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面包怎么了吗？”汐安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又咬一口：“你以为我只会吃好的吗？”
“不可能！”汉斯失声大喊，过度震惊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海族绝对不可能吃得下人类的食物！”
“这不是难吃不难吃的问题！”
“这是人神格纳斯定下的规矩！人族与海族之间的隔阂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能打破！”
汐安愣住了：“人神定的？”
“人神！没错！是人神！”汉斯一只手抓住头发，另一只手戳到了天花板。
“那个信徒遍布大陆每一角的神！”
“呃。”汐安下意识后退两步，抓紧手中的干面包：“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汉斯喃喃自语，着魔似的左顾右盼，在那排箱子里乱扒一通，很快扒出一把匕首。
拿起匕首，汉斯大步走向汐安：“别害怕，手递给我。”
“你、你要干嘛啊？”
汐安错愕地连连后退，直到整个人贴紧墙壁，退无可退。
见汉斯疯了一样的表情，汐安怎么可能敢听他的话。
哐啷！
折射着寒光的匕首被汉斯扔在汐安脚下，又是意料之外的举动。
汐安下意识看看匕首，再看看汉斯，不太理解怎么回事。
“你自己划个伤口。”汉斯像是看出汐安的惊慌，深吸口气，指着匕首解释：“人族和海族除了外貌不同，血液也不同。”
“如果你是真的海族，你的血应该是紫蓝色的。”
“但你可以吃下人类的食物，你或许只是看起来像海族。”
“哦、哦。”
汐安怔怔地捡起匕首，森白的刀身上能看见一抹蓝白色——属于自己的颜色。
脑袋乱糟糟的。
拿好匕首，贴紧自己的指头。
划下去。
对，划下去。
证明自己其实真的是人类。
持刀的手忽然沉重许多，仿佛握不住这把纯铁打造的匕首。
汐安看着眼前这双白皙稚嫩的小手，如在梦中。
陌生的世界，异样的自己，不明的现况，渺茫的未来……
什么都是全新的，什么都是不同的，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对。
所以划下去吧？证明自己是海族？不，自己是人类，要证明是人类。
汐安闭上眼，深吸口气，却发现身子也止不住颤抖。
在害怕吗？害怕什么呢？
汐安猛然咬牙，用力划下去。
可是一对大手稳稳按住自己的双手，掌心的老茧粗糙，又有些炙烫，没有让汐安划下去
“欸？”
汐安不解地抬头看去，看到的是汉斯颇为无奈的表情。
“抱歉，我刚才不够冷静，吓到你了，也搞得你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什么了吗？”汐安眉头轻皱，绷紧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我让你划个小伤口，出来一点血就行了，你那样子是想把指头切掉吗？”
汉斯边叹道，边接来汐安手中的匕首，没等汐安反应过来，匕首如蜻蜓点水，如蚊蚁叮咬的痛感一触即逝。
……
两人都没有说话，汉斯的手僵在空中，双眼瞪得浑圆。
汐安看到了，很快就转移目光，盯着汉斯的侧脸。
静静的，听不到呼吸，听不到心跳，灯火摇曳，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一幕好像成了一帧定格画面。
“你……”
许久之后，汉斯艰难地出声，声音嘶哑，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
“你是什么？”
汐安眨眨眼，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垂下眉目，小声说：“我不知道。”
…………
呼——
呼——
哗啦——
汐安半边身子泡在海里，随波逐流，晶亮的眸子望着璀璨的夜空。
很美，很广阔，简直像是存在于书中的夜空。
汐安选择了离开，没有选择跟着汉斯上岸。
可能是因为外貌完全吻合海族，可能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也有可能是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吧。
汐安说不清楚原因，脑袋空空的，很想干脆地闭上双眼说下去，一直睡，直到睁开眼看到自己熟悉的世界、熟悉的友人。
而不是这个满是海、找不到去处的异世界。
又听到了。
汐安把自己泡进海里，透过起伏的海水，星空也变得扭曲模糊。
闭上双眼，专注传入耳中的哼唱声。
结果听了好一会，依旧听不出是什么，貌似只有模糊不清的音节，并不是自己知道的某种语言。
汐安浮出海面，继续仰视着星空。
看很久了吧？天好像快亮了。
但是之后去哪啊？那座岛会自己移动，汉斯也说不准过这么久后漂到哪了。
海上没有工具帮助确认方向，鬼知道会吭哧吭哧游到哪。
“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海猎人。”
“但我给你一个忠告，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海族发现你是红血！”
“海族远比人类团结，也远比人类排外，他们发现你是异类后，肯定会对你做些什么。”
“你虽然傻，但你应该能明白我意思吧？”
“谁傻啊？”
