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顺着一条泥泞的小路开上山坡去,在地上引出两道深深的车轮印,最终停在一扇已经生锈的双开大铁门前。
钟俊文和钟静下了车,看着门后面斑驳的墙壁,时间已经在这栋建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就连屋檐也是缺了一角的。
建筑物和铁门之间这片勉强算是花园的区域里,喷水池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一些娱乐设施也都满是污渍。水泥地面遍布灰尘,角落的阴影处更多,好像只要刮起大风就会把它们扬得漫天都是。
两人看得愣了,若不是看门大爷从门卫室里站起来,钟俊文真的会认为这是一栋已经被废弃的楼房。
“有没有搞错,把孤儿院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连楼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它真的能够住人吗?小玲就是搬到这种地方来了?”
钟静一边跺着鞋上的泥一边吐槽,钟俊文也不想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应该不会有错,地图指向这里,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其他的福利设施了。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也许里面的情况好一点呢。”
钟俊文抱着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心情走上前,向门卫大爷表达了来意,对方不紧不慢地用电话联系了其他人,很快就叫来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走路虎虎生风的中年女性。
“想不到我们这个破地方也会有访客到来。”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钟俊文和钟静,平静的表情里只流露出一丝惊讶“你真的是那钟家的少爷,我在新闻上见过你,你们做的公益活动在大家口中传来传去,至少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你已经是大名人了。”
“我们那边最近出了一点变故,我听说有一些孩子被转移到这里来了,我想来确认一下他们的情况。”
“当然可以。”说话间女子就转身,让门卫大爷打开另一侧的门,把两人给放了进去。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这里孩子本来就不多,所以那边出了问题,就马上联系到我们,请我们把空的床位收拾出来。但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孩子很少,几乎没有什么关注度,所以你也看见了,缺乏经费,环境很差,如果多一点孩子的话,也许能增加一些关注度。”
三人来到萧瑟的花园中央,女子停下脚步。
“冒昧地问一句,这是在为另一场捐赠做准备吗?”
钟俊文被问得猝不及防,他确实很担心小玲的情况,但还没想到捐款的事。
“这种事靠我俩做不了决定,不过我想这社会上会有很多人关心这些孩子的。”
女子点点头,没看出是失望还是期待,又重新大步走起来。她把所有的头发都绑起来束在脑后,简洁干练的模样多了几分距离感,钟俊文还是更喜欢他熟悉的那位孤儿院阿姨。
她用略带刻薄的声音说:
“我能理解,肯定不会那么快,也许那边发生的事已经让很多人寒心了吧。那个蠢货,为了一己私欲就利用了大家的善良,也打击了捐款人的积极性,现在他们不少人都在肯定后悔出钱了。以后的福利事业只会越来越困难,都拜那家伙所赐。”
“听说贪污的数额巨大,所以会在牢里带上许多年,他也算是恶有恶报。”
“那种人无论关上多久都不亏。”
女子表现出的厌恶十分明显,钟俊文很庆幸她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就是不知道这家孤儿院的院长是什么样。
同样的事情会再发生一遍吗?
他很担心。
在想这问题的时候女子已经将二人带进建筑里,很遗憾,钟俊文的期望落空了,里面并没有比外面更好。
脱落的墙皮更多,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的痕迹,旧的墙与新刷的浆颜色不一样,看起来十分凌乱。走廊上的窗户也是破的,用胶带和纸板进行修补,勉强能挡住风,但也因此,那一扇应该是很久没开过了,金属窗框上锈迹斑斑。
与钟俊文那边的孤儿院比起来环境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一直住在别墅里的钟俊文但是走在这走廊中都感到毛骨悚然。
女子带他们走上二楼,来到第二扇门前,告诉他们这就是白化病女孩居住的房间,然后就说有事要忙,自顾自地离开了。
钟俊文打开门,门板发出惨烈的“吱呀”声,钟俊文看见小玲一如既往地蹲坐在床上。
她还穿着那件旧连衣裙,因为没有暖气的缘故,外面披着一件厚棉衣。床单也是旧的,看来是把原来的给带过来了。
不管怎样,看见这熟悉的一幕,钟俊文不安的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小玲听见开门声,眯着眼睛转过头来,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的人是谁,等到二人走近了一点她才绽放出笑颜。
“是你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们让我搬了家,又到了我不认识的地方,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就在离原来不远的地方,很容易找到。”
为了让小玲安心一点,钟俊文这么说道。但实际上她已经来到了另一座城市,钟俊文和钟静也是包了车才能来到这边,不像以前似的坐公交就能到。
“这里的环境比以前还要艰苦,可怜的孩子,快让我看看,是不是生冻疮了?”
