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古人云:长得高才有资格说话

作者:春岚未过 更新时间:2023/9/6 16:47:12 字数:4205

亚安特记事起就和亲族生活在巨树耸立的山脉之中。

身躯如山丘般伟岸的母亲在月光与花海中找到了她,初生的灵魂尚未接受世界想要交予她的叮嘱,慈爱的月霜之狼恩希雅便将懵懂的幼崽带回自己的领地中抚养。后来她询问原因时,母亲告诉她,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亚安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从此和狼群一起生活。尽管有恩希雅和友善的生灵教导她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启发她的智慧,可是她仍有怎么也解不开的难题——母亲和弟弟妹妹都是四足奔跑的巨兽,只有她是两脚站立的幼兽,无论她吃下多少食物都无法长到与亲族齐肩的位置。

这让亚安特很失落。

但是狼群依旧爱她。母亲垂下高大的头颅安慰她:“外在的不同不会影响心灵的连接”,弟弟妹妹也用柔软的绒毛围住她:“你只是看起来小只,实力可比我们大多了”。

狼之子的心灵得到了慰藉。如果不是恩希雅规定每个孩子都必须在成年礼后出去独自闯荡,亚安特绝对不会与她们分别。

狼群的母亲给每个孩子都规划好了成年礼,但是最为年长的亚安特是最后一个被赶出月霜之狼领地的。在迎接自己的成年礼之前,她会时不时瞒着母亲偷偷跑去找已经成年离家的弟弟妹妹,要么是过去送食物,要么是过去当打手——她是家族公认的最强。甚至于她的成年礼来得如此突然,就是因为她一周前从妹妹迦莉亚那边回家时被母亲逮住。

恩希雅没有对认错的孩子表露任何情绪,只是仔细闻了闻亚安特身上的味道,随后便将其领到群峦之森的东部:那是红龙冈巴狄克的领地。初次体验到“忐忑不安”的亚安特尚未消解完情绪,母亲便告诉她:“你的成年礼是打败冈巴狄克。”

望着静静倒映着自己全身的金色狼眸,读不出母亲想法的孩子只能选择服从。

就此,亚安特完成了成年礼因此必须离家独立,对未来产生迷茫的她忽然对母亲口中与自己相像的“人”萌生了好奇。

恰好,她在有限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标记着“奇异造物”的那一块:幼时她未曾听从母亲的告诫,一股脑朝着南侧的山脉撒了欢地奔跑飞跃——那时候她刚学会沟通风元素。她一路跑到森林的边界,心里又对“外面的世界”升起一丝害怕,于是遵从心的指引往家的方向赶回,回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群森的另一侧长着一块块方正的灌木丛。

那一天回家后,在母亲担忧的训斥声中,亚安特知道了“人类领地”的概念。

......

事实证明,幸运女神还是眷顾亚安特的。

夕阳半掩落入山脉时,一排建筑的缩影就出现在亚安特的视野里。淡漠的蓝眼睛难得展露出期待的光芒,亚安特催促着身边的风元素加快运转,却又想起怀里金发人类的嘱咐,继而又克制住在空中构建三重加速魔法阵的冲动,周遭的树木得以免去脱皮的风险。

模糊的景象随着两旁后撤的树木逐渐变得清晰,亚安特看见了更多在地上移动的小黑点,同时也嗅到了更多且更复杂的气味。感官敏锐度远不如亚安特的洛芙维亚迟了一分钟才有所反应,这时村口瞭望塔柱子上的裂纹都已清晰可见。

“等等!”

洛芙维亚急忙拉住亚安特,见对方扭头看向自己,她快速说道:“我们就这样过去太显眼了,先找个地方降落,然后走过去。”

亚安特没有回答,静静盯着洛芙维亚不说话,就在后者忍不住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她自顾自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操控着风元素慢慢下降。

面对未知时要懂得掩藏自己,母亲教导的道理亚安特并不是全都还了回去。

洛芙维亚没有读心术,搞不懂亚安特的沉默只是大脑检索的惯性卡顿。她还在猜想自己的话语是否冒犯了这位救命恩人,见对方愿意听取建议,内心权衡了一下,她再次拉住了那只微冷的手。

“那个......能麻烦你帮我用魔力遮掩一下头发的颜色吗?”

