礼帽和黑礼服,还有星辰王子偏灰色的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反而便能与房间和谐共处,却只剩白色突兀地铺满剩余的空间,和眼睛。

“伯爵,”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蓝灰色中的淡淡忧郁又缓缓渗出,

“等我病好了……您能带我出去看看吗?外面的世界。”

伯爵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消散。

如果只是身子虚弱,小王子那过人的天资并不会被掩盖。

只是这世界……

“可能会很难办哦。”

伯爵注视着王子的眼睛。他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少年的灰发。

王子却只是摇摇头,笑道:“那就算啦……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等我病好了,可以借鸽子给您送信呢……”

“但是啊,”

伯爵的话语一转,为王子蓝灰的眼瞳点亮几许惊奇,

“你的伯爵会的小把戏……可不止这么点哦。”

他看向王子的微笑中浇筑着慈祥与神秘。

星辰王子明显兴奋起来了。这一次,或许他真的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吧。

“伯爵!您的把戏……和我一直在学的那些有什么不一样呢?”

“嘿嘿,小傻瓜。哪有什么不一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一样的东西。”伯爵神秘地笑道。

这话语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早了些,但是小王子已经开始费力地思索了。布莱克伯爵似乎和往常一样喜欢保留着悬念和神秘感,他收回摸小王子头的手,再次脱帽,起身告别。

这次却没有鸽子飞出了。或许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鸽子已经睡熟了吧。

“我亲爱的小……王子,”布莱克伯爵临走前回望端坐床上的少年,“祝你早日康复。”

“嗯。我会的。”王子笑道。

灰瞳中的忧郁幻化为新生的憧憬,眸中隐隐有流光闪动,真的如同星辰一样了。

走出纯白色的宫殿,布莱克伯爵扶了扶礼帽来挡住刺眼的太阳的白光。他紧握手杖、昂首挺胸,他没有再回头。

但是他知道,哪怕在纯白色的世界也会渗入些许灰暗,哪怕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也会有一缕灰向往着外界的光明。

那纯白的宫殿究竟是守护还是枷锁?

他不知道。他第一次觉得有点累了,第一次感受到有透明的汗珠顺着自己挺立的脊背淌下。但他仍然保持着方才微笑的姿态,昂首阔步。

至少那汗珠既不是黑色亦不是白色呀。

一只鸽子不知何时停在了伯爵的礼帽上。她的羽毛在阳光的沐浴中格外闪耀,她带着一丝骄傲挺立着小小胸膛,她仰望着苍白中已然开始渐渐渗蓝的天空,仿佛随时会展翅高飞。

希望这世上的灰色……不会失去栖留之所。

他微笑着,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这是一场伟大的冒险。但他那伴随时光已然渐渐苍老的脊背依旧傲然挺立,仿佛诉述着峥嵘光辉的过往一页,可世界却仍在翻篇。

他微笑着,阔步走向一片刺眼阳光下的灰暗。

如果夜幕笼罩这个世界,人们将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人们呼唤光明和希望,有时候夜晚很长,长到人们会忘记白色、便习惯了黑色,呼唤的人会越来越少,黑色会愈发在既得的舞台上舞蹈着一份理所当然——那么这个世界的黑夜,又有多少能看透呢。

他微笑着,不知何时已经不自知地下定了决心。

这个文明接下来的黑夜会很长,这种摇摇欲坠的恐惧或许将持续至下一个遥远的时代。

他微笑着,沿着黑色的街道向东方走去。

可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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