钟静摸着小玲耳朵上红肿的地方,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在她脖子上,还帮她把耳朵藏进去。
“这里确实没有以前暖和,但至少还有住的地方。毕竟我已经不能再回去了,是吗?听说院长被带走了,以前的孤儿院要被关闭,没人再待在那里了。”
面对这个问题,钟俊文也觉得很惋惜。
“你在这里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是因为之前的事?院长特别生气,让谢衣璇离开的那次?”
“不是,是其他事。”
虽然还没向谢衣璇正式询问过,但钟俊文能想象得到,那次事件应该也是谢衣璇计划中的一环。
小玲不再问其他的问题,钟俊文觉得继续向她解释她也不会明白的。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钟静坐在她身旁,帮她理顺有点凌乱的头发。
他一度有点恍惚,弄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他只是觉得糟透了,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这样。
*****
钟俊文想把孤儿院关闭的事告诉谢衣璇,她也许已经从新闻上得知了这件事,但还是想当面去说,其实只是在寻找一个见面的借口罢了。
他从临市回来,让钟静先回家,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谢衣璇,是希望不要给她带去太多刺激。
但当他赶到出租屋时,敲了很久却没人来开门,通过窗户往里面一看,许多东西都已经没有了,剩下的看起来就像是没人住在里面的时候一样。
钟俊文心慌了,立刻给谢衣璇打电话,不出所料,也十分令人失望地被拉进了黑名单。
而且不止是电话联系不上,连所有的社交软件谢衣璇都已经注销了账号,看着那变成灰色的头像,钟俊文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好半天之后他才想起来应该给房东打电话,得到的结果是租户在昨天晚上退的房,连押金也没要就直接搬走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钟俊文脑袋里有一万个问号。
谢衣璇的行动力也太强了点,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就能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走然后找到新的住处。
虽然她的东西本来也不多,而且多半也没找到住的地方,应该就是凭着一时的情绪冲动行事。
她会后悔,然后回来找自己吗?
钟俊文心中怀着莫大的失落感离开了出租屋。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寒假没剩下几天,谢衣璇依然没有回来,这下就连钟静都要走了。
她在离开之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钟俊文,钟俊文只能勉强地对她笑笑,和她做了毕业之后再见面的约定。
不死心的钟俊文去还去找了之前在孤儿院工作的阿姨,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有关谢衣璇的消息,因为她是谢衣璇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熟悉的人。
但什么消息都没得到,谢衣璇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从大家的生活中消失。
但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消失呢?
这是大家都在思考的问题,谁都不愿相信她会一去不复返,可她真就变成了失踪人口。
在开学前一天的晚上,钟俊文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夜空中的繁星。
这时气温已经回暖了,他开着窗户,明亮的银河划过天空,延伸到那遥远未知的地方去。
在那闪亮的光芒中,钟俊文总是看见谢衣璇的笑脸在浮现。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心中也涌现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情绪。
他立刻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沉重而仓促的脚步把正在刷手机的爸爸吓了一跳。
站在爸爸面前,钟俊文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却梗了一下,他顿了顿才说:
“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最近还要去医院一次。”爸爸放下手机,平静地说“不过医生说病情很稳定,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话要说?”
“嗯,我想解除婚约。”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爸爸惊讶地睁大眼睛,但并没有做出更多反应,而是声音低沉地问: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为什么?你知道要去交涉这件事有多么麻烦吗?至少得给出个好一点的理由,可别说是因为喜欢上了其他人。”
“我觉得......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样的感觉。”
“哦?”爸爸更加惊讶,也更加感兴趣,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坐下仔细说说。”
钟俊文整理着思绪,要把刚才一瞬间在脑海中冒出的荒唐想法理顺然后表达出来。
他把冲动变成坚定的决心,然后坐在爸爸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