粉色不比纯白低调,如果想不惊扰那些躲在暗处的老狐狸,继承自母亲的发色还是藏起来为好。原本洛芙维亚可以自给自足,但是昨晚使用界限灵石的后遗症让她无法控制魔力完成如此细致的操作,所以只好求助旁边的大魔导师。

反正命都是欠的,也不差这点债了......穷途末路的三皇女自暴自弃地想到。

染发?亚安特头一次知道魔力还用这种用途,在森林里野惯了的她只在“如何更容易地解决猎物”这一课题上钻研过魔力的用法。

即便洛芙维亚再怎么脑补亚安特的高深莫测,眼前这片不曾被知识污染过的蓝天无疑在传达一个事实:我不会。

无奈,洛芙维亚只好手脚并用地给对方解析了一遍“变换发色”的魔法构建。

亚安特学习的悟性并不差,甚至称得上天才,提取出洛芙维亚话中的关键词后,她只用三分钟便将那头粉色长发涂上与自己相同的白。

洛芙维亚勾起发丝察看了一番,确认亚安特的魔法成功施放,她不再多言,摆出乖巧的姿态跟任由对方牵着走。虽然她更想染成奥德克遍地可见的棕发,不过同样的发色也可以迷惑其他不了解她们真实关系的外人。

折腾了好一会,两个顶着同样发色的家伙终于迈出今天的第一步——亚安特赶路的方式是用飞的。赤脚在泥地上行走对养尊处优的三皇女而言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当然,石子磕到脚趾也是十分不适的疼痛。

洛芙维亚忍着眼角快要溢出的泪水,低头看向同样另一对光溜溜的脚掌。虽然亚安特看上去只批了张床单,但是盖过脚腕的裤腿证明了她还是有穿着其他衣服的,而在质感光滑的白色布料之下,洁白如玉的脚掌没有沾染半点尘土。

满肚疑团的三皇女脑内刮起问号风暴,而这时,她们视线里出现了一队猎人装扮的人。洛芙维亚看见他们披着皮革的护具——只有个别人肩膀或左胸挂着几块零散的铁甲,以及身后拖拽的鹿形魔兽和武器上残留的血迹;亚安特闻到他们身上混杂着泥土、植被和血的气味。

双方不约而同投出的视线于半空相撞,数目对视几秒,一方在白发上短暂停留后便礼貌收回视线,另一方则是毫不掩饰地继续打量。

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的亚安特显然是后者。不过这一猎人小队可不会像话本里演的那样觉得自己被小鬼头冒犯了就勃然大怒、大打出手,均龄已过三十岁的他们早就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而且在冒险者公会混了这么多年,像眼前这种好看得不像人的家伙,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更何况......

猎人迪卢思微微上移视线看向迎面走来的人,身高接近一米八五的壮汉仍然需要仰视,可见这名陌生少年的个头有多高。光凭体型这一点,就没人会以为他好欺负。跟在身后的少女应该是他的妹妹,虽然外形跟旁边的大家伙对比起来娇嫩可欺,但是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也不像是好惹的家伙。

亚安特自然感觉得到那五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只不过她没有嗅到危险的气味,所以没当一回事,比起这五个弱小的人,她更在意近在眼前的人类领地会有什么。

可是另一边没有她这般闲情逸致。随着两伙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迪卢思耳朵能听出的信息也越来越多:脚步很轻,身上也没有装配铁器,打扮也不像【气武者】......穿着这么大的袍子,难不成,他们是【魔导师】!

哪怕是初阶魔导师也能跟三之段的气武者掰手腕,而对方明显是从群峦之森的方向过来的,还一副优游自在的模样,最起码都是个高阶魔导师。高阶魔导师都能跟他们冒险者公会的会长叫板了,迪卢思不觉得他们一个四之段气武者、三个三之段气武者和一个初阶魔导师能阻止什么。

可是一想到瓦利柯城里认识的几位魔导师捉摸不定的心情,迪卢思还是开口叫住了这位陌生的少年:“咳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两位是第一次来赫尔顿村吗?”