汐安摇摇头，想把汉斯的声音从脑海里摇出去。
“我只是不知道的太多了。”
汐安沉下下巴，吹出一连串泡泡。
咕噜噜～
去找大海怪？汐安想起那只笑容贼兮兮的黑大块，自从它主动离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干嘛去了。
汐安摸住挂在脖子上的水晶，举到面前细细打量，依旧澄澈瑰丽，不掺丝毫杂质。
有什么特殊用处吗？汐安犹豫一下，放入口中咬咬。
……好硌牙。
“唉。”
汐安有些疲倦地继续躺好。
说不能被发现自己的血液是红色的，可上哪去找海族呢？
大海那么广袤，游一天也不一定看得见一座岛，而且海族是不是住在海里？
如果真住在深海里，自己游到天荒地老恐怕也不会发现海族的住处。
但找到一座无人小岛应该没问题，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登岛，在那里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白天捕鱼搭建住所，晚上数星星睡大觉，就像那个、那个……哦对，鲁滨逊一样！
可是他的结局回到了人类社会。
汐安撇撇嘴，心情不自觉地一阵低落。
自己还能回到人类社会吗？想想就明白了，只靠自己这个废物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生活很容易胡思乱想，之前独自生活六天里，汐安经常怀疑自己精神会不会出问题。
找人说话找不到，想做点什么也没该做的，吃吃喝喝然后睡觉，和猪没区别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汐安啪啪啪地直拍海水、大喊大闹，没折腾几下失去平衡，立刻沉了进去，只冒出几个大泡泡
很快汐安又冒出海面，双眼微眯，抿起嘴显得气鼓鼓的。
“走了走了！不瞎想了！”
汐安抬头看看星空，与汉斯分开前汉斯告诉汐他们接近外海域，沿着相反方向就能进入核心海域。
也就是西海域的海族王都所在的地方。
确认下大致方向，汐安吭哧吭哧游去。
汐安现在还没准备找上王都，但去王都路上碰见些别的海族城市应该不是问题。
实在找不到再考虑去一座无人小岛生活吧。
只不过……方向对吧？
汐安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不确定，再看看。
眯起眼仔细看了好久，汐安仍不太确定拿来确定方向的那几颗比较大的星星是不是之前看的。
挠挠头，还是不确定，怎么办？
犹豫一会，汐安轻叹口气，继续向着先前决定的方向游去。
哗啦——
哗啦——
汐安机械地挥动着双臂，身子浸泡在海水里，早已经不觉得海水寒冷。
明明是在游泳，按理说很容易就疲惫了，可好像已经游了很久，又好像始终停留在原地。
抬头是广袤无垠的星空，四盼是漫无边际的海面，入耳尽是呼啸的风声、海浪的拍击声。
果然……还是接受不了。
当汐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再次仰躺在海面，修长的蓝白发丝如海藻摇曳，晶蓝的眸子满目璀璨，只是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要去哪里？该去哪里？到底做什么才是对的？
汐安抿起薄唇，舌尖触到唇瓣上沾染的一点海水，腥，咸，还有些苦。
这样的大海……怎么可能喜欢得上啊。
用力吸一下发酸的鼻头，汐安努力地想把打转的泪花收回去，但越是努力，泪花越是泛滥。
洁白整齐的贝齿咬得下唇生痛，汐安明白在这里独自一人很没出息地哭出来非常难看，承认自己的无能懦弱更不可能解决困难。
可是、可是……真的太奇怪了吧？
突然变成女孩，什么都不知道，还告诉自己既不是海族，也不是人族。
那自己还能是什么？这个世界除了海族人族还有别的种族吗？
自己真的只能、只能在这片海域里流浪吗？
压抑沉闷的哭声渐渐响亮，稚嫩纤细，就像一个和家人走失的普通女孩，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害怕地蜷缩在角落哭泣。
当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时间的存在，汐安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哭累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要干脆就这么睡过去。
但朦胧的视线出现一对莹黄的圆球，慢慢地靠近自己。
是谁？汐安下意识想到大老黑，可它的眼睛远比这一对大得多，也更加浑浊。
或许是自己在做梦吧。
汐安这样欺骗自己，顺从昏沉的意识，合上双眼。
“咕噜～”
莹黄大眼睛的主人歪歪头，凑近汐安仔细打量好一会，似乎在确定什么。
翻涌的海面下，一对又一对的莹黄大眼睛冒出来，其中一对较大的径直游到汐安身边，背起汐安。
奇异的鸣声此起彼伏，这些不知来路的海中生灵用独属于老师们的语言交流着。
唯一的听众也陷入沉睡，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良久，它们出发了，汐安静静蜷缩在为首的背上，蓝白发丝遮住苍白的小脸，睡梦中，双手摸索着搂住它的脖颈。
它歪头看眼汐安，默不作声地蹭蹭她，继续赶路，琥珀似的双眼倒映着远方的一缕晨辉，灿烂得仿佛压过满天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