尽管他们是以金钱和生命为第一要务的冒险者,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来历不明的魔导师进入这座招待了他们一个月的村子。赫尔顿村的居民热情好客,说话又好听,他们还是蛮喜欢这里的。在不可控的危险爆发前,刺探出必要的情报有利于迪卢思和队友们作出正确的决策,避免变成后辈教科书上的反面案例。

总不能一上来就呈攻击表示吧......迪卢思暗自开了个玩笑,缓解自己的紧张。

队长说话的瞬间,四名同伴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后悄然变化了站位,体型较为瘦削的斥候维尔退至众人身后,随时准备跑路给村子传递消息。

亚安特和洛芙维亚同时止步,前者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迪卢思,后者则略微不安地握紧了亚安特牵她的手。

还没从被绑架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三皇女对于任何靠近的陌生人都有点应激反应。

“什么?”

亚安特先是瞥了一眼举止反常的洛芙维亚,见她没有确实说话的欲望,才随便丢了个疑问词给对面领头的人。

虽然亚安特不理解身边这个小家伙为何害怕,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顺势改牵为搂,把人纳入自己的气味里。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恩希雅也会把自己揉进颈间的绒毛里,亚安特觉得这样能让对方好受一些。

突然被高出一个肩膀的人抱住肩膀,洛芙维亚整张脸埋入了亚安特的柔软和温暖中,呼吸停滞前,对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柠檬清香沁入鼻腔。

人生十六年只和父母以及两位兄长交换过拥抱的洛芙维亚猛地烧红了脸,往日被称赞的聪明大脑顿时短路,沸腾的思绪里闪过一个念头:啊,是女孩子。

迪卢思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引起了眼前之人的不满——在他看来二人组实力强的那位将实力弱的那位护在身侧就有了动手的打算,这位额头带疤的汉子赶忙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您面生,看着不像这里的人,如果是初来乍到的话,我们可以给您介绍赫尔顿比较好的餐馆和旅店。”

末了还补上一句:“只需要一点点情报费,我们保证知无不言!”

亚安特听完了,亚安特沉默了,亚安特理解不能。

初出茅庐的狼之子尚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的语言,她跟洛芙维亚的交流都是靠后者的聪明才智一字一句拼出来的,眼前这个雄性人类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她也就听懂个“陌生”、“吃”和“钱”。

一白一棕两个身影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彼此的语言误会就要升级成肢体冲突,脑回路重新接好的洛芙维亚站了出来。

“我们没带钱,但是可以给你们另外的物品作为报酬。前提是,你们的情报配得上那个价值。”

虽然有些疑惑为何是看起来更弱小的少女代为回答,不过只要对面有沟通的意愿就行。迪卢思忙不迭接过话头:“那是当然!两位可以在赫尔顿村随便找个人来问,我迪卢思从没说过大话!呃......不知该怎么称呼?”

“叫我洛芙就好,她是亚安特,我同行的伙伴。”洛芙维亚编了个假名,然后指了指身边人给对方做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们,洛芙小姐,亚安特少年。”

迪卢思根据印象区分了两人的称呼,同时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伙计们收起武器,自告奋勇地走在前头,让四名队友殿后,五个人保持着将亚安特两人围在中间的队形前进。虽然两人暂时没有表露敌意,但经验丰富的猎人可不会把赌注全部压在陌生人的善良上。

洛芙维亚也不是傻子,她看出这五名冒险者是畏惧亚安特的实力,轻易不会主动打破现在的和平,她给了亚安特一个眼神,告诉对方不要冲动。亚安特见了心领神会,她松开洛芙维亚的肩膀,再次牵起同行之人的小手。

看来她也觉得刚刚的姿势不适合走路。亚安特对自己的聪明表达了肯定,她现在也能看懂人类的眼神了!

洛芙维亚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向亚安特纤细的手指,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该不会,她没看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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